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秋来 作者:孟十柒【完结】(9)

2019-05-16  作者|标签:孟十柒

  雁隐俯首再拜:“谢圣上!臣必鞠躬尽瘁以为社稷,肝脑涂地以为吾国!”

  “爱卿平身吧!”

  “谢圣上!”

  朝堂之上,君臣和乐;朝堂之下,却已是一场暗流汹涌。

  雁氏百年大族,势力牵涉朝堂后宫,亲族遍布半数朝列,手握之兵或可与朝廷相抗,这些年 由雁沉掌家,雁家已是盛极,可谓功高震主,深受皇帝忌惮。原本以为雁氏突变皇帝会趁机收复雁氏大权,哪成想竟是和和气气的将一个庶子扶上了侯位!莫不是、莫不是皇室已经……

  雁隐扫过众人的表情,唇边划过一丝冷笑,忽然拱手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哦?”皇帝挑眉,“准奏。”

  “臣早年游历江湖,武夫之身,资质粗鄙,不曾通学政史,兵法谋略更是一无所知,不堪统帅江浙大军,”他自袖袋中取出兵符,“臣请陛下收回兵符,另任将才!”

  满朝哗然!

  雁氏手中这百万水师一向是皇帝心头之患,与雁沉周旋不下数年。这雁隐,竟是主动交出了兵权!

  皇帝面色含笑,毫不惊讶:“哦,既然如此,爱卿可有人选举荐?”

  雁隐放手干脆:“全凭陛下做主。”

  雁鞎双目怒睁,竖子!竟是投靠了皇室!

  而雁隐立于金殿之上,一派乖巧,仿若当真江湖逍遥天外客,浪子不知朝堂事。

  今日这朝堂之上,受到惊吓的不仅仅是雁鞎一人。

  雁隐忽然嗤笑一声,只觉胸中畅快,老家伙们,这只是个开始。

  金殿受封,只言片语释兵权,朝中各党各派,惶惶不安如雁鞎者有,蠢蠢欲动如保皇党者亦有,成百上千双眼睛齐齐的盯住了这一场风波的中心——西宁侯府!

  却未料到,这雁隐自金殿受封后竟闭门谢客,再未踏出侯府一步!只有一批批糕点师打江南被送入候府,复又送回。

  侯府里这糖香飘荡,便到了年终。

  “老爷,那边还守么?”

  雁鞎蹙眉,眼见着便是年终的半旬休沐了,雁隐也一直未有动作……

  “留几个人,剩下的撤回来罢。”

  “是。”

  “二哥!二哥!”

  雁鞎最烦自己这弟弟,成日便知花天酒地,三天两头的往他这里来打秋风,年头分了他几个庄子这才安生了写,怎的今日又来!

  “大呼小叫什么!你可是又闯下了什么祸事!”

  雁哏面色苍白,“二哥!庄子!朝廷要封了我的庄子!”

  “什么?!”

  年终的盛京,是该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下的不大,雁隐没舍得回屋子里去,吩咐人将桌椅挪到湖心亭,置备上薄被炭盆。

  他轻柔的拂去落在阿钰眉间的那片雪白,单手将人托起,拢入大氅中。

  仿佛这样,他就有了温度。

  “侯爷,糖酥呈上来了。”

  “是玲珑谷那个做的么?”

  “是。”

  雁隐这才抬了抬眼皮子,示意他放下。

  “阿钰,这位可是玲珑谷顶好的糖酥师傅了,先前不愿来,这不,非要我派人绑了一家老小才肯来,起来尝一尝?”

  阿钰静静的,雁隐顾自捻起一块吃了,仍旧是甜的发腻,他忽的笑了,“当真是不错的,比前头的好了不知多少,还不想吃么?”

  无人作答。

  “好,不吃便不吃,我将那人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我再吩咐他去做。”

  风帘忽然被人掀起,吹散了炭石聚起的满亭暖意。

  虽是寒冬三月,孟红依旧是那身轻薄红裙,冰肌赛雪,烟波流转。

  “三日将至,我要带他回去了。”

  雁隐低头蹭蹭他:“是么,三日了,你还未进食,往常不是老早饿了么?”

  孟红蹙了蹙秀眉,水袖一抬,沉睡的美少年顿时化作一捧青烟,飞入她袖中。

  雁隐霎时间面色十分不善。

  孟红道:“年尾将至,我接着诸神赐福的仙气掩盖才敢将阿钰送出来几日,阳间气盛,你若再依依不舍,便等着他这魂魄儿也散尽了罢!”

  “呵,”他笑,端了一坛酒,未饮人先醉,摇摇晃晃的倚在廊柱上,“依依不舍,孟红,你不也是舍不下么?”

