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一条生路 作者:倒入琼杯(三)【完结】(78)

2019-05-15  作者|标签:倒入琼杯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系统

  在晦暗不明的梦境里,仿佛有翅膀轻轻扇动着,落下闪烁微光的粉末……

  隔着卧室的墙壁,祁征云听见陆攸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刚才用了很长时间才睡着的人,像是迅速就陷入到了噩梦中,体温和呼吸的频率都开始升高。他有些疑惑、更多是警惕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稍作犹豫后,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将卧室房门推开,走进了黑暗的房间。

  陆攸在梦中感到透不过气来。

  ……身体……好热……

  像在身上紧紧裹了一层保鲜膜的那种闷热,让他从一个记不清内容,只知道无比混乱压抑、令人疲倦的梦里醒了过来——实际上,只是他以为自己醒来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浸着热汗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异常难受。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昏暗的视野中,勉强分辨出了站在床边的人影。

  ……祁征云?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像是干渴得太久,只发出了一点极细微的声音。心脏狂乱地跳动着。为什么这样热?是空调坏掉了吗?

  祁征云俯下身,陆攸感到一下轻柔的触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男人的手指却是冷的,如同刚在冰水中浸过,给他燥热不安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宝贵的清凉——理所当然,祁征云从他肌肤上得到的,则是截然相反的温度。

  “你身上好热……”

  陆攸听到男人低低地说。嗓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沙哑,因而透出了陌生的危险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涌动着,爬到床上,伸进了被子里面——与指尖不同的另一种冰凉触感卷住了陆攸的小腿,以不容抗拒的力道逐渐收紧了。在脸颊边那只手缓慢滑下去的同时,覆满细密鳞片的触手紧紧贴附着人类温暖的肌肤,开始像蛇一样蜿蜒而上。

  ————

  祁征云俯下身,听见陆攸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起来。异类的眼睛在昏暗中仍能毫无障碍地视物,没有开灯并不妨碍男人看清陆攸此时的状态:两颊潮红,牙齿咬紧下唇,仿佛在忍耐着某种不适。

  这是在做什么内容的梦?祁征云想,若有所觉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沉睡未醒的人的身躯,却突然停住动作,抬头往房间窗口处看去。拉起的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景象,但对魔物气息的敏锐感知,却让他就像“看见”了那个小黑点自远处飞来,轻飘飘落到玻璃上的整个过程。

  就在蛾子的翅膀完成落下前最后一震的瞬间,黑影闪过,准确地击中了它。巨大的动量没有将它击飞出去,而是在撞击发生的同时伴随着“啪”一声轻响,浆液迸s_h_è ,蛾子柔软的身体直接成为了一小滩泥状物。它的翅膀被撕裂开来,一团尘埃般的银灰色粉末在半空中爆开,玻璃外面溅到几滴黏腻的液体,又随着这团粉尘的弥漫扩散而笼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祁征云阻止了蛾子振翅的企图,然而成功击杀的结果似乎反而让情况变得更糟了。“陆攸!”他低喝出声,同时毫不迟疑地抓住了床上青年的肩膀,想要将陆攸从沉眠中唤醒。陆攸的身体紧绷着,像在拧着力与什么较劲,在被祁征云触碰到、用力抓紧之后,却又温顺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道而改变了姿势——但还是没有醒来。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热量、被汗水浸润得潮s-hi的发丝和肌肤,仿佛就在他身周正酝酿着一场闷热的盛夏之雨。祁征云看到一些亮闪闪的粉末从密封不严的窗户缝隙里渗透了进来,感应中则有更多这样的东西正从远处夜色中朝这里接近。虽然他的心这一刻开始在不详的预感中下沉,却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用来确认情况或研究对策了。

  他掀开被子,将显然是处于不正常昏睡状态的陆攸一把从床上抱了起来,准备撤离。陆攸的身体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发烫,透着再明确不过的情|欲的气息。

  该死……那些粉末的作用是c-ui情吗?祁征云在所有物被外来力量染指的愤怒中轻轻咬牙,却又感觉事情大概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陆攸的心跳比刚才又加快了,已经超过“兴奋”,逐渐迈向了危险的程度。过速的心跳让他脸颊上的红晕开始消退,变得苍白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却也越来越轻浅,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陷入到缺氧窒息的境地中去了。

  祁征云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含量正在迅速地增加,凝聚出水滴,带着无中生有的咸涩的海水气息,包裹成一片薄薄的水幕覆盖住了陆攸的口鼻,为他滤去空气中那些效果不明的粉尘。这样精细的cao控对祁征云此刻尚未恢复的力量水准来说是不小的负担,可能还会加速窒息,但已经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蛾子落在窗玻璃上。从起初的一两只,很快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所有透光的空隙。那些难以察觉、更难以防范的粉尘,顺着夜风朝远处飘扬扩散,仿佛很快就将无处不在……

