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荀]归去来 作者:雲山有美/云山有美【完结】(6)

2019-05-17  作者|标签:雲山有美 云山有美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荀彧听后略略转头,定睛打量了曹cao片刻,疲惫地笑了笑,仿佛是在内疚自己拖累了他们的脚程。这人送过来的时候一身的不堪狼狈,可却硬生生受了那桶冰凉的井水没怨一句,曹cao知道这不是因为欺负人不会讲话,就算这人能开口说话,也不会吭一声示弱。当时他拎起水桶,犹豫要不要真浇下去,是这人不躲不闪直视自己,蓦的微微一笑。然后他才心一狠淋上去,从头到尾这人都没眨过眼。

  冷,当然是极冷的。可若想安全出城,仓促之下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险中求生,本就需要过人的胆量和顽强的意志力。曹cao一句话转了又转,反复沉吟后低头问道:“你的嗓子是天生这样的,还是被人……”

  荀彧哑然失笑,伸手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了一个“毒”字。

  曹cao深吸了一口气,这答案跟他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哑巴当不了官,他是不信一个士族门第会让族中的哑巴儿子出来游历交际。他追问道:“谁下的毒手?”

  荀彧木然不应,过了一会儿,才径自抿嘴哂笑,眼中带了几分自嘲之意。这世间人人皆有苦衷,个中原由,不足与外人道也。

  曹cao暗暗吃惊,自己对自己下毒?这人面对可以预见的后果竟不曾害怕失措,从头到尾都是那么的平静。他三两口吃完了干粮,起身拍拍衣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得随便说点安慰的话,“那等我们稍微安全点,就找个医术好点的人瞧瞧你的嗓子,总会有办法治的。”

  他们重新开始赶路,这一回荀彧恢复了点精神,勉强能坐在小毛驴上不摇晃。曹cao不太放心,还是空出一手相扶,虚虚搭在荀彧的后腰上。荀彧转眸回之一笑,曹cao的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发了芽。

  相识不到两日,这人似乎很是喜欢笑,又非苦不堪言的强颜欢笑,而是不论出于何种境地,他的笑都是带着温度,安定从容。曹cao心里决定了一件事,一定要想办法替这人治好嗓子。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样美好的人若是能开口说话,那声音会是怎样的动听!

  放眼望去,寒山空旷,晌午无风的时候,空气里能闻到阳光特有的温暖气息。他们虽然孤立无依,患难窘迫,却并不沮丧,皆安之若素矣。

  这样的好日子,本该是抚琴饮酒的良辰。

  “你是何人?”

  那时,荀彧当值于禁中少府,整理归档完天子的笔墨纸砚后无所事事,见窗外细雪压竹,还飘来一缕缕腊梅的清冽芳醇之气,便起了兴致从房里取了琴,一路走到园子里的竹亭里,还没抚完一曲,天子稚嫩的童音响在眼前。

  他立即恭敬地跪地行礼,不疾不徐道:“臣守宫令荀彧拜见陛下。”

  刘协年仅九岁,经历了这一年宫廷政变的所有血雨腥风,眼中早没有了孩童的天真烂漫,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个小大人模样。他脑中转了转,缓缓问道:“你就是那个王佐之才的荀彧?平身吧。”

  荀彧平静谢恩后,这才抬头看清了刘协。从前也是见过几回,都是跟随着众官一起参拜,远远地望上几眼。刘协的姿容更似其已故母亲王美人,眉清目秀,早慧聪敏。他的兄长刘辩比之则差远了,举止轻佻,进退无威仪。

  “朕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刘协充分发挥了年幼的优势,扑到荀彧怀里强行拉荀彧重新跪地,搂着脖子亲昵道:“大冬天的你在这里弹琴不怕冻了手指吗?”他伸出r_ou_r_ou_的小手,抓了几根荀彧的手指,跟冰柱一样冷。荀彧怕寒气损了天子龙体,立即缩手拢回袖子里,“臣手太凉,陛下当心过了寒气。”

  董卓不想天子过早地通晓经书,废止了刘协的晨课,遣散了帝师。所以现在刘协处于无书可念,无人管教的状态。整日在宫里游来荡去,和宫女们捉捉迷藏,和小黄门们打打雪仗,用来麻痹董卓的眼线。

  “臣只是为陛下做些整理笔墨的微未之事,自太学被荒置,笔墨无用,陛下自然也不会见过臣。”荀彧微笑着一一回答刘协的问题,“今日见雪停了,阳光正好,才起了弹琴的念头。其实弹的时候不觉得冷,现在陛下问起来了,倒真有些冷了。”

  跪久了荀彧觉得膝盖刺骨的痛,刘协察觉后知趣地退后一步,扶他起来的同时恢复了君王的仪态,淡淡说了句,“宫里日子无聊,弹琴是个不错的消遣。”但话锋一转,“听说你学问也很好?”虽是童音,话却皆句句老道。

  荀彧意识到天子有颗七窍玲珑心,只是从先帝手里接过了这日渐分崩离析的江山,受困于这般无可作为的境地。他看到刘协拽起自己的袖子,一路小跑到了宣室殿。刘协兴奋地搬出书籍,支着脑袋虚心求学。

  这一日后,荀彧和刘协像是有了一个秘密,他时常在宣室殿中教刘协经学。有时候,刘协也会偷偷跑来少府找荀彧玩耍,但来往得多了难免有了风声传到太师府。

  董卓听从蔡邕的建议,多多提拔了各州的名士,同时也外放了一些名士,荀彧的名字便在其中。他看到这个最近时常被提起的名字,向周围的下属问了一句,“荀彧?是宫里那小儿经常去少府找的人吗?”

