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艳病了，我送他回去，你们继续喝。”崔明乐将陶随扶起，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转身对众人说。
“哎，你怎么能走开，我们打扰了这么久才该走，把陶公子交给我们吧。”一直不说话的姬繁突然出声制止。
崔明乐不提防他们来这一出，要说自己的立场，不好反驳“少主子”。
“哎……唯亮送就好……咳，他知道我住哪儿。”陶随边咳边回说。
这话对同乡的学子来说是没什么，他们中没有人去过陶随的住处。而姬繁他们，就算查出陶随住哪儿，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派人查过。
“那那，那就这么了，大家尽兴，我俩先走一步。”崔明乐说，扶着陶随，下楼去。
外边，天色渐渐暗下来，商户还未点起灯。繁华的锦安难得的暗淡时刻。
深蓝的天光底下，陶随和崔明乐看不清各自的神情，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陶随咳嗽的声音一声沉重似一声，到最后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阵仗。
陶随受不住，拍拍崔明乐示意他停下来，然后坐倒在路边的石阶上。陶随抚了抚胸口，平息一阵大咳之后的喘，说：“唯亮啊，你……喜欢我吗？”
崔明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愣，然后咬牙，说：“喜欢。”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崔明乐在暮色中看不清陶随的脸，他说：“喜欢到啊……喜欢到，如果你缺少的只是朋友，我可以只当你的朋友。”
长久，崔明乐听到陶随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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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陆。我不能 ...
又一次从昏沉中醒来，陶随看到窗边站着一个白衣的人，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于是眯着眼睛细看了一下，这件白衣十分蹊跷，衣袖的后侧饰有一根一根的羽毛，衣袂翩然，仿佛无风自动。他再看那个人的脸，吊梢眉，凤目，一股子的清冷绝然。
于是无力地合上沉重的眼睛，淡淡地说：“区区小病，竟然让堂堂京城第一公子顾侧羽来照顾，真是荣幸。”
“你这还叫小病，那我这无力救你的人可不是要砸了御医世家的招牌。”顾侧羽刚刚出去嘱咐了棋儿怎么煮药，跟一边候着的小德子报告了病人的情况转回来，这一厢陶随就醒了。见他这副淡然的气质，一下子觉得这个人果然对自己胃口，果然值得那位那么的上心，于是跟他打趣道。
“我这等顽疾，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就不劳公子费心了，”陶随还是晕着神儿，便没有再张眼，只是闭着眼，唇角轻扬地开玩笑。“对了，你怎么会来，人都说想要你出诊，比登天还难。”
“你当真不记得昨天的事了？”顾侧羽不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就要折服于他这种气度，病卧于床，时日无多还可谈笑地这般轻松自在，他现在整个人就像是锦安春末夏初的气候，晴煦融融，宜人自在。他真不敢相信这和昨天他赶来的时候，死命地挣脱陆璟的怀抱的那个人是同一个。
“真不记得。”陶随坦诚。
“说是昨儿你醉了酒，在路边昏倒了，你那小同乡把你送了回来，碰上了皇帝，这么着就来找我了。我来的时候，你正躲着皇帝呢，惊慌失措地在那边说不要让他碰你，你还说……”
陶随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倒地怎么了，一要动脑子回想，就觉得头昏的厉害，于是他放弃了，说：“我还说什么。”
“你还说，不要做皇帝禁脔。”
陶随睁眼，哑然，没想到就这么生动直接地冲口而出了，但是这话从一个旁人口中转述，令陶随更多了一层的抱赧羞愧，登时就红了脸。
看他羞红了脸，顾侧羽的x_ing子也不愿去说些调笑的话，于是他缄默。转身将卧室的窗帘钩起，让窗外美好的锦安城初夏阳光透进来。“陆璟说你这几天一直出去和同乡的学子喝酒游乐，很晚回来，以后还是少去吧，你自己都不好好养自己的身体，身体就坏的更快。”
陶随还懊恼着他昨晚失控说过的话，没有回应顾侧羽。于是顾侧羽接着说：“借酒消愁自然是逃避的方法，你是想这么逃避，一直到你重病不治吧。”
