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志怪 作者:竹响【完结】(4)

2019-05-16  作者|标签:竹响

  杨纶匆匆来到藏书楼,按着记忆找到了志怪传说一类的书册。以前他觉着国子监里的博士讲课枯燥,便一头扎进藏书楼,待上一整日亦是常有,因而这里大部分书都被他翻看过。当他翻到一本名叫《异物志》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激动。

  “我就记得读到过这种事儿。”他走到窗边,见国子监的监生,三三两两在院中的湖上泛舟,心绪一下子开阔起来。

  国子监安静,泰半靠着皇城最大的湖所致。□□马上得天下,却看重文人。定都皇城时,便将这一侧的湖圈了起来,批给了国子监,取湖清心静之意。现下国子监冷寂,这湖倒生了几分悠然的禅意。

  杨纶收回目光,稳住心神,低头细细看起来。书上讲了个故事,有个小和尚,救了一条断了尾巴的小蛇,蛇虽然活了,却将小和尚咬伤。原来那蛇是即将化形的妖怪,却不幸沾染人气前功尽弃。小和尚被老方丈救了长大后,又遇到这蛇妖,蛇妖告诉他只要喂它内胆,它便可以化成人形,届时便可以助人报恩了。小和尚不肯,惹恼了蛇妖,蛇妖就将小和尚勒死,取了他的内胆,真的化作了人,却缺少一条腿,怕是因为蛇身本断了尾巴。可缺了一条腿的人并不奇怪,蛇化作人形在人群里待了十几年,直到仙人路过,才将他收走。

  书中写道,“妖初化,惧人。恶妖食人,蛇妖喜食胆,俱以身勒人窒亡,探蛇头入口取胆,食而可化形。惧光畏热,唯仙人可斩杀。”

  杨纶心里惊颤了一下,匆匆翻看下去,文章结尾写道,“妖化人,人难辨,唯妖物残留本能习x_ing,如猫夜视,如犬嗅灵。”

  书册陈旧,有几页已经字迹模糊,并不完整。杨纶手指有些僵硬,他放下书抬头,险些惊叫出声,面前站着一人,神情有些冷漠。

  “学生拜见程大人。”杨纶稳了稳心神,潦Cao地行礼。

  程焕林,国子监祭酒,杨纶极少在国子监遇到他,况且春闱刚过,祭酒大人正忙,此刻的偶遇倒叫杨纶有些意外。

  “不必多礼。”程焕林柔声说道,“此次考试,廷玉可有把握中会元?”

  廷玉是杨纶的表字,圣上亲赐,叫他表字的真是少之又少。杨纶笑着说道,“这天下人才济济,学生也不过是碌碌平庸之辈。而且此次科举出了那样的事,怕是不知道何时放榜呢。”

  程焕林轻轻颔首,“我听说贡院那边出了命案,正着人调查。”

  “是,大理寺正在彻查。”杨纶见程焕林颔首不语,本想告退,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书册,便开口道,“学生闲来无事,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不想竟是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说罢便想放回书架,却被程焕林接了过去,在手里翻看,目光微寒,“志怪传说无事时可做消遣,但现下会试刚过,你还待好好准备殿试才是。”

  “学生谨听教诲。”杨纶拱了拱身,突然问道,“大人午膳可是食鱼了?”

  程焕林愣了愣,蹙眉摇头道,“没有。”

  “大人莫怪,学生中午未食几口,现下肚中饥饿,方才好似闻到一股鱼味,一时勾起了馋。”杨纶乖巧的脸上适时露出讨巧的神色。

  果然程焕林笑着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说道,“去吧,食有时,下次万不可如此了。”

  5.

  那厢杨纶刚从国子监出来,这厢夏寅明却回了碗碗巷。此时未时刚过,倒也不急着回家,只是死者中有两位聚住在碗碗巷。夏寅明原先带人查过此地,但一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方才卢仵作新的验尸结果出来,不由引得他再次查访。

  死者中最先死亡的孔烈进京时便住在碗碗巷的西南角,那里相较于碗碗巷其他的小院房要更加敞亮些,地方也宽大些,自然,租金上也稍微贵一些。不过孔烈家境不错,世代都是读书人,孔家曾经出过几位进士,不过都是外放的地方官。孔烈有一名仆从随身伺候,据他所说,孔烈读书并不上心,反倒是喜欢结交朋友。他为人慷慨,面对那些手头不是很宽裕的举子,他多半愿意解囊相助。其中另一名死者陈唯孝便是如此结识的。

  陈唯孝和孙禾两人死亡时间难分前后,但可以肯定的是,孔烈并不认识孙禾。因为孙禾赶到京城的时候,已是会试开考的前一天了。孙禾匆匆去礼部办完手续,天色已经黑了。尽管孙禾并不富裕,但他还是选择在离贡院更近的高升客栈住下。是夜,踏着春日里并不清晰的月光,孙禾还叩拜了尤檀的府门。这期间,孔烈和孙禾根本没有碰面的时间。

  要说抛开贡院的命案不提,光开考前掌管考试的官员私下会见考生,这件事也值得深究。圣上仁慈,对徭赋并不苛刻,登基三十三年,一直民富国强。可圣上一直痛恨科场舞弊,三年一次的恩科,是广大寒门世族叩开仕途的钥匙,亦是圣上选贤施恩的手段。天家的威严不容挑衅和亵渎,因而若是此案跟别的事情有牵扯,恐怕就不单是命案这般简单了。

