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怨 作者:梦中带刀【完结】(35)

2019-05-15  作者|标签:梦中带刀

  早就听说,在电影学院里,要混出头,要在毕业前的黄金青春期里就崭露头角,不付出难以估想的代价,就得很有些背景才行。这些话半遮半掩地流传在外,才进校时,许多思想简单的学生凭空想象,以为这话面上的意思就是,凡是都得靠家里支持。张凌云作为班长,后来也参选了学生会,在和学校老师、和学姐学长的接触中,隐隐约约了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越是这样想着,心跳就越加快了起来。她拿不定主意,想来想去,却去找了最不靠谱的邵明。

  陈棣锋坐在的棺材似的长方形包间里,房间里点着熏人的香,墙上镶着金绿银红的玻璃块,四周墙角都用鸢尾花纹的白漆木头包着,圆弧形天花板画了人潮涌动的画,仿佛来到教堂,天顶有众神凝视,既觉肃穆又觉压迫。餐桌是长长的一条,中间放满银光闪烁的烛台和摆放精致的银餐盘。他面前血红的酒轻轻晃动着,像是寂静海面漾起的波纹,底下暗流涌动。

  十六人制式的餐桌上就坐了三个人。他和江皓对坐着,中间是这位名叫古志伟的男人。这个男人皮肤紧致、相貌英俊,手掌很大,好像随时能迸发出巨大的能力。他背挺得笔直,嘴角有无边的自信。大约是有大毅力、也有大权力的人。

  江老师那双似睡非睡的漂亮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她正要开口,古志伟抬手制止她。“吃完饭再说,小陈演出也辛苦,想必是饿了。”

  陈棣锋这顿饭吃了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他手心里全是汗。刚下台时,江老师就到化妆间来了,好一番催促,说是校长请来观礼的贵客觉得他演得好,愿意请他吃饭。他当场推脱说自己已经和表演组的同学约好了,江老师却说:“不过是件小事,你着急什么?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怕什么怕?难不成还能有蛇咬上你?人家不过是看你有前途,赏面子给你,算是结识一下,就当认识一个未来的你了。假期里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就是这样感激我的?”

  陈棣锋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江皓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是个男人。想得太多怕得太多,极有可能是在打工时受了影响,过度敏感了。强自镇定后,便慌忙卸了妆,跟在江皓后头了。

  吃完饭后,古志伟简单问了他的情况,倒也没再邀去他以为会有的酒吧甚至是其他地方,只打个电话招来司机,让人送他和江皓回学校了。

  回到宿舍,邵明直接把他堵门口,面色沉郁地用力把他拉到楼道尽头的小阳台,回身把阳台门锁上,而后抓着他一双肩膀,鼻子凑到他耳朵、脖子、胸前“呼呼呼”地闻来闻去。

  “你干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你干什么去了!你们话剧组不是该聚餐吗,你为什么没去?你身上这古怪的香味儿哪儿来的?”

  陈棣锋把他拉开,问:“你等等,谁跟你说什么了?”

  邵明冷笑道:“怕人知道吗?凌云姐看见了,说你跟着江老师和一个看着就很厉害的男人走了。而且江老师还一副要拿你巴结那个男的的样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来我这点小钱满足不了你的大胃啊!”

  “你的意思是,我和你上下铺的友谊,是你用钱买来的?”见邵明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叹口气,沉吟半天,才道:“那个人叫古志伟,我只知道他是校长请来的嘉宾,其他一概不知。更不知道江老师让我跟他去干什么。晚上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吃了顿饭,再没有别的了。要是有别的,我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真没有?”

  “真没有。”

  邵明看着月光下的陈棣锋的脸。他好几个月没出去打临工,皮肤渐渐白回来,不是健康的n_ai油似的白,而是一种没有血色的发青的苍白,白的同月光浑然一体,幽幽地散着柏树香。

  *

  古志伟找上陈棣锋,是在他去国图借书回来的路上。电影学院的图书馆太偏影视类,书籍不多。而学院本身里国家图书馆仅有一公里多路,走小路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到。那阵天气已经彻底暖和起来,街上满是柳絮。陈棣锋鼻子过敏,戴着口罩,拐过修鞋匠的小摊,听那小巷子里汽车喇叭汽笛一样轰鸣,此起彼伏地叫着。巷子太窄小摊贩太多,逢着一辆宽厚的越野、一辆黑亮的迈巴赫错车困难,后面又有了来车,彼此卡死在那。陈棣锋看惯了这巷子里的错车纠纷,并不多看一眼,抱着书寻了空隙穿出去。

  刚到那迈巴赫旁边,驾驶座车门就打开来。古志伟穿一身炭黑夜蓝条纹的西装,明黄色丝巾塞在马甲里,头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他伸手拦住陈棣锋的去路,说:“我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巷子,陪我到车上坐会儿,说说话吧。”对于使用这种命令式口吻,他非常习惯,看陈棣锋的眼神,也丝毫不认为对方会拒绝。

  巷子里吵得很。除了卖小吃卖水果甚至是卖菜的,还有一些小书店、饰品店、便宜衣服店、文具店等,卖的人多买的人也多,挤挤挨挨全是人。陈棣锋四下看了一眼,略微放心,坐进那辆幽黑的囚牢里。