“你说对了。”陶随闷闷的答，这么多天，他苦思无果，唯一能让他从这种循环往复的噩梦中清醒过来的就是他想说反正都快死了，死了也就绝了那人的念头了吧。
“呵呵，”顾侧羽坐在窗边，语气闲散，“陆璟跟我说你是多么的潇洒落拓的一个人，我看不尽然，原来你也在俗套之中，他与你亲近，你又不是真的讨厌。却非要学世人，做出这般清高的姿态。”
陶随牵着一边的唇角，有些自嘲地笑了。他掀开被子，起了身，朝顾侧羽做的窗边走去。在他对面坐下，看着顾侧羽即使是面无表情也有一丝轻蔑的脸，道：“顾侧羽，顾公子。京城第一等的才子，御医世家，琴音绝世，文章一流。但是有些事，你不会懂得。你也好，陆璟也好，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多自由。而我的自由，都是装出来，呵呵，什么大隐隐于市，什么怀绝世才情隐于俗世之中，甘心与俗浮沉，这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当然想位极人臣，也妄想匡济天下，但是我从来都知道我不能够，我一个庶出之子，罪臣之后，戏子的儿子，连进士的资格都没有。我有什么资格嘲笑众人，众人嘲笑我还差不多。顾公子，这才是现实。不然你以为什么是现实。我的逃避，不是害怕百年之后，以佞臣脔宠之名载入史册，是我怕，怕生时满朝文武的谏声，众生的悠悠之口。我为什么不怕，我当然要怕！我所有的学识，都是那个打着我主意的三叔教的，我的所谓才学不过填些小令，博众人之笑。我有什么资格去无视这些人的骂声。我什么都没有，这么多年我都累了，我都快死了，没有力气再去承受这些纷纷言语，只为了甚至仅存在瞬间的，爱……”
顾侧羽静静的听他说完，听他的声音，句句从肺腑冲口出来，仿佛要涕泪纵横了，但是面上只是眼眶发红。真是一个复杂的人，自我认识的背后，是深深地自我厌弃。他突然觉得陆璟是喜欢的不是真正的陶随，他喜欢的只是陶随的表象，他只看到他的绝美和病容，他的从容和些微怯懦，他隐然的才华。单单这些已经足够激起人对他的保护欲，恨不得将他收到身边好好呵护着，不受一丝风寒，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样的表面底下，收藏着这样一颗心。
“这……飞卿适才失言，妄自评断了，还请见谅。”
陶随摆了摆手：“病中总是喜欢胡言乱语，你不要见怪才好。”
“对了，我那儿前日得了些曼城的云萝，只可惜这京城再难找到好的水配这等好茶，你可有什么妙法？”顾侧羽见他不愿多说，便扯开话题。
“远的不说，我来京城的时候，路过城郊的连山庵，它那儿的泉水，若能取来静置两三日，去了石腥味，我看是最能带出上等好茶的香气，只可惜离锦安是远了些，众人不识罢了。”
“难得你上京途中，你还能这么上心，我可真佩服你。明日我就派人去寻，找来了，请你一起来喝茶。”
“那是最好不过。”
晚些时候，陆璟来的时候，顾侧羽已经回去了。陶随一个人倚在床上看书，垂眸凝神，面带病容，青丝垂散，整个人说不出的可怜可爱。看他单薄的睡衣，陆璟连忙解下外袍，要给他披上。
这样难免要将他肩膀揽起，于是给陶随披好衣服，就顺势将人拉进怀中。
陶随下意识的想挣脱。
“别动，就一会儿。”耳边传来陆璟难得倦懒的语气，说完，他将脑袋搁在
陶随的肩窝里，蹭了蹭，然后像是很安心地舒了口气。
陶随哑然，将手中的书卷放到一边，好让自己的保持自己的肩膀不动。“怎么了？”
“和姬乾争了一天，老家伙才松口让出青玉庄的兵权，为了这我把御林军的副指挥使交给了姬繁……”
陶随心里思量了一番，说：“青玉庄上下官僚都是他的人，御林军你训练了这么久，都是心向你的。现在最重要的让陶睿早去青玉庄，扫除异己，收服兵心，而你在京城，只要多去军营犒劳军士，举行演武，擢拔人才，他姬繁再大本事，也比不过你一国之君的威望。怕只怕，在这军心未稳的时节，阑国兵来犯，或许……”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身后的陆璟手臂用力缚紧了自己：“今天你和飞卿说的那些话，他都告诉我了。可是德艳，我这么多年，才找到你这样的一个人，留下来帮我好不好。”
语气之间是万分的缠绵悱恻，加之就在耳边说的这话，陶随感到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实在狠不下心在此时说一句我不能，只好将刚才分析的话继续说下去。“或许，你本就不该对姬乾苦苦相逼，穷急必反，他要是和阑国勾结，引兵来犯，难免又是一场兵灾。其实姬乾已是老朽之年，只要不让他的子孙成气候，等他去了，姬府党自然树倒猢狲散。何必要争这一时。”
“姬乾在先帝的时候就鱼r_ou_百姓，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他和阑国勾结，一旦我的探子得到他通敌的证据，立即控制他的首辅府，将他的罪状通告天下。”说道这个，陆璟语气又慷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