  尤檀乃正五品的官员,虽然夏寅明也是五品官员,但同级分属,他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并不能贸然前去问话,所以夏寅明只能先按着命案继续查。

  好在孔烈的仆从对于孔烈的行踪相当清楚,夏寅明曾问过该仆从,孔烈是否拜访过尤檀,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但仆从神情慌张,想来孔烈拜访的目的并不磊落,可孔烈却并未向仆从透露,且孔烈与尤檀的对话仆从也并不知晓。

  第一次排查孔烈住所的时候,从他房里搜出几封家书,内容简单,多是让他注意冷暖饮食,用功读书之类的话。但可以看出孔烈是个开朗的人,他的父亲亦是一个豪爽之人。只是家书中多次提到孔烈的祖父,其父总不忘在信中告诫孔烈,让他牢记祖父之言,谨言慎行。

  此次夏寅明在孔烈的院前慢慢踱步,此刻日头正兴,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被太阳照着,但西面墙角却有y-in影。孔烈出于好意,见陈唯孝没有地方住,便邀请他同住。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辟了东厢房供陈唯孝住,左右读书也有个伴。

  夏寅明推开陈唯孝的房间,一股陈旧的霉味夹扎着廉价的墨香扑面而来。陈唯孝家境贫寒,到达京城已经用尽了自己的盘缠,可离会试却还有些时日。很长一段时间,陈唯孝都是借住在郊外好心的村户家中,还要时常出来倒卖书画赚些银两,来换点米粮度日。孔烈便是在一次逛街时看中陈唯孝的字画才结识了他。

  无疑,陈唯孝是有些偏才的,夏寅明看过他的一些字画,确实称得上奇才,他偏好画些花鸟虫兽,很是栩栩如生。尤其是画花鸟。夏寅明拿起桌子上的毛笔,一只普通的狼毫,握笔之处却有些许凹痕,想来是作画时不断摩擦所致。他细细观察了一番房间,和第一次来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开门出去,恰巧看到西墙处那片y-in影。

  阳光洒满了庭院,唯独房门正对的墙角,隐藏在黑暗中,那边有几株杂Cao,不知是仆从粗心未修,还是有意为之,在y-in暗中瑟瑟摇动。

  夏寅明沉思片刻,转入孔烈的房间。孔烈的房间比陈唯孝的房间要大许多,房内有书案和卧室之分。书案上的书摆放整齐,研台里早已没有墨水,且面上干净,一侧的大小毫笔排放整齐。夏寅明打开卧室的衣柜,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不少衣物,底下还铺着一些没有打开的书册。卧室的床铺整齐,只是脚踏边上的洗脸水还未来得及倒。想来仆从急着送孔烈去考试,又在外等到了主人的死讯,根本没有时间回来收拾整理。

  夏寅明沉默地看了一圈,转身打开房门,往外看。未时三刻前后,从房里往外看,院中没有一丝y-in影,只有院前石壁上一副鱼跃龙门的壁刻,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亮。

  夏寅明嘲弄地笑了下,跨步离开了碗碗巷。

  6.

  春日的时节还不算太暖,但是各种树枝上倒是都结上了花骨朵。杨纶从国子监刚出来,便被杨阁老拎进了宫。他在文渊阁外一棵新长出花骨朵的杏树下听了杨阁老的一顿训。

  杨纶听到第三遍“刺儿头”之后,终于杨阁老打算歇歇了。扬扬手,让人带他去寿康宫,说是太后要见他。他闻言不由抬了抬头,心想,杨阁老胆子越来越肥了,竟然为了训自己孙子耽搁了让孙子见自己丈母娘的时辰。杨阁老好似瞬间猜到了杨纶的腹诽,幽幽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杨纶心下一颤,有些把握不准杨阁老是否知道自己在查贡院命案,只垂下脑袋呈惶恐聆听状。

  “景行说你整天东游西逛,以为考完会试就无事可干了?我听申大人说,会试成绩即日发布,你也不过这两日逍遥了。”杨阁老冷笑道。

  杨纶抖了抖,景行是自家父亲的表字,申大人正是主持此次科举的礼部尚书他姨姥爷申修。杨纶幽怨地看了眼杨阁老,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杨阁老对他的表现好似很满意,笑着摆手让他退下。回到文渊阁,下属们见严肃的杨阁老脸上竟然出现了开心的笑,不由感叹,杨小少爷恐怕又被训骂了一番。

  从太后宫里出来,已经是酉时了,宫里用膳规矩多,杨纶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留下,而中午因为想着事情,本就没吃多少,想着家里又过了吃饭的时辰,已经饿得没力气的杨纶,挑敛了离皇城不远的面摊,点了一份清汤面,热热乎乎地吃了起来。

  才吃了两口,身边就坐下个人。杨纶抬眼看一身常服的夏寅明,也不放下筷子,拱了拱手,“拜见夏大人啊,夏大人好巧啊。”

  对于杨纶这不伦不类的行礼,夏寅明倒也不太在乎。他看着杨纶连嘴角溅起了汤汁都来不及擦,只一口一口不停吃着面,便必是饿极。

  夏寅明等杨纶吃了半碗面,才开口道,“堂堂杨小少爷,怎么这个时辰在路边摊点上用膳?”

  杨纶咽下一口汤,舒畅道,“最美味的食物多半在最朴实的地方。平律兄,你可用过膳?”

  夏寅明点头,道,“你从宫中出来,怎么没被太后留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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