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38)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是否因那一箭而挫伤了心?

  ……是否在千百度回转中,已经觉悟了东方的不值?

  心底有无数个猜测,然……每一道空溟而来的猜测都能够让自己绝望透顶。

  一片方城,高台雪冷……人的心却是更凉。

  终究是对方先沉不住x_ing子,掉头离开了。

  我仰头,眼光越过了高耸的城墙,上天明澈。雪势蔓延无边遮不住天的空旷……许多年以前,举目朝天信誓旦旦,有朝一日要化作雄鹰冲天一驰……如今再度感慰上苍,落在心底的,只是一片荒芜。

  我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夜色深暗深暗的,西风刺骨,城墙上的冷月一闪,他们架起了一只弩机,三十余发箭矢的目标是如此明确。

  原来,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我掉头,策马向来路奔去。

  ……

  回到予州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予州城已经没有了,就在昨天我私顾凉州的时候,邻城余邪起兵,攻下了予州。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定宇文的万军是踞于凉州城,然而在我行军途中,他们正以一招暗渡陈仓折兵余邪。

  我不知道那三万兵伤亡有多少?更不知道他们现在退到了哪里?重金之下凑出多国之兵也算是乌合之众,散了没有……一天,仅仅一天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而我竟为了一己私怨,置三万大军于不顾。浅阳荡尽了国库换来这唯一能就国于水火的一纵军……我和他们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雪又开始下,迷茫中也带了一点死寂的安宁。举首再望天,天涯竟漫漫……浅阳,我如何向你交代。

  也许是有楚兵在战场上见过我,予州的城墙上不知谁大吼了一声,“是吴国的将军。”,瞬间几十把弓箭连番架起,然后又很快的放下了……我一回头,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这个人,又选择了出现的最佳时机。

  “为什么你总是如鬼魅般站在我身后?……我从来听不见你的脚步声。”

  “因为我在演绎这世间不曾出现过的人物,史书里将不会有他一片足迹。”对方以一种无比生分的说话方式,眉目间隐隐透出严肃的意味,显然是决定向我摊牌了。

  “怎么,不打算继续演下去?”我讽刺的说道。

  他目光缓慢的游离过对面高高飘扬的楚旗,神情松了一松。“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你来凉州,不就是为了见我么?”

  “是,”我答道。“只可惜我屡教不改,忘记了前车可鉴,竟被你利用了去!”

  再明白不过,难怪楚军迟迟不发兵入予州,他们放出异军的消息迎来了吴国的垂死挣扎。楚王算准了吴王无将可征必定会让我来硬撑,也算准了翡翠的背叛,或许也算准了我一定会来找他。打扫城头,好一个空城计。在凉州城上故意让宇文被我看见,以使我对异军集中在凉州深信不疑而忘了警惕。

  事实上我在大雪里站了一天一夜,宇文正掐紧时间赶赴余邪,与早已囤积余邪蓄势待发的一万骑兵汇合,直攻予州。楚王在凉州城里cao纵着局势,那支架起的弩机不过是个胜利的标志,不过是示意我……可以走了。

  兵将分置两地,六国之军群龙无首,散兵游勇便是人数再多,何以抵挡一支万人精兵。

  我恨!“一国之君,纡尊降贵,蜇伏在敌国王都三年。琅琊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愣,然后松了手中的缰绳,任马儿在身后飞驰而走。彼此对视久久,久得如流光逝去,久得已经消散了过往烟云……他的眸子渐渐的清澈而柔和起来,终于像是坚定了信念那般说道,“琅琊……我是否能选择不说。”

  可以,真的可以,这天下都要是你的了,所以你……不必再同情我。

  这种时候竟然选择说这样的话。琅琊如今一无所用,你大业将成,难道不该从心所畅,难道还不愿展露出你猖狂本x_ing么?……我想知道,无论是怎样残忍的事情,我的生命绝不该是一片茫然。琅琊刨根究底的x_ing格此生不改,琅琊只是琅琊。所以不必虚伪迁就,我不稀罕!