  下属对曰:“正是此人。他时常入宫侍奉陛下读书。”

  蔡邕好像也夸过这人,董卓对荀彧与刘协交往过密萌生了猜忌,他想去会会这个无视自己权威胆大妄为私教天子经学的士子。

  荀彧身体忽冷忽热,煎熬痛苦不已。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又烧起来了,病得很重,呼吸都不畅快,尤其喉咙里像堵了快炽热的炭,灼得他冷汗淋淋,口干舌燥。记得从前是很少生病的,骑s_h_è 之课夫子还夸赞他长手长脚是个好苗子。昏昏沉沉中似有人抱看他,而后闻到了药汤的浓重辛涩味,他本能地皱了眉头紧闭着嘴。

  药大多味苦不易饮,他为了不喝药,每日的练剑都不敢马虎对付,身体强健了风寒自然不能轻易入体,不生病自然就不用烦恼喝药了。可抱着他的人将木勺强横地送入口中,逼他把汤药吞咽下去。顿时,满嘴的苦味刺激得胃里一阵恶心,尽管他心里很清楚,生病了就应该乖乖把药喝下去,不然怎么能好起来?却还是抵不过本能的厌恶,趴下身悉数将药吐尽了。

  荀彧无力地垂头,想要开口唤什么,可哑而无声的嗓子残忍地告诉他,他现在什么也说不了。

  初被软禁之时,蔡邕怕他做傻事,悄悄递消息劝说万事先忍一时,再图将来。可最后,荀彧眼睛都不眨地暗暗含了毒,企图跟董卓同归于尽。董卓吻上去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一拳打到荀彧下腹逼他呕出毒药。自从服毒被救回来发现自己不能说话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怜悯。连董卓也曾半同情半讥讽道,这么好模样有才学的人,就这么随便把自己前途给折腾没了。

  忽的,嘴里又流淌了一股清凉的水,像久旱后的甘露及时滋润了他干涸龟裂的唇舌与咽喉,冲淡了留在舌间的苦辛味。荀彧渐渐冷静下来,胸中沉积许久的烦闷之气散去。紧接着,方才未曾饮下的汤药又顺着木勺送入嘴中。这一回,他没有再拒绝,乖乖地吞咽下去,只是口中的苦味不散,忍不住锁眉畏缩。木勺没有停歇,一口一口不容他喘息般把药喂入嘴,直到碗中见底。

  荀彧微微睁眼,眼前模糊一片,很快他又将眼睛闭上了。额头换了一块沁凉的布,又隔了许久,自己的身体被翻了过来,好像在用什么东西刮痧,背部火辣辣地疼。浑浑噩噩中不断涌现洛阳的浩劫,董卓扭曲狰狞的冷笑。

  他在病中睡得不是很安稳,辗转冒虚汗之后陡然是无声的惊叫,空张着口,却喊不出声。几经挣扎,他终是从噩梦中醒来,霍然起身睁大眼睛,双唇剧颤不止,瑟瑟地看到曹cao背对着他坐在炭炉边不知在煮什么东西。环顾房子四周,除了身下当床的Cao垫子,可谓家徒四壁,一穷二白。

  此时,锅子里的汤咕噜咕噜地沸腾着,空气里r_ou_香四溢,荀彧突然就感到饥肠辘辘了。

  曹cao听到身后的动静,惊喜地转头,“哎你终于醒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查探荀彧额头的温度,“吃了剂药,总算是把烧退了。我们现在已经翻过山到村子里了,你晚上的时候烧得不省人事,我都担心你就这么……”后面的话曹cao呸呸了两声,把要说的吞了回去,另外问道:“你饿么?我问这户人家借了口锅和碗筷,买了只老母j-i炖了汤。”

  这一次的买,货真价实的双方自愿,皆大欢喜。曹cao装足了可怜,说他的表弟病了一路,身子太弱了,想买只j-i炖炖补补身子。这是他找的第三户人家,前两户见曹cao背了个病死鬼,担心惹上晦气不愿收。这户人家只剩了一对姐弟守着,姓徐,弟弟年纪尚小,姐姐大概是撑家,见曹cao付的银子多,背上背的人确实病得严重,这么冷的天真是走投无路了。

  姐姐徐氏多打量了几遍曹cao,于是朝她弟弟道:“徐他,收拾一下那间杂物房,带他们住下吧。”弟弟似乎不太乐愿姐姐这种滥发善心的行为,他瞧着曹cao不像是个好人,腰上带着剑,虽是以银子换借宿,可若他们不答应,八成会拔剑欺他们姐弟两个手无寸铁。

  曹cao问:“这里哪处能抓到药?我这表弟烧得厉害……”

  徐氏用帕子掩了嘴,眯眼笑道:“看病得进城,这时辰大侠是抓不到药了。若是普通的伤寒妾这里存着点Cao药,不妨试试土办法,至于退不退得了烧还是得看人造化。大侠先跟舍弟走,妾去煎药。”

  曹cao跟在徐他身后,瞥视间发现这徐氏对自己笑得忒古怪了点,又注意到弟弟徐他脸色y-in沉。不过当时他心思全在荀彧身上,乱糟糟的没空想那么多。

  荀彧双手接过曹cao递过来的碗,碗里有一只撕好的j-i腿。他先低头喝了一口汤,真是久违的鲜美滋味。前两日那些糟糠饭,他心理建设好久才勉强吃了几口。百姓如何穷苦吃不上饭甚至啃食树皮Cao根,从前只是远远看过,这几日倒亲身体验了一回。

  曹cao撕下一大块r_ou_吃了,边吃边叹,“别说你受不了那几顿糟糠饭,我也早吃吐了。唉,现在要是再来壶酒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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