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晚樵 by 小751【完结】(3)

2019-05-17  作者|标签:小751

然后看着石碑不再说话。江晚樵径直走过来将挣扎的沉墨将行抱起,紧紧箍住颤抖的身躯,任凭他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转身向马车走去。“沉墨,谢谢你。”少年背着他们说道,话语散在风里消散。盘旋的风卷着落叶和零星的纸屑疏离了那个等待的人的背影,朦胧的泪眼已经要睁不开,风中江晚樵的衣缘上的卷云随风流转,四肢百骸的寒意和冰冷让沉墨不停颤抖,唯有隔着蜀锦的衣料紧紧相贴的地方传来温暖。

沉墨停歇下来,江晚樵感到力道加在自己的胳膊上,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青筋泛起,瘦弱的让人心疼,好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再无能为力。江晚樵再收紧手,让他的脸靠近些自己,不觉胸口湿热一片。“我在你身边。”江晚樵慢慢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们见还有债未还,我会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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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晚樵 7
作者:小751






马车上摇摇晃晃,沉墨扭着头拨开轿帘看外面一片肃杀的秋色,萧瑟的秋风卷着残叶冷冷的吹进马车,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江晚樵仿佛不存在般沉默地坐着。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袭来,少年还在微微颤抖,凌乱的发撩到江晚樵肩头随风浮动。

“柳桑是我兄长,我们一起长大”带着一丝哽咽和沙哑,少年仍看着破败的秋色缓缓开口,“我们一起在街巷长大,他也是无依无靠。”营营度日孤单无依,所谓患难见真情,曾经的沉墨没有讨到半个馒头,“滚,要饭的,走开,真恶心……”为了一顿饥饱忍受冷漠的谩骂,当危及生命谁还有骨气真对嗟来之食无动于衷?垂髫的孩子躲在屋檐下咽着口水,饥饿到绝望。那时是柳桑伸出一只手,拿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馍馍,尽管柳桑的表情好像挂着冰霜,可是抿着的嘴角泄露了那种倔强地掩饰的心软。如果没有那个馍馍他能不能活下去沉墨不知道,但是没有柳桑,自己恐怖就是漂泊世间的孤魂野鬼。

“小桑是好人,平常小桑和他也经常在酒楼跑堂赚钱,后来酗酒的爹爹死了,留下一笔赌债,姐姐被卖,小桑为救姐姐也被人看中送到顾府……还好,小桑遇到了好人……”沉墨将头靠在马车上,墨黑的眼一片迷离,陷入了回忆。小桑几经周折,就被送到顾庭筠大人府上。“人人都知道,顾太傅是天下第一的好官……那时,小桑给我捎来信,说他过得很好……顾大人也很好……”苦笑般勾起嘴角,闭上眼睛随着马车摇晃“可是一次偶然我遇见小桑,我才知道他不快乐……”柳桑进了顾府开始练琴,因为顾大人喜欢听,再见到小桑时比原来还要消瘦,雪白的十指上肿的青红,他淡淡舒展眉头,说练琴都会痛的。

可是只有沉墨知道,他每天会多么拼命的练,练到手指不能动弹,练到结茧再被琴弦割破流血,只是因为他爱听。可是可是顾大人喜欢的不是小桑的琴,也不是小桑,只因为小桑长的太像一个故人。小桑说恨他,可却要永远陪着他找那个叫小尘的人。“小桑真是个傻瓜……”江晚樵慢慢将沉墨的头移到自己肩膀,沉墨闭着眼,颤抖的唇红红的被咬出血,“人人都说顾大人是好人,为什么好人都是这个下场呢……”江晚樵将斗篷给他披上,沉墨的声音越来越低,虚脱样靠在江晚樵身上。

烛火打在窗棂摇摇曳曳的明明暗暗,像斑驳破碎突然停滞的光阴。寒冷的风吹得窗棂飒飒作响,江晚樵在客栈依然慢慢斟着茶,少年在发着汗昏睡中呢呢喃喃,江晚樵细细看着他,苍白的脸冒着汗珠,唯有脸颊透着微微的苹果红,像一种可怜的疼爱般小心揩去他眼角的泪。

