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27)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然而他错了。相形而言,自修仍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所以才会做得那么义无反顾。

  ——我不后悔,与你并肩作战,乃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

  既然你至死不悔,我又岂能轻言放弃……所以不必质疑,所以心中坦然,所以我……绝不能放弃自己。一个为了让我放开心胸去做而不惜损命的人,我怎能再辜负了他。“何渝,不要哭……我们还有明天。”制止别人的同时也极力收回了自己的眼泪,眼前再度浮现了那四个在禺怏宫前击掌盟誓势必保家卫国的少年。“我会坚强,会带着自修的份一起顽战下去,用我的眼来代替他看着我们的吴国故土蒸蒸日上。何渝,我们一起……”相信何渝,相信浅阳……这一次,我不放开任何人!一觉睡了太久,醒来以后……世界仍要继续走下去。

  我那时真的很有信心……真的……

  可终究还是错了,并且这个错误是不能反复的。有些事情,不是信心可以代替,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于是早已错在最关键的时刻,于是早已无法挽回,于是我们没有将来……直到很久以后,当浅阳独自站在空寂的吴国大殿里撕心裂肺的问一句:“为什么……!”,回答他的只有宣事殿顶上摇摇欲坠几根黄粱……那时我们才肯相信,这个世界永远也无法定论。

  梦想……其实只是个残酷的开始。

  吴浅阳五年九月,吴楚双方未免粮尽兵竭,并下战书,于初七午时约衡阳宣书开战。楚军兵分三路,中军直上衡阳关,左翼绕巍岭东下行七十里,右翼曲江下行五十里,于衡阳关左右伏栖备战。

  楚军看来是调满了兵,很是嚣张的把战场一分为三。无奈将征东御南北战三位将军分置曲巍两地。是个会布阵的都被调到那种曲里拐弯的地方,运兵不多,却要他们拼死力敌,也真是有点强人所难。这也是逼不得以,衡阳关是个很平坦广阔的地方,自古以来被喻为天然战场,楚军之所以没有将队列分为奇正,就是因为吴国的兵力也不算少。如果那两边有一边战败了,这个方案就有可能实现。万一让他们两面夹攻,腹背受敌我们可吃不消。

  初七的正午艳阳高照,衡阳关更是鼓声震天,旌旗凛冽,两军士气正旺,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激战的来临。

  ……

  什么叫“阵前失策”?我今天可算是对这四个字深感肺腑。

  当身披金甲独立于阵前的宇文扬起手中的宝刀,示意双方主将先来个单挑的时候。胡宜非但裹马不前,而且他身下那匹坐骑仿佛很有灵x_ing似的,按照主人的意志一小步一小步往后退……

  “他在做什么?再退就要混到军阵里了。”

  “估计他是打不过,听说对方将军厉害着呢。”

  “大家都看着呢,他不会是想逃吧?”

  身边有人小声嘀咕,我站在不远处的戍楼上,那个气啊,不打从一处来,真想飞下去给他几巴掌……这也太丢脸了吧。

  丢脸事小,主将不赢士气是衰,主将惧阵士气是竭,这玩艺他又不是不懂。正火着,那边楚国的士兵开始很合时宜的嘻笑嘲弄起来。

  “这样吧,你若不敢与我较量,就让我的副将来与你过两招。”这声音恰是宏亮,宇文在笑,很得意。我恨不得伸出三头六臂冲下去代胡宜把宇文的笑打掉。

  副将?这算什么,侮辱人么。而且,万一他的副将武功很高……打不赢主将只是影响士气,如果连副将都……那这场仗干脆不用打了,直接挂白旗算了。

  我知道那家伙今天很失常,可他不是笨蛋,当然不可能上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心中已经略过百千计,条条可施。最直接的,干脆带大军不管三七二十一杀上去,虽然看上去笨拙鲁莽,倒无损失,何况避其锋芒之处为上……或者他还会作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来挽回全局,这样的思想还尚未停止……胡宜那边已经“嗖”地一声冲过去了,单枪匹马冲向对方所派出来的副将,就象只脱了枷的小豹子。

  我反s_h_è x_ing得一弯腰蹲下去,“他XX的”暗咒一声,自取其辱自毁文章被他占全了,被搅和成这样,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东……东方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我肚子疼……呃……肚子疼,一会儿就好。”胡宜,我要被你给气死了。

