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44)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我已经穿整完了,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他自己。他像个执拗任x_ing却又无可奈何的孩子,到最后一步也不甘示弱一下。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都会伤及他那根惨淡的神经。

  他目光游移,有些担心的看着我,手握住拳掐进r_ou_里,血顺着他泛白的指尖流到王座上……

  我走到他身边,他镇忡不安的神情让我也无法平静,我想起了申大夫的话,我说,“浅阳,我们走吧。”

  然后我小腹挨了一拳。打在伤口上,疼得我所有的思路都回来了。

  ……

  “我们想做好,只是我们没能够招架住。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个大吴天子的姿态来面对毁灭。”我对他说。

  他又一次伸手拉住我,眼神飘忽不定,“他年史书里必记载我昏庸无能,称霸东方百余载强吴,亡于五世主浅阳,唯有后起者楚,主天下浮沉。”

  “浅阳,这不是你的错,一场源自于先王初阳年间的y-in谋,我们不得不屈从于它的宏远与缜密。”

  他听罢,近乎疯癫的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那就是你错了,跟着我这样无能的君主……哈,你跟错了人。你和你父亲一样,愚……”

  我急切得堵住他的话,翻身坐到他边上,“我们没有错!是他们都说错了……你是浅阳,独一无二的浅阳。跟着你是我……”

  突然间,宫外传来一声异国的号角,伴着百万刀枪争鸣,擂鼓作响,声音尚远,有些微弱但无比刺耳……我的话没有说下去,浅阳挺直了脊背做在王座上,他想维持那个一惯傲人的姿势,可我的手在他手心里,已经快要被捏碎了。我微微挣了一下,他猛打了一个激凌。他说,

  “苍天不容我大吴……”

  空旷的殿堂里,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回响,我下意识的抱住他,他的身体冰凉而僵硬。“对,是苍天不容我大吴。”我重复着他的话。

  他抬头看着我,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你看我,说共振河山的人……自己却先食言了。”

  “浅阳还记得么?有一次在禺怏宫,自修说你名字不好,一边是水,一边是日,而凑出你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存在……他说这话时我们都笑了。”

  烛火里,我们在彼此过往的y-in影中对视。宫外已是杀声震天,长空响彻姑苏守军们临死前的悲壮哀鸣……

  我指向已经有了一丝明亮的天外,“浅阳你听,这就是武士。他们没有文官的才思敏捷,也调制不出什么治国大方……但是在最绝望的境地里,他们永远会为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因我的话而有了一些微小的震动,他的神情爬上一丝异样激昂的神采,我因他的神采而激动万分。

  “琅琊,许多年以前,你和自修每次战场归来,总爱唱一首歌……我不准你们唱,我总以为你们打得是胜仗,所以不必去祭奠去缅怀什么。我希望所有人都向前看,只有前方才是我大吴国的兴荣昌盛……现在,我才明白,那些成为磐石的疆场勇士,他们铸造了真正的国魂。——我想听那首歌,你能唱给我听么?”

  我点了点头,看向被新生的天光里黯然了的烛火,那里面的纷杂与激情无法形成任何一个角度,这让我有些艰涩的开了口……“cao……cao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

  “快,快唱下去……不要停。”

  他死死揪住我腰前的玉带,有些急躁的催促道。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歌词的悲呛,曲调震撼……远处和歌阵阵。烛光幽弱里,我仿佛看到了长如蛟龙的军队,cao戈猛士,红缨旌旗,烟尘满面的将领……吴国赤墨色的国旗在高风中凛冽,

  百万将士的歌声悲壮豪迈,嘹亮得满山满野都在危危颤动……

  烛火燃尽成灰,高梁单调的回响徐徐,浅阳站了起来,晃悠悠地向大殿正中的天玄地和走去,在风雨飘摇的大吴王宫里犹如一片抖动在浪尖上孤叶。

  他的王座里留下一只空余的剑鞘……剑,在他手中。

  他回头,无比坚毅的向我,道出了最后两句歌词,“‘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也是礼官为自修启的墓铭,若有机会,你去看看。”

  我忍不住一低头,声音已有些哽噎,“浅阳,你明明……”

  然后我的话被生生卡住了,抬头只看见了满眼的血光飞溅,他依旧站立在大殿正中不愿躺下,头颅向一边歪斜着,颈处如张开着一只狰狞的口……他想把自己的头颅砍下来祭祖,可是力道还没有用尽,人已经断气了……