跑出这几天大概也没怎么吃东西,揉揉他的发,真是傻瓜,连一点点施舍之恩都当是温暖的孩子,自己有一点温度也想着温暖别人,这样怎么在世上过?没被人生吞活剥就已万幸啊……江晚樵弯下身在他微烫的额头蜻蜓点水般掠过。略微有些烫。现在你唯一的友人也离你而去了吧,你还为自己剩下什么?世间山穷水尽也不过如此。此时的沉墨看不到,从来风淡云清的江晚樵是怎样一种落寂。

北方呼啸的风卷走最后一丝温存,江晚樵穿着镶着貂毛长袍款款而来,小要饭的不再嚣张和倔强也不会偷跑,直到伤势痊愈。太平年月风波一起便余波未散,小厮们闲来没事还会说起被抄斩的顾庭筠,有些年纪大的小厮说起过,顾庭筠死是赶上个半好不好但还有点人情问的皇帝,要是先帝,那时候嫉恶如仇,要是触犯了律,定要满门抄斩灭九族的。

说起过也有这么一家官宦,因为和商家勾结欺上瞒下贪赃枉法,就被满门抄斩,据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真真自己造孽……不过小厮们考虑更多的是今年过冬的柴米油盐和怎么能多偷点懒,天一凉就不想从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里起来,偶尔给那位贵客端茶送水,那瘦白的小客人也真是一天比一天面善,偶尔叫招财一块吃饭喝茶,招财问他“客官,是要常住吗有没有别的打算?”他但笑不语。

谁知道呢,人来人往的客栈,谁和谁还不是一面之缘,那天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这位客官,招财还真有点舍不得,是哪一天懒懒地从被子里起来,那位客官就结账走了再无音信?不过再临行前一天,招财倒是记得。

小客官喝多了,招财送热水时在门外只见烛火忽明忽暗“客官,江公子预备下一套青锦棉衣,小的看到时候也该穿就给您拿来了。”“是吗……招财,我有事不太方便……”招财凑过耳朵,等过很久里面说“麻烦……”“麻烦你给我找一套你的衣服。”“哎,那这套衣服小的给您送进来?”又是半响,里面道:“就当我送给你好吗?”招财吓了一跳“可可……小小的就是……就吃吃了豹子胆不敢敢……”“放心,这是我送的,招财我累了,要休息了。”里边灯一下子熄灭。小公子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也许小公子有很多难言之隐吧,招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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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送来桂花泡糖、梨膏糖还有采芝斋的各色糖果,说是南方带回的特产,沉墨拈了几个吃了,甜味慢慢化开,心里也开始一波波地散开,看着夕阳溶金在窗边一层游离的金黄,越发忐忑的心慢慢平复,。上回想偷偷将姐姐带出勾栏,江晚樵笑得茶水差点喷出来,你原来不是偷东西是偷人啊?恨得沉墨牙痒痒挥着拳头向老狐狸挥来,结果脚下一绊一下子撞到老狐狸怀里。昔时无人,唯有清风淡淡,在江晚樵的胸膛很结实,在胸口可以听到有节奏的心跳,却是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心如鹿撞……正想着,脸上有不自觉红了起来。

“不对不对那个老狐狸怎么会……死老狐狸臭老狐狸阴邪的老狐狸……”猛摇摇头骂自己鬼迷心窍,突然看见旁边老狐狸正在一边悠然啜着茶水“啊——”差点跌在地上“你什么时候来的?”“从你那句老狐狸开始。”好像细细品味着茶水,江晚樵缓缓睁开眼,“谁是老狐狸啊?”除了你还有谁啊白痴。沉墨愤愤想。