  两军叫阵声声,单调的刀枪撞击在空阔上方回响,我认栽的站起来,再不能入眼也得看……

  当看清楚对方派出来的副将的时候,我承认我是彻底的想杀人了。没有穿战甲,一身西塞胡服……尤其是那只变态的爪子……

  怎么会是这个混蛋——陈炀。

  那混蛋的武功精进了不少,而且,那些招式……都是我的。一定是宇文教他的。看着胡宜渐走下风,我手心一把把的捏汗。军心已经涣散得一塌糊涂……这次真的完了,这仗是绝对不能再打了。可对方又怎会放过大好良机,我仿佛已经预示到激战过后,我军惨败横尸遍野的场景……

  果不其然,就在这样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动的时候,胡宜被打翻落马。

  “我输了。”他认命道。

  刺耳的欢呼如高浪,楚军的长戟矛戈在地面猛烈的拍打,响声震天,我军如散江之水,低糜而机械……可战场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在一念之间的判断以上,更有一种不经思考的直接反应,这靠得是阅历积累,从而转变成阵前的灵感。只要反应是及时正确的,一样能够转危为安。当陈炀高举手中长枪向我军示威时候,当宇文正准备挥手出兵的时候,转机也就发生在这一霎,胡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地上跃起,在所有人都没来及应变的瞬间一刀横上陈炀的颈。“即刻收兵,否则我叫他人头落地。”

  好个攻其不备。言败之将,这样做算是很卑鄙了,可,运兵贵在使诈……我站在戍楼上微笑,宇文你输了。

  “好吧,我收兵,你子时放人。”

  “我有必要答应么?”

  “你认为我会在乎一个副官么?”

  “你确有选择。”

  胡宜似乎把刀子又近了近,我看到陈炀的领口红了一大片。那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在考验宇文的耐力,有一种散发于他周身的恨意,连站在戍楼上的我都能深刻感受到。

  宇文僵持了半晌,下令鸣金。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一直都找不到宇文的弱点,其实很简单,他所欠缺的,就是无数次置身沙场所换来的经验,这一点胡宜比他强多了。这会儿被人鄙视也就罢了,可这仗是真不能打,否则真是后患无穷。

  ……不过我当时还真不晓得,他们之间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较量。

  陈炀理所当然的被押了回来,胡宜的状态很奇怪,收兵那会儿跟我打个照面,只是微微点一下头,以致使我很多话都噎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骂人的话。

  直到傍晚,我决定去会会陈炀。

  进到戍楼最底层地牢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血腥扑鼻而来……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怵了。不是没有见过血光弥漫的场面,不是没有凌虐过人……可是……实在不敢相信这些都是胡宜干的,有点乐观又有点开朗顽皮的胡宜,从今天中午直到现在,活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

  陈炀被几根铁链束缚在墙壁上,乱发覆面,浑身都在向外淌血,地上丢着两条被打断了的鞭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落魄的味道。我看看手中崭新的鞭子……似乎没必要了。

  也不是真的要打人才能解恨,毕竟那段轻狂且消沉的时光已离我远去了,只是觉得曾经受了那种侮辱,是个男人的话,不讨回来实在不甘心。来之前取了鞭子,一路上想着精妙的开场白,比如“陈炀,还记得东方么?”,比如“风水轮流,你也有今天啊。”诸如此类,让我心情愉快。结果现在……我随手把鞭子往墙角一丢,转身向外走去,最近血腥见多了,也烦腻了,真真是无趣。

  然而在我刚跨出地牢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缕低低荡荡的混浊气息,以及受了重创后枯涩干哑的声音……“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将遂屈而不伸……”

  我的脚步就这样悬在了空中,难以致信的回过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处境……难道错了?”

  没有错,当真是说到了我的窝心处,一时间深有感触。这话可以从自修浅阳何渝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甚至可以从朝中百官口里道出都不足为奇,可眼前从未正视过的人,一下子变得令人难以琢磨起来,“陈炀,你竟然明白……”

  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家伙有些颓废的冲我一笑:“西邺两年犬屈于你,哪怕不是日日召见,鞭子也吃过不少,我倒真希望我不明白。”

  就因为这个?“你……还明白多少?”紧张,这种时候竟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紧张。

  他抬起头来幽幽的看着我,有些诡异的……道出了两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可是东方当时的心境?”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短短数语,囊括万千,我眼前仿佛飘过了西塞凛冽而苍凉的寒风,卷起失散的别意,一段消极而孤独的日子里,在茫茫众生之中,寻找一个能知我谓我拉我一把的人,那时候是如何期盼如何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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