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无名 作者:螟蛉子(下)【完结】(56)

2019-05-17  作者|标签:螟蛉子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青梅竹马

庄忌雄扶住俞氏,对无名道:“莲妹不知你是我的骨肉,有心铲除你,也是你自己不认我这个父亲,隐姓埋名做了病劫。你看哪一任病劫,像你这般无法无天?对主人家倨傲无礼,却在江湖中惹是生非,连朝廷你也敢招惹。我看你也不在乎阿佚的安危。若非你有些本事和运气,只怕早已粉身碎骨,还能坐在此处,和我夫妻二人讲话?”

无名听庄忌雄如此训斥自己,反倒是悄无声息地笑了,他站起身来,站直了身躯,定定地打量庄忌雄和俞氏,良久,欠身施一礼:“主人主母教训的是,属下死不足惜,但愿主人和主母,对少主的关怀,是出自真心,发自肺腑。毕竟,一力为二位说情,愿为二位养老送终的,是少主。少主感念二位待他如亲骨肉,放下了灭门之仇。属下还有什么放不下?若有一日,二位不能再让少主感受到父母般的温情,那就如同此物——”

说至此处,他将手一拂,桌椅刹那荡作齑粉,这一股齑粉如蛇拧动蹿走,随他以内力引导,扑至庄忌雄和俞氏的面门处,张开蛇头龇出獠牙,便似泥雕般止住了。

庄忌雄惊得不明所以,只护住俞氏,俞氏却失声叫道:“九如神功?”

无名把手一收,狰狞的蛇形跌落在地,散作一团木灰。

俞氏眼中又流露出奇异的光彩:“你……你练成了……此功失传已久……我还以为……此生无缘得见……教主……”一语未尽,她咬唇捂住小腹,额头尽是冷汗。

“莲妹你没事罢,”庄忌雄搂紧俞氏,向无名斥道,“要杀便杀,胡闹什么!”

无名见俞氏情状,知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把她两只手拽起来,号了一阵脉。

庄忌雄大骇,他和俞氏十分忌惮无名,以往俞氏绝产,求遍了名医,也从不曾让无名诊脉。只有一回,庄少功发了天花,命悬一线,迫不得已,让无名以李代桃僵之法,隔着床帏,一声不出,把那疮毒引了过去。如此一想,庄忌雄不禁又有些恍惚,他竟让自己的孩子,一个本就有肺痨在身的孩子,代替江家的孩子,做牛做马,受了许多苦。

无名撒开手,对俞氏道:“主母,你可知,你以往为何绝产?”

俞氏满头是汗,嘴唇蠕动,却不肯明言,她是让自己亲兄弟逼迫,落下了病根。

无名笑道:“你这个病征,唤作‘嫉妒不孕’,宫中最是常见,伤在七情,脾土气塞,任带二脉不畅,以致- yin -衰少经,阳元入胞胎之门,却不能相生。想来,你近年调理得当,心胸也开阔了些,才老来得子。可这老来得子,也有老来得子的坏处。”

俞氏听得双颊微红,她早年落下病根,幸得庄忌雄待她极好,庄少功又极孝顺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使她尝得了生为人母的甜头,才渐渐地忘却了不光彩的旧事。

庄忌雄听无名所言在理,也忘了这病劫的可怕,紧张地询问:“有什么坏处?”

无名忽道:“主母年纪大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主人保大还是保小?”

庄忌雄万没料到,无名有此一问,微一怔:“自然是莲妹的- xing -命要紧。”

俞氏面色惨白,她已没了一个孩子,不愿重蹈覆辙:“我……”

庄忌雄握住俞氏的手:“没了你,要孩子有何用?不如我二人一起死了。”

无名“呵”地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二人,真到了那个地步,不论保大保小,没一个保得住,要保只有一起保,抑或两个皆不保,所谓保大保小,就是胡说八道。”

庄忌雄和俞氏听得将信将疑,松了一口气,心底均觉,这少年郎如此提问,捉弄他夫妻二人,实在是无聊得很了,却不敢明言。有这一番捉弄,无名倒似变得和善了。

这大约就是无名示好的法子,这少年郎经历了太多坎坷,从污秽- yin -暗处生长出来,像一条狗,像一件兵器,总之不像人,当他不得不与尘世和解妥协,不得不低头凑合出些许温柔时,他就如一个无人教导的孩童,把这温柔藏在捉弄中,惹得旁人直跳脚。

庄忌雄与俞氏面面相觑,忽然很想认这个孩子,这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

这个孩子,再污秽,再沾满血腥,再目中无人,其根本也与庄少功一致。

可他二人又十分明白,无名已不是孩子。迫使无名与这尘世、与他二人妥协和解的,并非骨肉亲情,而是庄少功。至始至终,无名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庄少功。