“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啊,想什么呢?”饶有兴趣得看着红霞还没褪去的脸“哼,”沉墨撇过头,“你最近笑的不再那么假了。”“哦?”江晚樵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何以见得我以前笑得很假呢?”“你,”沉墨郑重其事地竖起眉毛说,“你最近笑得都很荡。”噗一声,茶太烫,仪表堂堂的江晚樵也无法不在童言无忌的孩子面前失礼。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夕阳的余光将影子拉得很长,“事办妥了?”“你姐姐已经被赎出,跟那个人出京城了。”“……”谢谢啊之类的话沉墨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就成了哑炮,怎么也吐不出来,沉墨咽了几次吐沫说道:“你、你何必找人冒充富商啊你自己不就行吗?”“是啊是啊,小桃确实有几分姿色,我想我收了也不赔什么,这样你就是我小叔了呢。”

江晚樵打断他,饶有兴趣地戏弄着小要饭的,可是小要饭的却不再扬着头忿恨的样子,而是在风中停下来,那时在夕阳流金漫天如火般燃烧的晚霞下,谁的衣摆翻飞,星眸低缬,嘴角像勾月弯起一丝笑,轻轻踮起脚,闭上的眼睫毛如蝴蝶的羽翼颤抖,在谁的唇上碰过,“你该回去了吧。”

这次沉墨终于带着一丝胜利的慧黠笑仰头看着一时间停住的人,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江晚樵前面,晕红染过的背影,悠扬的长发似一面飞扬的旗帜,总有种种犹未尽的余韵。

只剩一天,约定好的期限到了。一前一后的面容同是一丝落寂。

江晚樵傍晚回到江家时,明亮的茜纱灯已经点起。厅堂上江老用过饭在喝茶,江晚樵一声不响地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孩儿自知不孝,二十多年未尽任何孝道却不务正业败坏江家名声,孩儿知错了。”说着一叩首,冰冷的瓷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江老着实被吓了一下,不过还是捋着胡子沉忖到:“孩儿想说什么但说无妨。”再一叩首“江家家业不能一日无人,爹既然年纪大了,不曾让您享际天伦着实孩儿不孝,所以孩儿想尽早继承家业,学习商贾之道。”

“晚樵,你真的准备好了?”“爹,孩儿决定随货商到西域试炼一次。”斩钉截铁的眼神,决绝地一如当年的自己,江老觉得盼这一刻已经盼到白头,按捺心中喜悦,江老颤抖着端着茶抿了一口,缓声道:“即然这样,你准备准备,尽早出发吧。”“是。”

江晚樵的额头很久才从冰冷的石砖上抬起,泛着寒光的瓷板上身影缓缓站起。“晚樵,”江老顿了一下,突然说道:“出了什么事吗?”“爹,”江晚樵回过头,嘴角挂起半分笑“江家子嗣都要承担江家的责任,这是您教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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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晚樵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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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栈,贴着门板心如鹿撞,沉墨闭上眼,指腹抚上唇柔软的触觉,那时脑袋一热,不知怎么就……你给的太多,至少在我微薄的生命里,你的施舍超出了我感激的范围,再离不开深邃的眼,莫测的神情,像藤蔓缓缓束缚住,像被毒蛇的引诱最终饮鸩止渴,让人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终分不清你的给予是施舍还是放利还是喜欢?

风吹的窗呼呼地响,远处有哪家妙龄女子的琵琶声动,**悱恻,欲语还休。江晚樵,有一天夜里我没有睡着,你进门时带着秋夜的寒凉,扯开我的里衣,听到你莫名的叹息,然后在我的胸口,是冰冷的触感,同是柔软、湿意。从那时开始,我的心再难平复,汹涌地等待决堤。好吧,我赌一次。沉墨起身,身上的余热还未褪散,门外的脚步由远及近:“招财,明天准备几壶好酒。”

推开门,一室温暖的流光倾斜,沉墨坐在桌前,摆了两个酒盅像在等谁,在江晚樵进门时抬起半酣醉的眼。“你喝酒?”唇咧开散出淡淡酒香“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是我在这的最后一晚,我当然要喝……”江晚樵坐下来睥睨着沉墨凌乱的头发,微红的脸颊,顺着脖颈隐没的好看的曲线,光着的脚,肤色在烛光下像上好的和田玉“明天就都结束了,”沉墨为江晚樵斟了一杯说,“你的债,我们说好的,都该还了。”

