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出书版) 作者:起司【完结】(14)

2019-05-16  作者|标签:起司

  可我并没有一丁点舒服过来的感觉,哪怕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挫败,我也没有什么成就感。

  事实上,我是真的很心疼自修,我怀念以往那段日子,那段纯真无瑕、无忧无虑的日子。我们自出生起就没有分开过,十五岁那年一起进的宫,然后遇到浅阳、何渝。我实在是无法去记恨自修什么……整整十八年,我们形影不离。

  他的轻功极好,我总忘不了他白衣飘飘的身影,飞踏过一池摇摆翩迁的莲花,像荡在水天一色里的嫡尘仙子。飞扬的细雨中,他的身影很淡、很淡……淡到你琢磨不出哪里是他,哪里是莲……哪儿又是天边;淡到你总以为在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去,化作漫天的梅雨……

  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柔弱的,是犹豫的,是需要呵护的……

  然后是一把剑,同他主人一样的细致和轻佻,剑很快,快到我都来不及看清它是如何割断了它主人的衣袖。当他把那一片破碎的布帛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只是讷讷的接过,一边微微摇着头一边说:“自修,你衣服破了,叫我娘给你做件新的,她手工好得没话说,她若是做件衣服呐,整个姑苏城的衣铺都得关门了……”可是我忘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娘已经同司徒尉迟远威远走高飞了;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我爹出殡的第二天;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跟我‘割袍断义’。

  自修,自修,我曾经是那么的害怕失去他,我曾经想用一生一世来宠爱他。可是我错了,他并不脆弱,也许他很纤细,可他纤细的就像针一样,又锐利又尖刻。我以前看不见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淡,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十八年的形影不离模糊了我眼睛的判断,让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得很近,可他的心,早已超越了我,落在那个无比遥远的水角天边,他其实……是清晰而流畅的。

  那段晶莹无瑕的日子再也无法拥有了……我以为我们的友情是最为真挚的,可真挚并不代表坚固,只要一点点杂质搀和进来,就会瞬间扩散,将我们之间充斥得毫发无c-h-a。哪怕是十八年,用时间来说服自己是可笑的,我甚至无法否认我们的友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我一直想设法挽回点什么,可我……我是被抛弃的一方,我没有挽回的立场。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要抛弃我?

  我看着眼前一池绿水,杂乱的浮萍瘟疫般的泛滥了整个池塘,可那种雨后凄蘼的平静,却让人眷恋得想再哭一场……

  ……可我不该再有眼泪了……谁不仁,谁不义?东方琅琊又岂是坐以待毙之徒。

  第五章

  歌舞升平,珠煌琉璃,觥筹交错……如此奢华盛宴,也唯有国泰民安之时才是群心所向。

  “东方不肯赏脸么?”

  怎么又是这一句……

  今日本是吴天子的寿辰,不知谁宴上一句戏言,要我一舞助兴。我再三搪塞过去,他却死咬着不放,而且大家,都好像兴致勃勃的样子。不若如此,我还不知道我当真是名贯吴中了。

  然后我硬着头皮说了一声:“我不会。”

  ……

  “东方说笑了,莫非本王的面子还没有那宇文子昊来得大,是不是啊……胡宜?”

  胡宜和我同席,就坐在我身侧,他低头答了声:“是……”然后又像突然醒悟似的猛地抬起头:“不是!”

  我心下凉了又凉,浅阳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的眼线无处不在,我在西疆的一切行动他简直是了若指掌。可即使这样,我大劫将至的时候他居然也会坐视不理……然后横卧高榻等着看我笑话。

  不等他们继续发言,我抢声道:“殿堂之上岂可儿戏……东方是朝臣,不是舞姬……”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着样说,反而是贻笑大方。本朝自古民风开放,又何来此多礼数,这种小事比比皆是,当君臣同乐耳……

  浅阳已经是站起来了,何渝微笑着向我这边走来,全然无视气氛的紧张,那个唯一能配剑入殿的美人手中的剑紧了又紧,莫不是要将我杀之后快?而那些表面一霎肃静的臣子们,只会暗地里笑话我不知进退罢了。

  可不是,那边申大夫已经拈须笑道:“将军何必这么认真,大家都想欣赏一下舞中至绝,都迫不及待呢。”他这么一圆场,吴天子也坐了下来,人们瞬间挥散了面上的僵硬,宣事殿又开始其乐融融起来。

