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上)【完结】(5)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所谓白鱼之约,是昔年乐逾为救辜浣初次离岛,经梁城,与顾三公子相逢。乍一见,便皆生出欢喜;三言两语,即投契;倾盖如故,携手大醉,因为次日就要分离,故而指席间盘中白鱼为誓约。

  蓬莱岛少主不可轻离蓬莱岛,春雨阁顾三公子不会武功,也不敢任意离开春雨阁。他们虽然顷刻间就认定对方可为此生知己,却不知一生能得几度相见。一个说:下次相见,我愿高歌为君佐酒。一个说:君以长歌娱我,我必提履出迎,扫榻以待。

  这两人红楼隔雨,相望而笑。无论多久没相聚,这回又相聚多久,能相聚就很好。

  当年乐逾为替辜浣寻续命灵药离岛,可赴东吴水晶宫求镇宫之宝沉碧珠,可至西越剑花小筑讨灵药重花丹,也可孤注一掷去北汉国师府上偷传说中的“观音垂泪”。每一样弄到手都是后患无穷,一时之间竟难分后患的轻重。

  无论去哪,梁城都是必经之地。他到梁城正遇上四年一度观澜大会,枕云楼上坐满食客,挨挨挤挤,只为看大潮卷来,潮高十丈。

  乐逾年少,头一次负剑出岛,鲜衣怒马,浑然不知天高地厚,难免去凑个热闹。那一年江潮大得出奇,竟铺天盖地卷上栏杆,险些卷走凭栏观潮的客人。潮水涌入楼来,s-hi了满地,人群大惊大惧之下,纷纷推搡退后,一个白衣少年身轻脚滑,弯腰拾物,鞋底打滑,被推得跌落水中,转眼被浪潮吞下。

  适时人人自危,乐逾被人一推,已滑出扎进水里,瞬间白浪没顶,可手上死死抓住了那少年的腰带。那少年呛了好几口水,眼看要晕过去。好在乐逾水x_ing着实是好,任白浪滔天如暴雨,水下又一片混沌,浮浮沉沉小半个时辰,拉着那年纪相仿的少年上岸。

  双双往岸上一倒,周身s-hi淋,却在奔过来的人群中指着彼此大笑。

  那浪潮袭来还弯腰拾笔的少年即是今朝的顾三公子。他们初见还未说一句话,就共同经历险死生还,才捡回两条命,不曾论过姓名来历,便把臂重上枕云楼。顾三不言谢,只道:“我要请你喝一场酒,只请你一个人。”一炷香内,枕云楼掌柜即补偿重金,请走了满楼客人。

  谁会料到那少年是顾家三公子,顾三是为乐逾指点了迷津的。虽那时还没有扬名江湖,可顾三与辜薪池一般,是个活书橱。辜薪池擅长记人,他擅长记物。是他对乐逾提到,天山蛊王有一种长命蛊。而且天山蛊王生x_ing孤僻,当年还在江湖中出没时,树敌无数,人人喊打,与其杠上那三家,柿子你何不捡软的捏。

第4章

  乐逾与他说定,要是能从天山蛊王手上取来长命蛊,回蓬莱岛路上再经梁城,必与顾三再喝一场酒,务必要尽兴。到头来他确实从天山蛊王手上取到蛊虫,却不是长命蛊,而是情蛊。羡鱼夫人提前出关,在一众江湖名宿面前将独子打伤,押回岛上,从此十二年。

  乐逾将春宝交给侍女,顾三侍女如云,明眸皓齿,鲜妍可人,春宝哪见过这种红粉阵仗,不待这一群美人请他吃糕饼,已然痴了,众侍女也觉得这小童子抓着她们衣袖憨态可掬。顾三道:“你们先带……”打住问道:“怎么称呼?”