仰起头又是满满一杯,酒太烈,辣的眼角泛起水光,江晚樵攥住他另一只握着酒壶的手,缓声道“你知道你的债吗?”“恩,”沉墨对上沉静如水的眼嘲讽地笑,“我知道,钱我还不起……还不起……可是我不后悔。”手虚虚晃晃的指着江晚樵“你知道你会血本无归,为什么还……帮我?”

一阵僵持,沉墨笑起来“你曾说过,我告诉为什么救春风得意楼的花娘……就告诉我为什么救我……”看到江晚樵仍然缄默不语,沉墨收起笑容,扭过头表情都被埋在阴影里,认真把玩着手中的酒盅“你可有喜欢的人?”“有啊……”江晚樵的尾音拖得很长“是谁?”沉墨歪过头,抿着唇表情紧绷,唯有烛火在脸上跳跃“……你知道这个干什么?”“是啊……”表情又爬上脸颊,沉墨呵呵笑起来,又去抓酒壶,却被江晚樵夺过“你不能再喝了。”

江晚樵一只手搂住沉墨,几次挣扎将沉墨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披泻下来,酒盅叮一声碎成一地冰屑,沉墨回过身抱住江晚樵问道:“你……你喜欢我吧?”依然波澜不惊,江晚樵淡淡地说道“你说呢?”侧过眼半晌“我倒宁愿你现在恨我。”

沉墨慢慢松开手,慢慢抬头看着江晚樵“我明白了。”一个无力的纯真的笑容绽开,脚步虚浮地与江晚樵擦肩而过,地上的碎屑扎进脚,殷红的液体汩汩流出,沉墨用手狠狠去擦眼睛“明天以后你想怎样收回成本都可以,呵呵,如果要陪葬,我想要一件不是江家的缟素……”

江晚樵匆匆离开,留下一句明天我来接你。门吱呀地闭合,沉墨坐在门口,迷离的眼又抓住一丝清明,骤然紧缩的心碎成一地,江晚樵做得只是放债,如果自己身陷其中他就乐在其中?下人总是一口一个江公子如何儒雅如何体贴,你暗沉着眼做得一切让别人都看来你是真心实意,这也是他阴谋的一部分吗?自己本一无所有,他又能要些什么?只是寻花问柳太无聊了吗,沉墨自嘲地笑,是自己自不量力,姐姐说过,那些吃喝玩乐戏水花丛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结果自己就是输得一败涂地。可是啊,姐姐,我没有选择啊,他的条件太丰厚,而且我没有无退路。昏昏沉沉的头埋在双臂间,胳膊一阵阵滚烫,其实,仔细想来,自己什么也没有亏,一个人,来去无牵挂,从开始到现在,没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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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泛着清冷的光辉,寒风瑟瑟刺骨,到春风得意楼后见到一脸倦怠的宁怀璟抱着酒壶醉醺醺地又哭又笑。“晚樵,你说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他要功名干什么,我不求上进,他想一步登天么,落榜又怎样,陪在我身边不好么,恩?”

小侯爷发起酒疯真和疯子没两样,晚樵坐在一边端起酒盅听他絮叨一边将被揪住的衣领扯出来,“……有就得珍惜什么,你以后要做商人,商人最能看出利害得失,世间宝贝根本收不齐啊,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才算值啊,我有想要的,可是……我说想跟他一辈子,你能给我啊?谁给我!谁给我!给我!给我……”说到痛处,小侯爷头上青筋暴起,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瞪大,手舞足蹈地发着酒疯。

