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秋 作者:心字成灰【完结】(13)

2019-05-17  作者|标签:心字成灰

炎靖也再顾不上追问,扶他躺了下来,为他盖好丝被,自己则一手轻轻环在他腰上,躺在他身侧:“层秋,朕醒过来就忙着政务,又担心你,一直没好好歇过。你不要赶朕,让朕陪你躺会,可好?”

林层秋淡淡应了声好,侧过脸去,一滴泪珠倏然而下。

※※※※※※※※※※※※※※重见天日的分隔线※※※※※※※※※※※※※※

那日醒来之后,林层秋依旧常常陷入昏睡,拙尘以昏睡之时可减轻痛苦为由,每次施针都避开了林层秋清醒的时辰。如此过了三五日,林层秋精神渐长,终能下榻行走。

这日清晨,炎靖上朝不久,林层秋醒来,苏福服侍他洗漱穿戴毕了,扶着他慢慢往太液池畔来。

盛夏的晨风分外凉爽,从千顷碧波上微微拂来,令人心旷神怡。林层秋站在池畔边,望着层层迭迭的无边荷叶,虽依旧碧绿,却已见枯残。夜来露水凝在那碧叶上,清风一起,溜地一荡便从叶边滚落坠下,映着晨光璀璨如眸却瞬息不见。

林层秋看在眼里,淡淡道:“佛家常说,人生如雾亦如电,缘起缘灭还自在。大哥走的那日,白荷初开,转眼之间,荷叶却已见凋残,人只道Cao木无情,却不知Cao木枯荣只在一岁,其间情苦更甚于人。”

苏福哪里懂得林层秋的感慨,但看他神色,知他必定是想起林平冉来,强笑道:“荷花开败了,还有旁的花那,锦夔殿的桂树,晴澜殿的菊花,素桓台的梅花,那也都是极好的。”

林层秋闻言一笑:“层秋一清闲下来,就胡乱悲春伤秋,实在不该。公公说的不错,四时芳Cao,百代人才,世间万物皆有更迭,方能繁荣昌兴。”

苏福见他笑了,也不由心情大好,趁机劝道:“林相应当多笑笑,对肚子里的皇子们才好。奴才知道这两天,林相与陛下为立后的事情有了嫌隙,其实既然陛下已经有后,林相又何必非与陛下拗呢?陛下待林相的情意——”

林层秋微微抬手,打断了苏福的话:“苏公公,层秋懂得你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层秋有不得不坚持的缘由。”

苏福便不再言语,林层秋怕他尴尬,随意问道:“这几日不见太医过来诊脉,喝的汤药的味道却是日日在变,苏公公可知是什么缘故?”

苏福道:“林相昏迷以来,陛下广谕天下延揽名医,这几日为林相调理身子的便是一位民间的神医,听太医院说那人医术通神,简直可以生死人r_ou_白骨。林相身子大好,陛下高兴,就让那人在重恩阁住着,也方便来往太液殿。”

林层秋不由起了兴趣:“苏公公,劳烦你走一趟,我想见见那位神医。”

苏福有些为难:“林相,你一个人在这里——”

林层秋笑笑:“你扶我到水阁,我在那里候着,这样可好?”

苏福依言,扶他去了水阁,又拿了锦绣礅子靠在榻上,扶他半卧下。林层秋微笑着道:“苏公公,你便对那神医说,层秋受他活命大恩,本当亲自拜访,但体弱气促,实在不便远行。特请他过来,当面致谢。”

苏福应声去了。林层秋倚在榻上,暗想如何才能说服炎靖迎娶赵葭韫。轻轻抚着腹,这些日子以来,肚腹隆起日益明显,似要弥补过去的数月时光似的,每日醒来,都觉得身上沉重了许多,就是起卧,也需人照料着,再不能自如。胎儿动作也日益频繁强烈,有时便是想歇一觉也是不能够。这些,他也不曾向炎靖提起,炎靖为他已cao够了心,再不想让他多些难过。

拙尘曾说过,他早已油尽灯枯难以为继,他相信拙尘的医术,所以一心希望炎靖能迎娶赵葭韫。他与赵葭韫谈过多次,赵葭韫幼时受伤,伤了腹部,已是无法生育,如此一来,相信赵葭韫必然会将这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何况,赵葭韫的家世品德才学容貌俱是一流,实在是一国之母的好人选。有她在,自己走后,也能放心许多。可惜炎靖不能领会自己这一番苦心安排,坚持不肯迎娶赵葭韫,口口声声说要立己为后。虽知炎靖情深如痴,但要自己以男子之身身居后位,也是万万不肯的。

正思虑之间,鼻端闻得一阵淡淡檀香,刹地抬眼,正见那灰袍僧人合十行礼,问候道:“阿弥陀佛,贫僧拙尘,见过林相。”

林层秋看着他满脸刀疤交错,再不复从前俊雅容貌,只那一双眼,依旧灿若星辰,定定看向自己,藏着深重的关心。心下惊涛骇浪,面上却静如止水:“大师请坐,恕层秋抱恙在身,不能见礼。”

拙尘在榻前落座,探指轻轻按在林层秋腕脉上:“林相还未用过早膳么?”