  祁征云注视着窗户,放轻动作以避免剧烈地扰动空气,退往卧室门外,准备走厨房那一侧的窗户离开。他能感到那些蛾子正随着他的行动而再度开始s_ao动,在夜色中重新振翅飞起……它们仿佛不知道危险、只受本能的进食冲动支配,对最先抵达的同伴的死亡时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朝“猎物”撤离的方向追去。

  ————

  陆攸感到了晃动,几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像被人抱着从高处落下,继而又有极速的移动。但这些被隐约察觉的异常之处,总是无法吸引到足够注意,每次都刚刚产生,就被更剧烈的感觉冲刷掩盖过去了。

  他一直没有发觉自己还在做梦……鳞粉引出的梦境困住了他。偶尔透过缝隙照入梦里的现实,在与梦中幻象混合、被扭曲之后,反而将真实和虚假的界限进一步模糊,变成了更加难以分辨的一片斑斓混乱。

  窒息是真的,吻是幻觉;拥抱是真的,为了亲近的意图是幻觉;如被抛入波峰浪谷的颠簸有一部分是真的,令阻碍清醒的狂乱再度加深;有快乐的话是幻觉也好,但唯独这个部分,在整个过程当中始终都空白着——可陆攸没有得到过能够作为对比的范本,因而他也终究没能由此发觉而清醒过来。

  嘴唇张开了,却没有吸入任何空气。周围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唯有血液奔流涌动、心脏狂跳不止,令来自内部的喧嚣响彻耳畔。陆攸失神地凝望着上方,视野中晃动着破碎的光影。他正体会着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在被没有具体形态的黑暗逐渐侵蚀。身体只剩下一层单薄的表皮,里面原有的东西被拿出来,为了将外来物一点点地填充进去……其结果却恰恰与“充实”相反,有的只是要被烧成灰烬的热,以及无尽的空虚。

  可若是如此,他的心脏为什么又跳得这么快?如全力奔跑到即将力竭,下一秒就将倒地而死。

  蛾子们沾满粉尘的翅膀交叠起来,成为了令感知钝化的屏障。在屏障外面,有人叫了他的名字,抱紧了他的身体——这是试图唤醒的举动,却再度被构筑于魔物力量之上的梦境歪曲了。最终陆攸得到的,是有人呼唤他,抱紧他,然后朝他俯下身来,嘴唇挨近了他的耳边。

  就是这样了,餍足过后的怪物轻轻地说。

  陆攸感到一阵茫然。就是这样了吗……?

  是的。这就是最高点了。再继续下去,就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只有无尽地向下坠落……?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的声音变成了他自己的声音,用陌生的蛊惑x_ing的温柔语调,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即使如此,专注于倾听的人也没有发觉异常。陆攸似乎闻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香气,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闻过的了。是的……不会有错。他想,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停在房间里、覆盖住了墙壁的蛾子们飞了起来,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凉风汹涌灌入屋内,掀动窗帘,从他空荡荡的身体中穿过。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是多么的令人难过,却又是多么的轻松……

  比起再像那次一样,被当做没有价值的垃圾抛弃,被独自留在黑暗中,不如就在这个抵达最高点的时刻,主动地结束吧?

  陆攸低下头,发觉不知何时,他站在了窗台边缘。窗帘在风中卷动舒展,温柔缱绻地从他身体侧面抚过。地面和灯光都在他的脚下,仿佛某种欢迎仪式,让他在做梦般的茫然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微笑——想尝试的都已经体验过,想报答的也已经还清了。现在,他只觉得很疲倦。

  是应该要结束了。

  ——就在即将迈步走入风中的前一刻,陆攸心底突然闪过了一丝疑惑。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本该一路顺畅运转下去的逻辑卡了下壳,陆攸的动作停顿住了。蛾子们落到他的肩上手上,用柔软的翅膀轻轻推着他,催促他尽快将已经产生的自我毁灭的念头付诸实施。但陆攸却不动了。他依旧站在窗台上,也没发觉风声的突然止歇,只是一心一意地沿着那丝疑惑向源头追溯了过去。

  ——将自己交出去之后的一无所有……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生命中,“忍耐”和“逃避”确实是最主要的两条行事规则。极少表达出内心的情绪,极少主动地去追求什么,仿佛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像妈妈在电话里曾许多次强调的一样……“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如此的胆怯、懦弱、被动。如此缺乏意义的人生,理应对终结有所向往;理应渴望着被肯定价值,并为了避免再被否定而做出最彻底的逃避——逃向死亡。

  ……真的是这样吗?

  陆攸望向自己的内心,目光穿过许多年的时光,无数的人和事,最终抵达了在出生之后、生命第二次转折并决定前路的关键拐点。那个被母亲丢给了父亲、又被父亲随意抛下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灰尘遍布的家中仰起头,回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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