  所以只砍了一半。

  ……

  我呆滞的看着整个鲜红淋漓的宣事殿,地板开始轰隆隆地震动,不知何时压了满殿的黑甲楚军,他们手中扬起的长戟钢刀上牵挂着护城守军的血浆碎r_ou_。浅阳的身体在震动中如断墙崩塌,他的头终于断开了,像颗球儿一样咕噜噜地滚向大殿一角。

  犀刀革甲的将领挡在我身前制止了兵士的行动。然后随着众人转身跪下……用宏亮而激越的嗓音高声宣道,

  “我王神威!”

  ……

  盛装金履,冕旒穗帘,他缓慢而堂皇的踏入吴国王宫,身后带起一片战后的红白难辨的天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楚国君,朝阳s_h_è 在他璀璨的王冠上如一条狞邪的长龙,它们是那样张狂的飞入了我的眼。

  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就再也没有了动作,他看着浅阳无头的身体……他泪流满面。

  这让我突然感觉无比滑稽起来,我想起自修死的时候,这个人似乎也哭了……他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戏子,他的眼泪天生蕴藏了某种祭奠的含义。

  我走下丹陛前,绕过挡在我身前的人。

  “昭和,不要哭……你的眼泪使我想起行军沼泽里丑陋的鳄鱼,它们在吞下士卒的时候,也会落下几滴眼泪。”

  他打了个寒战,然后朗朗大笑,边笑边流泪。这诡异的神情驱使我心底一点点疯狂起来,我看到敞开的大门外满园的灌木丛……一棵也没有冻死,到了春天又开始了它们蓄谋了整个冬的滋长,年年斩Cao不除根,年年后患。

  我走上前轻轻擦去他的眼泪,末了,指尖用力在他脸颊划开一道伤口……我的想像毫无章法的兑现了,他的血是凉的,同所有的鳄鱼一样。

  “不必去祭奠,”我对他说,“这是你选择毁了我们所有人而得到的,这个代价太大,所以该珍惜你的成果。”

  他猛地转身疾走出去……然后殿外传来他一声撕心的龙吼,宣事殿的高梁摇摇晃晃,灰尘涑涑地往下落。

  宇文的右手一直未离开过腰间的刀柄,他走到我身边说,“你不明白……这么多年,我看他走过来,他并不如你想像得无坚不摧,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所为已经到了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你看到吴天子的头了么?……”我答。

  我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了,撕杀的欲念在心底繁衍得俞发茂盛。

  “东方,你不要……不要太清醒,当它是场梦,就过去了。”

  我笑着拿起台前的吴国玉玺,手一松,那一地的碎片如针尖一样从眼里扎到心里,

  我的身体为之剧烈地颤抖,我从未体会过如此的亢奋。我不知道这是否源于武将喋血的天x_ing……我仿佛看到了那些掩埋在疆场黄土下的尸骨,他们一排排从y-in沟里爬出来,无数个声音在催促我……战争、战争、战争……天旋地转的战争。

  我想起申大夫的一句话,“当立场崩毁的时候,人们自然会寻找新的立场”……我知道我再次将他话中的深意扭曲了,可意义本就是人营造出来的。

  有什熟悉的感觉扯着尖厉嚎叫在身体里嚣张起来,我看着殿外的身影对宇文说:“提兵百万,横刀啸马,雁门逐将斩人首!……”

  宇文大惊,他下意识松开了握刀的手,“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你生活下去……”

  我一甩身走了出去,看到昭和双手撑在假山石上,额头渗出冷汗,假山已经被他咳出的血染红了。

  我指着假山后的的人工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日款款相送的浅阳,他当时就站在这个假山边上,张开胸襟,一个背水一战的姿势,身后是沉如明镜的冰湖……冰在他的激昂而又惨然的言语里消融……

  浅阳的记忆是如此清晰,他身上永远带着对春的眷恋,他喜欢看朝阳的欣欣向荣,他悲天悯人克守宗礼,他担忧他的百姓苦于征战,日薄了,他的眼里就会带了晦茫的忧患。他的微笑如江南三月温情的水……

  “应该把这假山扔到湖里去,楚国的城市里不需要前朝的东西。”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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