苏福抢道:“早膳已备下,只是林相说没什么食欲。”

拙尘起身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个方子,交与苏福:“药补不如食补,公公把这个交给御膳房,千万仔细了。”

苏福接了来,道:“好,奴才就守着他们弄,分毫也不让他们马虎了。”说罢便向林层秋告退,出了水阁。

待他走后,林层秋随意对候着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罢,我想与大师清静说话。”

那些宫人不若苏福的身份,听林层秋这样吩咐,一一退到水阁外。

林层秋这才一把握住拙尘的手道:“是层秋连累大师了。”

拙尘拍拍他的手:“阿弥陀佛,不过一付臭皮相,何须留恋?林相如此说,未免着相了。”

林层秋叹了一叹:“无论如何,大师为我一介残躯而做如此牺牲,恩深情重,实在难以回报。”

拙尘微微一笑:“阿弥陀佛,林相当年于贫僧亦有活命之恩,贫僧如今不过来了结这段俗缘罢了。”

林层秋知他心意,也不再多说:“大师在宫里,万事谨慎。对当年之事,宫中仍是记忆犹新。”

拙尘点头:“阿弥陀佛,贫僧醒得。”他沉默片刻道:“你身怀双胎,生产之日必定更加艰难,林相务必要开解心怀,善视己身。”

林层秋微笑颌首。拙尘见他脸色依旧苍白,心底忧虑重重,却也不便多说,平白添他苦恼,只道:“阿弥陀佛,快要下朝了,贫僧先回了。一会早膳,无论如何也要用一些。”

林层秋点点头,道:“层秋不送了。”

拙尘回了重恩阁,回味方才林层秋的脉象,脸色渐渐y-in沉下来,心情更是郁结。踱到窗边,眼望那碧叶如海边炎靖一身朝服,煊赫辉煌,匆匆往水阁而去,冷冷望着,拙尘的嘴角慢慢抿出一丝恶毒的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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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靖步入水阁,见林层秋合眼歪在榻上,不由放轻了脚步,却见林层秋微微睁眼,唤了声:“陛下。”一边便要挣扎着坐起。

炎靖忙抢上去按住:“你坐着便是,何必在意那些虚礼。”挨着他坐着,一手揽过他的肩,一手轻轻抚摸他的腹部:“朕看你睡着呢,怎么突然就醒了?”

“臣不过在想些事罢了。陛下一来,臣自然能感觉到。”

他不过淡淡一说,听在炎靖心里却是别有滋味,柔情漫溢,低头在他纤细雪白的颈上轻轻一吻:“层秋,朕做梦都只梦着你。”

林层秋本待与他说说赵葭韫的事,见他如此,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含笑道:“陛下做了什么梦?”

“朕梦见好多鬼怪要把朕拉下一个深渊里去,朕险些就要掉下去了,然后层秋你拉着朕,叫朕不要去,叫朕回来。”他说着不由笑了:“朕在梦里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你握着朕的手,还有说话的声音,朕知道一定是你。只有你,才能叫朕觉得心是暖的。”

他说得情生意动,林层秋听着心下也颤然,突地听他贴在自己耳边道:“层秋,你心里又有没有朕呢?除了皇帝以外,有没有炎靖的一点点地方?”

林层秋心如电转,一片茫然。只觉得一股感动之情从心底汩汩而出,方寸之间淡淡柔软,过往如那初遇时的漫天梨花一般翩然纷飞,终沉声道:“陛下待臣至深,臣心亦然。”

炎靖不承望他竟会如此说,大喜过望,一时竟不能言语,只愣愣看着他,眼见那素淡容颜淡淡飞上霞红,才朗声长笑:“层秋,朕太高兴!太高兴了!”说着将林层秋一把抱起,紧紧搂进怀里,简直恨不能揉进骨血之中:“层秋,朕都不知道怎么欢喜才好!”

他狂喜之下,一时竟忘了林层秋身怀有孕,林层秋膨大的腹部被紧紧压着生出隐隐的痛来。炎靖又抱着他打着转,天旋地转令林层秋心悸欲呕。林层秋暗自压抑,伸手绕过炎靖的背,紧紧搂住。

既然时日无多,且求一晌之欢罢。

炎靖渐渐累了,这才将林层秋放了下来,这才想起林层秋腹中胎儿来,忙慌乱抚摸,一迭声道:“层秋,你没事罢?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林层秋微微喘息,平缓下心口悸痛,强笑道:“臣无大碍,陛下放心。”

炎靖看他脸色尚可,慢慢安心下来,手下却不停歇,依旧轻轻揉着,有些惭愧:“朕真不是个好父亲。”

林层秋心下一动:“陛下,臣幼失怙恃,对于教养子女的事,也并不擅长。”

他的语意如此明白,炎靖岂有不懂的道理,却故意装傻:“层秋都可以辅佐朕治理天下,怎会管教不好两个孩子?”

林层秋双目凝望,幽幽一叹:“陛下,臣不想瞒您。臣近年来时有心力交瘁之感,怀子以来,更是精神日差。生产之后,必定需要漫长时日调理方能好转。这两个孩子,臣纵使有心,恐怕也是无力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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