江晚樵知道,那个他是指徐客秋。徐客秋此时家道衰落,迷惘不够坚定的两人正是不明白路在何方,单纯的小侯爷更加不知所措。可是谁又知道出路?江晚樵一杯一杯慢慢地喝,酒劲慢慢上来,头脑一点点被吞噬,半清明半混沌,很多事情就可以被慢慢记起,慢慢回忆,碰杯声花娘的劝酒声宁怀璟的唠叨声,周围的喧嚣声嗡嗡的在脑海的声音回旋成一种痛苦的折磨,想睡又不能,想醉也不能,眼中一会清晰一会模糊,不肯对酒认输,一杯一杯的甘醇的酒液成了味蕾的折磨。

直到小侯爷最终瘫倒在一边,江晚樵起身叫人将宁怀璟扶下去休息,自己仍然一杯杯喝着,推开花娘,撑着沉重的眼,模糊中又看到那个面庞清秀的女子,失了血色的唇一开一合,自己心痛的裂开。宁怀璟说的对,商人重利,可是世间的宝贝是集不齐的,那么商人还追什么呢?只是因为生在江家,注定要背负的,无处可逃。

仪表堂堂的江晚樵到门前,伸弯起食指,门自动开了,沉墨一身粗布衣服,长发简单系起,厚厚的刘海下仍泛着红的眼,削尖的下巴,失了血色的脸,笑得正纯真。挣开江晚樵拉他的手,走到轿前,规矩地站好。江晚樵走到轿子前撩开轿帘“沉墨,我有话对你说。”

清晨微冷的空气让一身单衣的身躯微微颤抖,微微摇晃的轿子里刻意保持的的距离让江晚樵也不敢在逾距半步。“沉墨,你知不知道你姓什么?”深邃的眸光好像透过轿帘看到远方。“主子问这个做什么?”疏离的语气倒让江晚樵露出半分笑“如果你知道了,也能这样对我就好了……”“小的听不明白……”“到了。”“啊?”江晚樵下去撩开轿帘,阳光刺得沉墨的眼睛很痛。“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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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层层院落间有个荷花池,回廊边种了已快开过的菊花,腊梅因为还未到时节花还没开,倒是纷纷飘落的梧桐银杏落叶层层叠叠别有番雅致。江家的下人也很有礼,个个匆匆忙忙做着自己的事,见到江晚樵一一行礼。也许是到江家世代为奴,老狐狸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自己吧,沉墨暗暗想。在亭子的石桌旁坐下,江晚樵命下人离开说道“坐吧。”沉墨看着铺着兔毛的坐垫惴惴不安“小的不敢……”

看着泛着波纹的湖面一阵寒凉,沉墨低下头。江晚樵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桌上的白瓷光滑细,水点桃花,大方雅致,江晚樵摩挲着瓷杯,说道:“江家靠粮业和陶瓷兴盛,却也是陶瓷让江家衰落。”看似闲侃,沉墨瞟了眼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眼神飘向远处的假山楼阁,继续自顾自似的地说起家世:“江家袭传五代,商业兴隆家业鼎盛,我爷爷告诉我商人有三,下等商人争利,中等商人赚利,上等商人养利。

可是在明主的那一代正是革除弊政百业待兴时靠养利的江家家业衰落。”江晚樵起身,手放在沉墨肩上让他坐下。“在明主德宗前的商家多靠达官显贵才能站住脚,我爷爷年轻时交好一位同乡,后来这位同乡高中做官,也就成了江家继续发迹的一个靠山。”

转移过视线看沉墨一脸茫然不解,江晚樵为他斟了杯茶,“这位知州大人叫沈名显。他仕途很顺利,改朝换代时被德宗重用,当时江家也希望借此机会一如中天。”——沈家与江家交好已是不争的事实,一次皇宫要一大批瓷器,由沈名显办理一批官窑粉瓷和青白瓷,当时官窑殆业已久,七成银子花出去了,生产的瓷器却粗制滥造,进贡时日将近,沈名显伤透脑筋,此时江家少东来找沈名显,江家的瓷器已有百年历史,瓷色上乘温润如玉,江家说沈兄用这一批替换官家那一批,不仅皇宫满意,江家也有了名气,而且凭交情江家只收原价的三成。