  真是难为老臣了,我本该顺着他的竿往下滑,这样大家都不会太难看。

  我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可,张口的却是一句:

  “士可杀,不可辱。”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看看我、又看看吴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这下好了,我已经不只是扫了大家的兴致,本来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为臣之道,我却把这么芝麻粒大的小事愈演愈烈,终於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同座一桌的胡宜拉拉我的袖子,小声道:

  “我早说过,你不把大家那点泛滥的同情心都给糟蹋了,你就是不甘心。”

  我劈头就是一句:“我不需要什么泛滥的同情心,你若喜欢拿去好了。”说完不禁咋舌,我哪里来那么大火气?看看一堆子左右为难的官员,看看胡宜很是无辜的脸……池鱼已被我泱及一片了。

  胡宜假意笑笑,“你还真会安慰自己。”

  “你还真会落井下石。”我回嘴,当仁不让。

  然后我们也都静了下来,因为我们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周围的空气冻结,一双寒光直逼而来,那无疑是吴天子的目光了。有这么一个不留情面的臣子,怕是德行再高的君王,想不发作都难。

  吴王正要说什么,忽闻太庙击鼓三声……

  ……有大礼到。

  送进来的是个酒鼎大的木匣,附上一封信函。木匣的周围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气息,不详的预感渐渐弥漫了整个宣事殿。大家沉默了许久,只听“唰”地一声,自修抽出配剑一剑挑翻了那木匣,

  一颗狰狞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向大殿一角……

  我定睛一看,是我国驻楚安度使徐翥的人头。

  大殿顿时沸腾了。吴王接过信函,一目数行,然后缓缓抬起头,面色凝重:“今日大宴到此为止,诸将士回去整装应战吧。”

  再明白不过了,楚国战书。

  都说了回去准备,可一班不甘寂寞的臣等非但没个离场的,而且还开始纷纷发表言论……

  “楚王如此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我吴国称霸东方百余载,岂是易与之辈。”

  “哼,昔日手下败将,如今倒是来自取灭亡。”……

  这样说话的大家,其实都晓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楚国君召和,毕竟也是天下名君,不容小觑。

  况且……他选了吴王大寿之日礼奉此书,居然还杀我朝中重臣,如此招摇天下,若不是有十全的把握,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

  可这种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长他人志气,灭我国威风。

  大殿上几位大夫个个义正词严,有一种阔别多年的情感慢慢在心里滋生。我转首望向殿外,如水的月光渐渐敛去,美丽的江南又开始y-in云密布。可豪情……已然充斥了这蜇伏多年的宣事殿,曾经一度烟消云散的豪言壮语,再度嘹亮了东方吴国的夜空……

  “哈哈哈,好!”

  不知大家都说了些什么,吴王终於是大笑三声,然后举杯道:“愿我吴威风常在。”

  堂下一干人等立即下跪,齐声道:“愿我吴威风常在!”

  群情激动。

  “镇宇将军,本王就命你……”吴王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想必这句话也是一时振奋脱口而出。整场的气氛霎时诡异起来,刚刚还充斥着奋进与激昂的大殿里……一片死寂。

  天子干咳了两声,看了看身侧的自修,想说点别的什么,可脱口的仍然是,

  “东方……”

  全场哑然。

  我心中一急,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自修,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计较这等儿女情长……

  凝固的气氛并没有僵持多久,台下官员们纷纷在大殿各个角落里交头接耳……最后由申大夫站出来:“大王三思啊,两国交锋不可儿戏,怎能叫一个废人……”说到这里,他有些抱歉的递了我一眼,然后就立马掉回头去继续他的耿介直言。

  有了申大夫开头,臣子们又振奋起来,一句接着一句源源不断的鼓舞圣心……

  “真是自以为是,我吴国人才济济,以为少了个东方就无人能么?”

  “吴国百年称雄,又岂只是一个东方撑起来的,我大吴还不至如此不济。”

  “以为我吴国无将了么?”

  “……”

  我呆呆的坐在原处,看着一班臣等举重若轻……国难当头,大家说话都直指要害,都不留余地。

  袖子里的手不知被谁握住了,温暖渐渐袭漫了全身,我回头看到身后的何渝,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安慰,他已经站在我身后很久了,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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