造人记 作者:叶敏敏/salut(上)【完结】(25)

2019-05-18  作者|标签:叶敏敏 salut

  尼斯心想,陈鸥衣橱里一年都穿不上一次的衣服有的是呢。何况他经常需要去首都出差,那里冬季大风凛冽,正需要这样一件衣服御寒。想到这里,他又望了一眼伯第手中的大衣,突然起了疑心,将大衣提到面前。不出所料,一股淡淡的羊蹄甲香气萦绕鼻端。

  温斯城常年天气s-hi热,陈鸥用羊蹄甲花瓣制了些香包,滴入实验室自配的驱虫药剂,放在家中书架、衣橱等处。尼斯对这股香气再熟悉不过。

  尼斯把衣服珍惜地折了起来,笑道:“送我好不好?我还你一件更好的。”

  伯第点点头。往常在物质上都是尼斯照顾他。能有可以给予尼斯的东西,他很高兴。

  尼斯骗了伯第,对他有些歉疚,但他不喜欢陈鸥的衣物落在别人手里,更何况是为了弥补他自己的过失。他抱住伯第肩膀摇了摇,心想,得赶紧打工赚钱,要不哪里买得起价值相称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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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鸥打开衣橱,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问马丁:“我的那件黑色长大衣哪里去了?”

  马丁不说话。教授淡淡地道:“我帮你送人了。”

  陈鸥愕然。教授说:“我看你多日没有健身,肚子都凸出来,勉强再穿也不好看,就帮你送了人。”

  马丁简直不忍心看陈鸥。

  

  ☆、第 25 章

  这段时间,陈鸥承受着巨大压力。

  警局换了一位警官来调查瓦根第的案子,几乎天天泡在研究所,陈鸥不得不给他安排了一间办公室。原先与案件相关的很多材料被新来的警官重新翻出来检视询问。研究所很多同事被叫来配合办案。这些研究人员一辈子和实验室打交道,像小行星围绕恒星旋转一样只关心自己的研究实验,因而被打断工作的时候也格外火大。

  “请问,瓦根第喜欢在披萨里多放洋葱,你觉得可能对案情有何帮助?”新警官对接受质询的研究所员工不客气地说,“侦破是一门专门技能,需要经过系统化科学训练,大量案例学习以及亲自实cao才能掌握,熟读侦探小说就能当侦探的古典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了。”

  研究所员工更加不耐烦:“我怎么知道有何帮助?我说细节,你来判断有用与否——我们到底谁是警察?”

  每天陈鸥都能听见隔壁房间里针锋相对。他不准备约束手下,心神被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

  陈鸥一直放不下瓦根第的跨物种基因融合实验,即使自己实验出现了巨大突破,也不能丝毫减缓担忧。

  大众对科学家的认知是固定的:沉默寡言,孤僻冷漠,缺乏道德和责任感,热衷于实现自己的怪念头,不顾这样会对社会带来多大冲击。很少有人知道,绝大多数科学家是严守其科学伦理的清教徒。科学技术的发展总是走在伦理前面。如果科学家不为自己划一道界限,很容易堕落为技术的奴隶。对于永远位于人类认知和道德前沿的他们,科学伦理就像安全绳,是他们和人类社会的最后联系,就像连接宇宙空间站和地球的通讯信号。失去它,科学家将迷失在实验和数据的茫茫宇宙之中。

  陈鸥像维护眼珠一样小心维护着对基因伦理的信仰。走在世界基因研究的前沿,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领域对人类道德的潜在冲击。一旦社会发生恐慌,出现激烈抵制情绪,最终受害的仍是研究本身。因此,他对瓦根第的研究感到格外不安,特别当他看到琼斯警官从路易斯集团找到的东西时,他的不安更加扩大了。

  研究灵感可能源于突发奇想,但没有哪一种研究成果背后不伴随着大量实验。如果瓦根第已经完成跨物种基因融合实验,陈鸥想知道他之前的实验结果和数据在哪里。要是再想深一步,如果每一个失败的实验,都有一个人类和动物基因融合的活体样本……陈鸥不敢细想,但他经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是一个个尖叫哭喊的畸形婴儿,每一个都对他伸出手指,似乎指责他是恶魔实验的帮凶。

  千头万绪之下,尼斯找了男朋友、接受死亡训练的事情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既然不需要为小朋友做出榜样,心理重负又无从排解,陈鸥不由得放任自己像大多数没有配偶的单身汉一样,不修边幅,作息颠倒,饮食失衡,懈于锻炼。两个月过去,他体重大约增了五磅多。

  也许老天要补偿他麻烦事过多,他的阿兹海默药物实验数据运行得意外顺利,终于找到了最佳药物成分。迄今为止,实验室已经对六十组小白鼠做了对照实验,结果简直完美。接下来是临床试验,他们需要寻找自愿者进行药品实验,而且必须格外谨慎。作用于脑部活动的药物一般会对神经情绪有较强的副作用,他们需要挑选脾气温和的实验对象。

