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25)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你放开我,你这混蛋。”眼前轰然一片,已经口不择言了。错了,为什么一切都错到绝望的地步,才向我投来番然醒悟的契机。无数拳脚落在何渝身上,他死死的拦住我。趁他醉意未消,我使出浑身劲数一刀秉击上他后脑,眼看着面前的人如愿倒地晕了过去。我一咬牙,再也顾不得它,拔腿冲向马厩。

  厉风错肩而过,肆乱张扬,秋叶张牙舞爪的乘风袭来,迢迢的山路在眼前分崩离析,

  骗子!你一定在那一边得意非凡,你一定自以为大功告成,你的琅琊终於开始不竭余力的反击了是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功成身退撒手而去了么……

  ——绝不……绝不让你得逞!

  重重叠叠的青山张牙舞爪,逆江而上更是让人心觉缓慢无比,我拼命的扬鞭策马,马身被打得血花飞溅。夜空如此黑暗,肆意蔓延的掩盖住一切,秋是如此苍凉,究竟是哪一日冰透了人心?腹中依旧烈火奔腾,喉咙里满是剑南春的清冽酣醇。

  如果……如果你敢在我赶到之前死掉,我……绝不饶你!

  ***

  抵至平肇的时候正赶上开战,我远远的观测了一小会,局面就已经非常混乱了。自修不想做困兽之斗,所以用了一种很极端的方式,他遣出全城百姓,然后开门请敌的同时放出自己的兵士,虽然不可能反客为主,但至少可以把城内城外都变成战场,这样一来双方再无法布阵,变成了一片几近原始的机械残杀。对方并没有派出主将,自修为了破除敌人的优势,也放弃了自己的优势。

  战鼓声声,撕杀的范围正在漫无边际的扩大着……很快就波及到我身前。我目光远远近近四处巡视,直到眼前银甲的光亮一闪,我一打马跃上前去。

  “自修,那一年我是怎么做的?我爹是怎么教我们的!……陷入围地该如何?”

  “堵塞缺口,迫使士卒不得退路。”没有问。他仅仅是回答我的话,一边挥着刀震开破坏我们说话的家伙,却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来。

  我亦来不及思考,“不得退路又将如何?”

  “背水一战,殊死搏斗。”

  “如此……”

  “如此方可绝初逢生。”

  “自修,你既然对答如流,为何不做!为什么不关门应战。”

  “怎么可能,”他有些抱怨的说,“那一年敌军只有九千,如今敌我人数相当,我岂能让他们再占地利。”

  他的处境比我当年还要无奈,所以必须做得比我还要绝,我又想起了他离开前那个决裂的眼神……战争的原则本是胜利,而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一场同归于尽的自杀方式!

  没有半点转机,我给了他一条四面无门的死路,也许只有大家都死伤殆尽才是最好的战果了……突然间感到一阵紧张,即使知道了答案,把话能完全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颤抖了:“自修……你想死么。”

  冽冽腥风中,他有些绝望看着我,眼光却锐利如矢,“你,改变主意了么?”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是我低估了你,自以为什么都付出了,所以忘记了全心以托,其实……是你一直在想方设法的保护我。

  “好,那我们一起活着回去。”他静静的说,一种淡然的接受,已然使我心中波涛翻滚。

  “恩,一起活着回去。”重复着,一句生死誓言,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心,将我再度推向峥嵘狞厉的战场。

  我摞起袖子,正准备大力挥刀,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明物直直朝我砸过来,就这么精巧的,直接落在了我的怀里,我伸手拿过,是个士兵的头颅,那个原本连接着躯体的地方一片s-hi热。这让我想到胡承和和二十余名志士,众矢之的、落马西风的场景辗卷而来,一时间有种不能自持的软弱占据了身心,城池摇摇欲坠的城墙仿佛要压下来,眼前投掷危地的器械还原成人的身体,在剧烈颤动的刀口戟端生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还有我……已经没有武功了,难道不记得了么?