  “我从未在他心上,还谈什么舍得与否,只是欠他的,还清便是。”她回眸,“此番留下他,是阎王卖我几分薄面,你若再不了结,我也留他不住。”

  “孟红!”雁隐忽然一声嘶吼,像是烧酒灼伤心头,他哆嗦着唇:“千万……千万让他等我……”

  孟红步子一顿,“看他愿不愿等你罢。”

  雁隐提着酒,眼眶蓦地便红了。

  红衣散在飘扬大雪中,仿若从未来过。

  “雁奚!”他忽然厉声喊道。

  雁奚奉命等在湖边,闻言连忙奔入亭外,“侯爷。”

  他目光狠厉,“如何?”

  雁奚一怔,不多时便明白这问的是什么,忙道:“动手了。”

  雁隐沉默不言,望了望手中的酒,忽的便笑了。

  松指,任酒坛坠落粉身碎骨。大手一扬扯下身上的虎袍黑冠,狠狠掼在地上!

  要你什么王侯高爵荣华富贵!

  他,来了!

  正恒十一年,西宁侯雁隐袭爵,其人为庶出,不受政教,混迹江湖。是日,奉皇室,缴兵符。登位闭门,复不再出,尽欢纵乐。喜食甘,江南善有此技而入王府者,不可胜计。

  正恒十一年末,大理寺檄文下,户部侍郎雁鞎,私吞军饷兵械千余,包藏祸心,抄其门户,鞎逃,部族同其门生连坐。雁党皆惴惴。

  正恒十二年,上着西宁侯秋闱之会,隐荒而怠,帝驾往,会群狼出,折百余人险退之,上大怒,削爵三品,褫夺封地。

  正恒十三年,皇后雁氏诞太子瀛,三月薨,后手毒之,上恸不能已,废雁后,赐鸩酒。

  正恒十三年末,雁氏旁支举私兵叛乱江南,众将请战,上遣隐退之,举国哗然,隐披甲被胄而上,十日平叛,困鞎于碧波湖。

  “呸!”血和着落齿被啐出,雁鞎死死的瞪着雁隐,“雁隐,就算你恨我们,你也终究是我雁氏之人!狡兔死,走狗烹!你以为你杀了我们皇帝就会善待你?论功行赏以封疆土?妄想!皇室视我雁氏为眼中钉r_ou_中刺,欲灭久矣!”

  雁隐站在岸上,微微偏头,擦拭手中剑,那眸子专注,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冰冷的湖水浸的他两腿发麻,伤口泛起灼痛,他粗喘了口气:“不若你我暂且放下仇怨,你今日放过我,你我来日共谋大计!”

  剑上的血迹被拭干,映照出雁隐面容,惨淡如留白,唇红似泣血。他满意地勾唇,终于抬眼,看向面前这丧家之犬。

  “啧,冷么?”他问道。

  雁鞎一怔,这一问莫名其妙,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阿钰走时,还没有这么冷。”

  雁鞎手指一紧,他这时提起那个少年……

  “可那日他也冻得手脚冰冷,冻得都不愿应我了。”

  “雁氏?呵。”他冷笑,“我族雁氏……哈哈哈哈哈……狗屁!”

  他猛地举剑前刺,力度之猛之烈几乎让雁鞎难以招架,“我族裘钰!雁氏既毁他,我便!灭雁族!”

  雁鞎听得胆战心惊,胸前恰受了雁隐一脚,翻滚入水中,血光在湖面上散开,灭……灭雁氏……

  “是你!”雁鞎双眦尽裂,“我原以为你只是交出兵符求自保,而你竟是亲手将雁氏送上了皇族的刀刃!你……你!!”

  “错了,”雁隐姿态从容,黑靴踩上他胸口,将剑靠上他脖颈,“你以为那些军饷兵械的消息皇帝是怎么知道的?我,才是皇帝用来手刃雁氏的刀。”

  正恒十三年腊冬,鞎斩于碧波湖,隐提首级复帝命,上恕连坐之责,,褫夺爵位,降为庶民,雁氏族类永世不得入朝为官。盛京再无西宁侯,庙堂再无雁氏臣。史称,十日之变。

  小路清冷,夹道枯叶黄泉,破敝酒篷,内坐一人,红衣酥骨,酒香惑人。

  雁隐在她身旁坐下,端起桌上的酒碗便要饮尽。

  “慢着。”孟红探手,按住了酒碗。

  她笑道:“你若喝了,阿钰这些年岁,可就枉费了。哎呀,平白的守了这些年的y-in寡。”

  雁隐依言放下,揶揄道:“我也就罢了,你可不许拿这苦汤药祸害阿钰。”

  孟红双臂在胸前一抱,“你那媳妇儿娇贵,不甜的可不入口。”

  “就你这手艺,想来这酒铺子当初祸害了不少鬼魂罢!”雁隐嗤笑。

  孟红转了个媚眼:“怎的?我便是只会这一种酒,也有人上赶着来吃。”

  耳畔的黄泉水声,忽然就听不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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