第98章 村汉思郎

无敌携喜鹊往代州雁关去,策马沿滹沱河向北驰骋,抵达恒山南麓时,已是徂暑六月。

一路奔波辛苦,喜鹊早已洗尽铅华,典鬻了夷族新娘的服饰,把一个沾满尘土的幕离围住头面,穿一身粗麻衣衫,将包袱栓在怀中,着中原样式的布鞋,打扮得和寻亲的村姑没两样。

而无敌,许是到了年纪,数旬的工夫,个头又蹿高了些,胡髭隔三岔五就冒头,来不及打理,索- xing -不剃了。加之,他始终不愿花费无名所赠的盘缠,沿途打猎充饥,天气炎热,野味难以保存,他不肯浪费,嫌喜鹊吃得少,兀自胡吃海塞,夜间不得已打拳消食,便练得身子骨精壮更胜从前。

一条健壮的村汉,一个淳朴的村姑,一匹颓靡的白马,就是如今的无敌、喜鹊和小凉糕了。

待到在滹沱河边鞠水洗面时,无敌觑见水中不修边幅的村汉,只以为遇见一个偷袭的劲敌。

他心下一凛,扭头张望,见四野只有他和喜鹊孤男寡女两个人,以及小凉糕这一匹马。

又肃然回头,盯着水面,寻思了好半晌,才敢断定,这村汉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倒影。

无敌对水自窥神貌,初时吓了一跳,旋即认了命,涌起一股得意——

若此时无名在他身旁,他定要士别三日,让无名刮目相看,领教一下子他的英雄气概。

但无名惦记着他的屁股,他再有英雄气概,也没有用武之地。

想至此处,无敌自知长大成人,这个模样并不适宜断袖,不讨男子喜欢,势必要孤独终老。

他心头恨恨地,自感天要亡他。分明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陪在他身旁。他却是断袖,还是断袖里,得了下面那个滋味的。偏又生得十分粗鲁,断袖这一条路,走得真是艰辛极了!

这种艰辛的断袖之恨,归结在无名身上,使得无敌心痒难耐,很想按住无名捶几拳。

可无名不在他身旁,他的气力没处使,逐日积攒,深知这一世,天南地北,未必能再见到无名,不由得又悄然化作心伤。早知无名那一抱就是永别,他也该抱一抱无名。

不论如何,无敌与无名一别之后,总算是平安地把喜鹊送至了代州的雁门关下。

喜鹊的姑父,是代州雁关千户所的掌印。朝廷正五品官员,中原人,唤作吕齐,麾下有十个百户所,每所一百一十二人,算起来,就是统管着代州一千一百二十名军士。

此地辕门的同僚见了吕齐,以管军相称。寻常士卒或平头百姓,恭维吕齐一声将军,也不为过。难怪喜鹊的姑母,吕夫人,敢派士卒携书信,千里迢迢,向蒙化土知府夫人讨要喜鹊。

无敌领着喜鹊,至吕府登门拜访,把门的士卒说道,吕管军去校场练兵,不在家中。

吕夫人听闻侄女来了,亲自出门迎接。这位夫人是夷族纳苏氏人,年约三十,早年随夫南征北战,最终在雁门关安家,常与将士打交道,- xing -情豪放,这般抛头露面,也不以为意。

吕夫人向喜鹊仔细盘问罢情由,相认了一回,情状便和母女重逢无不同。

喜鹊悲喜交加,投入吕夫人怀中,落下泪来,有说不尽的话。

“阿渣,这些年,你在土知府家为婢,受委屈了,”吕夫人也红了眼眶,执着喜鹊的手道,“我没有一日不挂念你,只盼你来,来了就好,这却不是个哭的地头,进屋说话。”

无敌随二人进府,只见吕夫人把一个擢帚旁立的小厮唤至身边,劈头盖脸打了一记:“小五,侯爷罚你来我府中扫地,怎么方才我出来,见你在偷懒?如今你倒好逍遥,趁我家夫君不在,还大模大样,瞧起了热闹。这热闹好瞧?仔细你屁股开花,侯爷再赏你百八军棍。”

“毙咧!”名作小五的小厮挨了打,把竹帚一摔,抱头嚎道,“侯爷麻米儿,饿就领一帮弟兄,出关杀几个贼,咋了咧!饿一个世袭百户,堂堂六品官员,给管军夫人扫地,都成怂咧!”

无敌和喜鹊没料到,这个小厮,竟是朝廷六品官员,当即瞧了他一阵。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端的是血气方刚,一脸虎落平阳的怅恨之色,样貌却还稚嫩。

喜鹊听闻他是百户,遥想在信中,姑母曾许她一个百夫长做夫婿,不由得浮想联翩,羞红了脸,又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一看,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立即与小五拜堂成亲。

吕夫人虎着脸,对小五道:“若不是侯爷照应你,你的脑袋早已搬家,让监军挂在旗上示众。我家夫君,也为你担待着干系,罚你扫地,你还要毙咧?别以为,你这官职是世袭的,就似金瓯永固,由你砸摔也不碎!教你来府中扫地,一则是要你避风头,二则是要你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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