沈名显并未料到这是欺君大罪,便答应了江家。最后暗中有人诬陷说沈家受贿中饱私囊,侵吞买瓷器的银两,并用私家瓷器暗中替换。德宗大发雷霆,当时正是德宗即位改政初期,国库吃紧,采用严刑酷法以儆效尤,贪污受贿正是当头重罪。一张圣旨成了生死簿,沈名显欺君罔上私吞国银罪不可赦,判死罪,诛九族。沈家一夜间家破人亡七十多口全被灭口。江晚樵语气慢了下来,对着一脸茫然的沉墨缓缓吐出:“而你,本姓是沈。”

沉墨怔了怔,站起身,“主子真会说笑……”“沈家灭族时,沈名显的儿子已有了子嗣,只是还在沈夫人腹中,”江晚樵继续说道,“江家接到沈夫人生下孩子,沈夫人在处决前给这孩子取名为沈沉墨。”无法装作不在乎,沉墨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惊异地看着江晚樵,“因为是罪人的关系,那个孩子也遭到追杀,幸好知道沈家还有个刚出世的孩子的人不多,我爹将这个孩子送到东郊的一户平民人家,希望这个孩子可逃过一劫。”视线眺望远方:“可是再去找那户人家时,已荒草凄迷,他们都已搬走,那个孩子也不知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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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晚樵 12
作者:小751






天瑞十一年,沈家抄斩,沈夫人住在江家别院,江晚樵不过五岁,沈夫人在江晚樵印象里是个温婉端庄的女子,见到江晚樵惨白的脸会有淡淡笑容,只是回忆来,她的脸总是罩着阳光,总也看不清。年幼的江晚樵问道:“宝贝是不是爷爷织锦堂里锁着的东西?”女子摸着他的头说:“宝贝啊,就是你把他放到心里,怕他受伤,最最珍惜最最放不下的东西。”……

江晚樵走进沉墨:“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有人打探到那家人只是图利收了钱抛下你就走了,也有人打探到你早就夭折……”江晚樵伸过手拽开沉墨的衣襟,雪白的锁骨上吊着一颗琥珀色的玉珠,江晚樵微微眯起眼冰凉的手指触到皮肤,捻着玉珠:“这是青田石,上面刻了你的名字,沉墨,我找了你十七年。”

名为黄金耀的青田石,本是用来刻印章的好材,小小的江晚樵央人教自己刻字,找人打磨、钻孔……结果方正的一块黄金耀最终的成品就只有一小颗玉珠,眼神半是珍惜半是迷离。沉默用力将江晚樵推开,满是错愕的脸此刻交织了复杂的情感,明知他不是玩笑,还是沙哑地问出一句“你说得都是真的?”

带着哭腔,身体止不住颤抖,江晚樵的角色变得太快,一切只是从他口中说出却容不得沉墨慢慢适应,让沉墨觉得自己做了一场荒诞不经的梦。江晚樵点点头,衣衫在风中层层扬扬,留缨绞缠着发,伴着纷飞的黄叶,渐渐迷离凄凉的秋色。沉墨手撑着石桌,问道:“当初你们救了我这条命,是等着我来要债还是等着我来感恩?”落得家破人亡只残留着这一条人命孤苦伶仃究竟只是为了沈家的香火,却从不斟酌对孑然一身的遗腹子究竟值不值。“你家七十多口都是被江家所害,而你十多年来又饱受欺凌,是江家欠你的。”

江晚樵收起刚才的表情,此刻决绝坚定的看着少年。“我是江家的独子,如果你想报仇,不妨杀了我。”从袖中拿出一把鎏金银纹螭龙短剑放在桌上,“石桌下面是通外的密道,是当年运送你娘时挖的。”江晚樵仍然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默默合上眼:“沈沉墨,动手吧。”