  纵使心中水深火热,却发不出半点音节,唯有怒目而视,静静等待他的发言。

  “你想知道的那些并不是我一开始想做的,”他双手垂在腰间紧紧握住拳,那双眸子又恢复了先前的严肃冰冷,“如果只是索取情报,那根本不用我亲自出马,方怡非在吴假以人相十年之久,早已根基深固……事实上我并没有打算呆上三年,我在楚国太累了,只是想出来放松一下……仅此……而已。”

  “可是方大人他,告诉了我一句民谣,”他低下头,眼光却越发的冰冷,“‘艳裳一舞驾云娉,百万吴师朝复来’……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与方大人一起,演绎了一段历史。”

  历史。这个字眼让我尤为惊心。我不知道该如何匪踱,万般忐忑间,已是身在犹疑的边缘,我难耐的看向他,指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不是我臆想的那样。

  他折下一支挂在银桦树上的冰条,在我面前轻轻一晃,尖锐的形状与锋芒瞬间割开了他静如止水的眼光。我了然,或许早已沉寂在他的暗示之中,所有的一切将要乾坤逆转。

  “先王是国君,所以我很清楚他需要及恐惧的是什么。司马东方御系出名门,又有战功赫赫,一生都是众星拱月,他太骄傲太坚固,刚则易折。尉迟远威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这种人太过游刃,所以必定相信做错了任何事情都有补救的办法……他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诗……”他以一种高压的姿态走近至我身前,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眼睛犀利如鹰,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时的风雅淡然,他盯着我的眼,轻轻道出了那句诗,“……一失足成千古恨。”

  我拼命的向后退,恍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原来是你们……是你们……把他们一个逼死,一个逼走……”

  他站在原地空洞的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抓住我,可终究还是把手收回了袖中……我们的距离,已经太远太远……

  “每个人心底都有不可掩饰的y-in暗面,但又都可以抑制自己的欲望,我们仅仅是把人心这种y-in暗的部分激发出来,等到他们掀起了高浪,为了保持浪尖不掉落下来,还需要有人推波助澜……这两步连凑成一件完整的事都不够数,我们做得仅止于此。”

  “可这些就足以杀人!”我站在城隅下朝他大叫……感情不过是一把双刃利剑,可以深入人心也可以自毁其身,他们却隐伏在暗处做那个持剑的人!

  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不过是把他们竭力编织出的剑鞘给拿掉而已,然后松开持剑的手纵是剑花飞扬,冷眼旁观你们的成果。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信任与交付,哪怕先司马及西宁将军做到了,却不能保证对方是否有同样的默契。看不到眼前的矛盾而一意孤行的人,他们的下场早已注定……仅仅是迟早的问题。琅琊,你说不是吗?”

  他不等待我的回答,径自转过身,在挂满冰凌白桦树下负手而立……

  “昭和十三年中旬,也就是吴王初阳末年,吴司马薨,司徒去邑离国,而作为御史大夫的方怡非借故辞官……我们很成功,吴国的三公都没有了。”

  我已经无法平复下心绪……一个立身吴中却心向楚都的老臣,将这样一场y-in谋,自先王初阳年间就拉开了帷幕,而它延伸的久远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原来这才是方怡非辞官的真相,原来如此才可以解释何渝为什么在浅阳还未登基的时候就背弃了我们的誓言……他不过是在演一场戏,并为自己找了个密不透风的理由。

  “所以你要离开。说什么回凉州……其实你们是乘此机会赶回楚国布局埋兵……三个月后浅阳即位,正逢多事之秋……”

  “是,那时候我以为可以打了。”他接话道,“……可终究还是不成熟。吴王浅阳元年东方一门翻案正名。在吴楚三年征战中你将我大楚击得溃不成军……那时候我恨你,恨得想杀你!……割地十五,金玉驷辎……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我多年的努力,竟然是毁在琅琊你的手上!”

  雪下大了,天与地全都白了,入眼的萧条将视野浸染得一片凄呛……这个永远站在我身后如影子一般支撑着我的人,原来他的真身,是立在对面的山峦。

  ——琅琊,有些东西早该放手了,就不必再坚持,那样只会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你要知道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

  ……这是真话。

  ——你父亲那件事,其实大家都受了伤害,那时候大家也都看到了事情今后的走向……我们都在极力避免。

  ……这也是真话,那件事情其实是一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我们多少也被卷入其中。

  ——事至如今,何渝也无法力挽狂澜了……就如同我父亲救不了大司马一样,他只是保住了自己的命。

  ……这一句,上半句是真,后面的也不过是个比喻。

  ——我曾经离开,甚至希望把你也带走,我这样做,也只是不想历史重演而已……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我回来只是多了一层复杂,多了一层负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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