  我勒住马,一步步后退,眼前的血光越发的浓重,刺鼻的腥气几近让人窒息,再也坚持不下去,明知道已经卷进来已经无法逃离,我还是难以抑制的开口,“自修……我想离开。”

  “笑话,你出得去么。”身边的人猛地一回头,“你,你抱着个人头干嘛!……临阵惜兵,你枉为将。”

  被他这么一吼,我反s_h_è x_ing的就将手里的头颅丢掉。然后顿了顿,小声说,“开玩笑,我早就不是将了……连刀也不能拿……”

  这一次他真的火了,一把拧过我的头发逼迫着我眼睛直视前方,“只是没有武功而已,你就这样一蹶不振了?……把你当年那种狠戾拿出来!看清楚,这里是平肇,是成就你镇宇威名的平肇。”

  纵使这些话已让我心中有所动容,我还是很嘶力的挣脱他,眼前惨像连篇杂乱无章,颈后那只手仍死咬着不放。我仍旧不堪忍受,结果……

  结果刚想开口反驳,就被一股狠力猛地揪起来,回过神时,我已经坐在自修的战马之上了,还有躺在地上挣扎的我的坐骑,被砍断了脊梁骨……

  身后一个单薄却很温暖的身躯紧贴了上来,持刀的手被握住了,干脆而又豪洒的挥腾着。犀利迅速的……手起,刀落,我感受着臂肘间的血液奔涌,这简简单单的几式提刀竟是如此的熟练,眨眼间,敌兵的头颅腾空飞起,这一刹那是如此瑰丽疯狂,我呆呆的注视着……这是我砍下的……

  “还记得你以前说的话么,‘何以战?’”一只手放在了心口,使我的心跳剧烈的加速起来,“你说过,力量……在这里。”……一瞬间如梦方醒,眸子里燃起点点火星,漫漫的交织开来,最终汹涌澎湃。

  ……这,就是战场,是英雄辈出将士血洒魂归的蒸蒸烈土,也曾是我一生的寄予与展望……依旧属於这一番天地。

  耳后如兰馨香伴着急促的轻喘,字字珠玑,“纵使废去内力还有记忆深明的招式,纵使不会了武功也有一身蛮力,男儿志在凌宵,岂可自甘堕落,岂可碌碌无为……”话落,那人已跃下马去,冲入沙场中央。

  眼前灵光一现,仿佛有一股战胜一切惊恐的力量,催使我跟着那个银光闪耀的身影纵马冲驰。手中提着吴地特有的弯刀,是名吴勾。

  男儿何不带吴勾,攻取关山五十州……我扬起明晃晃的弯刀,沙场终究还是沙场,如果不经乱处变,如果不身先士卒,再难领会到快意横刀、浴血奋战,士卒依旧是投掷于危地的棋子,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已利,勿告以害……没有余地!

  寒光纵掠,所到之处血洒秋风,岂是一个痛快所能形容。这就是搏,我们在搏命。将又如何,士又如何……到了沙场,如不能冲坚毁锐,东方也愿授首剑下。

  ……

  刀枪铿鸣,风云几度变幻,落日在远天边恢宏成河觞,黄昏的天光同飞扬起的沙土硝烟一起酝成迷离的碎金色,银甲的将领回眸一笑,斩断了一只像我掷来的长戟……突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伴着风生水起,伴着过眼浮尘,像是等待了千年的默契……自修,你可知道……与你并肩作战,乃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

  原先的人数越来越少,大家都在奋力的杀出一条血路,直到杀红了眼,我望了望东北方向的缺口……抓准时机孤注一掷……

  回头,看了自修一眼,他立刻飞身跨上我的战马,我拼命打马前冲,他在我身后大呼撤兵,如此配合得天衣无缝,谁也没有惊讶过,仿佛这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血r_ou_相连的地方,滋生出一种无法比拟的幸福与满足,朋友、对手……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一处回眸,轻轻地举手投足间,便能通情达意,公然于心扉。十八年相濡以沫,那丝丝入扣的默契与相知,岂是刀光剑影所能磨砺去,更不是一袂断袍便能将之从身体里最深的那个地方抽离……

  胸中豁然开朗,曾经年少的狂放潇洒,如影随形。

  冲散敌军,把他们一分为二,不能停,大批大批的弓箭手在身后纵马飞追,口中呼喊着“不能放过主将!”

  怒马飞驰,眼看着就要冲出重围。

  他就贴在我背后,温度蔓延着袭散开来暖遍了身心,我们是如此之近……我总是望着前方,望断了山高水远,望见了红尘渺茫。看着看着……便再也不知转身……明明只是一转身的距离,他就站在我身后。

  突然感到背后一震。“自修,你中箭了?”

  “没事的,回去你帮我拔……”他刚说到这里又是一颤,话就这么生生被截断。一种上了当的觉悟顿时间充斥了四肢白骸,我再也压抑不住的疯狂大叫:“为什么……为什么要坐在我身后……你早就算计好了!……以身为盾,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么?……你给我停下来!你听到没有啊……”

  “别乱动!想一起掉下去么。”他厉声喝道。然后像是努力调整好气息,“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活着回去……我怎么可能不守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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