  “你听交响乐吗?”古志伟拧开音乐,将车窗都关上。

  陈棣锋摇摇头。

  “你应该听听。表演也是艺术。所有艺术都是激情的演绎,都有共通之处。这是柴可夫斯基的《G小调第一交响曲》,对于你这样怀着梦想与希望的青年来说,应该是如诉心声,能够引起巨大共鸣的。”

  陈棣锋发现这张严肃的脸正坦荡地、认真地凝视他。“古先生,您可以放您喜欢听的。我没有这方面的涵养,听什么都一样。”

  古志伟突然关掉音乐。“如果哪首都一样,那与不听就没有区别。”

  陈棣锋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生气了。却听他说:“如果你愿意去了解,我可以教你。我是一个崇尚浪漫的人,从贝多芬开始,到斯特拉文斯基我都可以一一跟你讲述,教你欣赏它们——既然你手里拿着雪莱的诗集,我相信你对这方面也是能够感悟的。”

  陈棣锋攒紧手里发黄的书。“我起步得太晚,小时候没机会接触这些,在这方面,可能永远赶不上打小就 y- ín 浸在艺术里的人。这些书……我只是尽量补补。”

  他低垂眼眸,阳光漏到他青筋冒起的手上。十分紧张的样子里,比那些无所适从的害怕多了一份坚毅,仿佛他就算跌进泥沼,也是命运的主宰者。

  “但你比他们多了一层人生经历。你知道吗?你的眼睛的深度,和你的同龄人是绝不一样的。”古志伟俯身过来,干燥发烫的食指尖点了下陈棣锋的眉心,在他闪躲前,又迅速收回去。“你这样的人,本身就应该是艺术品。你需要更好地打磨自己。”他从置物柜里摸出一根黑乎乎的项链,突然伸手抓住陈棣锋的肩膀,让他不能动弹,而后把项链套到他脖子上,陈棣锋赶紧要取,他一只手握紧陈棣锋的手腕,说:“这是新古典主义时期的海螺项链,镶嵌黑宝石。新古典主义时期的艺术是拿来主义的,无论是自然还是历史,只要是美的,都可以借鉴,都是灵感。这样的东西,放在你的身上,是点缀,也是提醒。”他说话的口气,像是传达神的旨意的神父,又像是亲自解读圣经的基督。他逼得那么近,以至于陈棣锋能清楚地看到他浓厚的一根一根的眉毛。他逼得太近、太近,陈棣锋背脊发凉。就在他要用力反抗的前一刻,古志伟突然松手。

  “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有点任x_ing——一点男人的不愿长大的任x_ing而已。送给你的东西,也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生在一个枯燥乏味的家庭,对艺术和从事艺术的人都很感兴趣,我觉得他们的世界丰富多彩,充满激情,我很羡慕他们。不过现在这个圈子滥竽充数的东西太多了,偶然看见一个像你这样闪耀的原石,高兴得有点失礼,请你见谅。那条项链,就当作是我赔礼道歉吧——你连我的道歉都要拒绝吗?”

  陈棣锋余光瞄到窗外来往的男男女女们,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咚咚打鼓的心脏。他捏着项链,说:“不敢。”

  “你还是拒绝了。”

  陈棣锋说:“古先生,谢谢您的欣赏。但我清楚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自己的优点和缺点。至于您的艺术理论,用在我身上,很可能只是个幻觉。就像外面的人来人往,有时候觉得他们是每个人身上都有说不清的故事,但他们很可能只是简单地在生活而已。看来外面的路已经通了,那我就不打扰古先生接下来的安排了。”陈棣锋迅速开门出去,转眼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回到宿舍,他把项链取下来,小心翼翼地锁柜子里。他知道这条项链绝对价值不菲,要是丢了,说不准会发生什么。而后他打开书,但无论怎么都看不进去,心跳快的惊人。

  邵明打完篮球回来,一身臭汗,看见陈棣锋,没骨头似的直扑过去,挂在他身上,说:“你跑哪儿去了?我们班篮球赛你都不来,累死我了。再也不跟这群傻逼打篮球了。什么玩意儿嘛!那个涂海宁,没技术还学三井寿投三分球呢,那——么大颗球,直接砸到我脑袋上,你看你看,都起包了,疼死我了!”

  陈棣锋扒拉开他热烘烘s-hi漉漉的头发,靠近后脑勺的部分的确红起来了。“你先去洗洗,出来我给你上药。”邵明挂在他身上不愿起来,身上又酸又疼,一个劲地埋怨。

  “上完药我再给你免费捏两下吧。我以前可是在按摩店打过工的哦。”

  邵明双眼放光,“你怎么啥都干过?按摩店……你该不会……”

  陈棣锋一巴掌拍他后脑上。“该不会什么!别瞎想,赶紧去洗,十一号技师等着为你服务!”

  邵明笑呵呵地进了浴室。陈棣锋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浴室传来刷刷的水流声。陈棣锋眯着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突然有了一丝疑惑。邵明这个人,究竟站在他那颗冷暗心房的哪个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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