  陈鸥在主要媒体投放广告,邀请阿兹海默患者以及家属参与临床实验,应者寥寥。教授一向不干预他的研究,这次却提出了异议。

  “你应该直接寻求警方许可,搜索基因人口库,联系那些最近发病或者可能发病的人。”

  基因研究所参与了警方的“基因人口数据库”项目。以他们的关系,进入数据库搜寻患者数据不难,但陈鸥一点都不想这么干。

  陈鸥苦笑:“教授,这有悖我们一向坚持的‘基因为个人最高隐私’以及‘基因人口数据库不得用于商业用途’原则。”

  早在警方请研究所帮助建立基因数据库的时候,陈鸥就表达过个人基因信息会被滥用的担忧。但警方保证,这将是绝密信息。阿兹海默药物研制成功后,一定会交给专业化医药公司,开展低成本大规模的商业制造。因此,在研发阶段动用警方资源,不免有滥用公器嫌疑。

  教授不满地摇了摇头。

  “效率太低。征集不到足够数量的自愿者,你就拿不到足够多的支持数据。”

  陈鸥别无他法,只得慢慢寻找,一一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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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问:“琼斯警官怎样了?”

  陈鸥说:“夏尔是个很可靠的朋友,托付给他我很放心。”

  教授哼了一声,表示对陈鸥看法的不屑一顾,说:“第一次就骗我们的人。”

  夏尔当初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夏尔·弗朗兹。不过一周后他就坦白了,承认自己姓路易斯,是路易斯家族成员。陈鸥开始时吃了一惊,因为杰西卡的原因,他对这个煊赫家族很有看法。但夏尔不仅改变了尼斯,也改变了陈鸥的偏见。只有教授有时提起来还耿耿于怀。

  这段日子,他通过琼斯警官提供的秘密联系方式,和她联系过几次,得知她仍在停职,依然坚持搜寻路易斯集团的违法证据。夏尔单独和他电话聊过几次,说琼斯警官状态不佳。

  夏尔开了一家自己的人工智能公司,从事医药大数据挖掘处理,盈利不错。夏尔的父亲想代表路易斯集团收购这家公司,让夏尔顺理成章进入集团高层。夏尔不肯。

  “我不是狷介到不肯借助家族势力,”夏尔在电话里说,“生意人辞典里没有这个词。但我总觉得还不是时候。詹姆斯有点激进了,而医药业最怕和‘激进’这个词搭上关系。”夏尔沉吟着,没有再说下去。但陈鸥觉得他有些愤懑不平,想必和詹姆斯相处并不愉快。

  于是陈鸥建议:“要不要把公司搬到温斯来?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环境优美,生活成本低,容易招聘到研究技术人员。”

  陈鸥只是给老友一个建议,没想到一周之后,他就在研究所里见到了夏尔和琼斯警官。

  上次见到夏尔大约还是差不多十年前。夏尔已经从业余画师变成了国内最年轻、最有影响力的新科技公司总裁,但他身上仍然具有一副落拓不羁的艺术家风范,他衣着简单, T恤和长裤式样格外大胆,色彩撞击眼球,让他不像一个新兴科技公司总裁,倒像吸大'麻练瑜伽反对基因的左'派激进分子。不过衣服的质地缝制十分精良,不同于一般独立设计品牌的粗糙。考虑到如此小众的审美品味,陈鸥怀疑这套装束是他自己设计的产品。

  夏尔仍然爱好绘画,已经把自己的几幅绘画作品放到朗斯罗的独立艺术画廊寄售,同时平静接受了自己不具有一流画家天赋的事实。他的公司发展很快,陈鸥曾经在商业月刊《新资本》杂志封面看过好几次夏尔开怀大笑的特写。他额头有了些浅浅的皱纹,脸部依然削瘦,线条有如刀砍斧凿一般锋芒毕露,笑起来依然热情奔放,感染力极强。他和陈鸥互相捶了捶肩膀,眨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陈鸥觉得又回到了十年前。

  有些人十年未见,面容宛如当年。有些人仅仅数周不见,苍老有如隔世未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多,劳累不堪,本文不定期更新。先谢谢大家体谅。

  ☆、第 26 章

  在陈鸥印象中,琼斯警官意气风发,咄咄逼人,对工作怀有她这个年龄不常见的热情和理想。陈鸥时时能感受到她掩盖在社交礼仪的下的疑心和敌意,就像仙人掌包裹在柔软棉花糖里。但这次重逢,她身上令人不快的锋芒没有了,头发疏于打理,发根生出了寸许长的新发,与先前染过的发色截然不同;衣着宽大不合体,像是从超市“三件十元”的衣服堆里直接拿来套在身上的,指甲参差不齐,甲色斑驳。总之,她现在彻头彻尾是个潦倒的失业中年妇女了。陈鸥闻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臭,而这会儿还不到上午十点。

  夏尔对陈鸥眨眨眼,摆了个喝酒的手势,低声道:“酗酒。”

  陈鸥狠狠瞪他一眼,夏尔委屈地做个苦脸,表示自己真的尽力了。

  琼斯警官迟钝地眨着眼睛,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面前两个年轻人眉来眼去议论着自己。她冲陈鸥微笑:“你好,陈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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