下一刻在脖颈上好像感到一阵冰凉,“江晚樵,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沉墨抓起短剑抵在江晚樵的脖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只是手在不停地抖,苦涩痛心无奈……此刻交织成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一股激流充斥在心口,对着他举剑相向。用力眨眼让视线清晰,颤抖着问他最后一句:“江晚樵,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慌乱大于仇恨。江晚樵睁开眼,一阵秋风飞过,飘扬起两人的衣衫,裹挟着落叶从亭间飞过,江晚樵深邃的眸光轻轻闪烁,嘴角徐徐上扬,闭上眼将头颈贴向短剑的利刃。落叶飘到湖中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加在颈上的寒意不见,下一秒江晚樵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忙伸手去抓,鲜红的液体瞬间汩汩流出,染在寒刃上再滴到地上好像开了一片红莲,沉墨的手停在半途,咣当一声匕首清脆地落地。

此刻沉墨看到江晚樵从来没有过的表情……然后被狠狠压在胸口,熟悉的温暖结实的胸膛,只是胸口处怦怦地像要跳出来。“你——”几乎喘不过气,仰起头逆着光,江晚樵一头如雪的发,他听到他说“我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这辈子最珍惜的东西又离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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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晚樵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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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瑞十一年,沈夫人被偷偷送到江家待产。那年秋季,沈夫人生下一个男孩,孩子还在襁褓,母亲却要回去受刑。那时的江晚樵没有娘亲,也没有手足,在沈夫人住处,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婴儿。江家家业大,奇珍异玩也不在少数,江晚樵耳濡目染,慢慢也懂得分清优劣。沈夫人抱着孩子哼着催眠曲,江晚樵听着,然后问道“沈娘,宝贝是不是爷爷织锦堂里锁着的东西?”

听完沈夫人的解释,江晚樵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对沈夫人说:“弟弟就是我的宝贝,比织锦堂里的东西都好,我要保护他,不让他受一点伤。”沈夫人流着泪,在江晚樵额头一吻:“那就有劳江小公子了,江小公子真能做到吗?”“恩!”声音响亮地久久回荡。


沈沉墨,对你何止是喜欢?江晚樵将沉墨圈的更紧,沉墨仍迷茫地看着他,“对不起……”缓缓呼一口气,江晚樵说:“我不会允许你离开的。”不管什么责任什么纠葛什么债台什么恩怨,如果没有你再多的一切也都失了前提。只是如果告诉你我爱你,我却又是你的仇人,你会不会又离我而去?当初,江晚樵竭尽一个五岁孩子的所能为专属于自己的宝贝做了一个玉珠,当父亲将婴儿从手中夺走,再送走,然后是长大一些知道沉墨的死讯,再然后成了茫然。漫长的等待,无奈,知道了你的流离,心疼愧疚,如何走下去,江晚樵同宁怀璟一样无措,最后的局只想走在你前面,做个了结。

江晚樵抬头深邃的眸光好像隐匿了无数星辰,唇贴在沉墨的额头:“你还不明白吗?”沉墨看进漆黑的瞳,摇了摇头,江晚樵低下头亲吻,却被沉墨躲开,江晚樵只好弯下身在沉墨耳边说了什么,沉墨顿了一下,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主动吻上了江晚樵,黑色的发纠缠到一起,身体像火一样开始滚烫,亲吻到沉墨痛的皱起眉。“你不恨我吗江家害得你如此”江晚樵依旧担心,低头问他。“我恨,可是我不恨你啊,”沉墨认真地说,“我不是商人,不懂利害,也不想再计较上一辈子的恩怨是非,”沉墨说,“计较到头,是非到头就是你死我活。”

手抚上江晚樵的脸,手画出一条棱角分明线条,然后仔细地摩挲。是,当初沈家家破人亡江家是要担一份责任,可是沈家亡了,再去计较也不能人死复生,以命抵命到最后还不是多了又一个流离世间的孤儿。“我不是赵氏孤儿,也不想背那么重。”既然这份恩怨到此,你不愿看我死,难道就该我眼睁睁看你离去?“如果你今天不要债,以后你的一辈子都甩不掉江晚樵了。”好像一脸得逞得诡异,“把我放到江家当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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