  他的侍女见过世面,见过出色人物,却从未见过如此英俊颀硕的男人,一个个偷飞眼神看他手臂腰背,乐逾不以为忤,反觉十分有趣,对一个止不住咬唇笑的侍女道:“在下凌渊。”顾三坐视不得他撩拨自己的侍女,一口接到:“凌先生的侍童,去玩吧。”拂开为他穿鞋的侍女。

  顾三公子好精巧器物,好豪奢,好美人。所居这楼名为“燕燕楼”,楼内是一条条廊道,除红绒毯外三面都是泥金绘画,一重接一重迷宫也似,每隔三十余步便有一条廊道,入口处侍立着一个美貌侍女,乐逾随他走,目之所及尽是繁花莺蝶,眼花缭乱,此楼亦有“迷楼”之称。

  到一处长廊尽头琉璃壁前,另有侍女推开两扇横拉屏风似的门,步入室内,还未叙旧,才一坐下,顾三的手便抚上他的脸。换作别人,乐逾自是不悦,可顾三脸既俊俏,手也俊俏,他就颇享受顾三在他脸上摩挲。

  那十个指腹较一般男子细嫩,片片指甲都磨得圆润,一盏茶功夫,顾三嫌道:“你这面具真不好看。”看他腰间原本鸟虫篆的剑鞘变成黑沉沉的鳄皮,更是双眉蹙成一团,道:“‘颀颀’换的这剑鞘,也难看得很。”他又眯起眼,坐直身子,郑重道:“当年天山蛊王那码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燕楼红裙的侍女送酒来,喝了一杯酒,乐逾才飘出一句话,道:“天山蛊王不是我杀的。”顾三道:“但是满江湖,这件事虽说没人谈论,知道天山蛊王已死的人都认定是你。”

  乐逾抱臂道:“这也正是我不懂的地方。我总不能见人就嚎‘我没有杀天山蛊王’,哪怕蓬莱岛印十万份小报发出去,也没人信我。”为什么会有人用x_ing命去送给另外一个人一份江湖大名?照乐逾的说法,十二年前,他奔赴天山,向天山蛊王要长命蛊。可他不必动手,他一张口要,天山蛊王就对他说,长命蛊没了,情蛊有一对,你敢用就拿去。

  他讪讪带着情蛊离去,悉心鉴识,确是情蛊无疑。他刚把雄蛊种上,还未离开天山三百里,就接到蓬莱岛信鸽传书,字字句句问他怎么把天山蛊王杀了。

  乐逾年十五受邀携颀颀登昆仑山云顶峰为宗师座上宾,其母提前出关,把他禁闭在蓬莱岛虚怀书库中,足足七年。

  她将佩剑悬于书库正门,每当乐逾烦躁欲狂,提剑要冲出书库,望见纤纤剑光,立刻就如冰水浇炭火,竟七年不敢越剑一步。

  羡鱼夫人说:我能教你武功,就能废你武功。她言出必行,说让亲生儿子变成废人,就让亲生儿子变成废人。当年一剑,差半分就毁了乐逾的气海。乐逾最不能失去这一身武功。失去了,就生不如死。

  在这一步不可多的囹圄困顿之中,他练成无形剑气。昔年相遇时头角峥嵘,长剑未出便杀气四溢,如今却周身上下,不要说杀气,就连剑气都觅不到一丝。辜薪池常常见他练剑,如今反倒拿不准他的剑术到底如何。只看到后来羡鱼夫人默许他禁足时日未到就来去自如,又彻底将蓬莱岛交托。

  顾三听得啧啧称奇,击节赞道:“羡鱼夫人实乃女中豪杰。当为令堂浮一大白!”乐逾本要动口,可也笑了,瓷盏盛酒与顾三一碰。

  顾三笑道:“不过,这也就是你蓬莱岛与我春雨阁的不同。”乐逾道:“哦,敢问顾三公子高见?”

  顾三带一些酒气道:“你蓬莱岛总想置身于庙堂争斗外,我春雨阁却一早在这争斗内。令堂罚你,罚的不是你在江湖中闹出这样大动静。要是你没有和楚国昭怀太子妃种上一体双生的情蛊,不和楚国皇室牵扯,你闹出再大动静,也只能算你本事。”他抬头大笑道:“这就是你蓬莱岛不如我春雨阁之处了!”

  乐逾把折扇往几上一抛,道:“你倒真不客气,可我还在等春雨阁主人为我扫榻。”顾三含情脉脉望他,欲拒还迎向后倒下,道:“我亦在等蓬莱岛主登床。”

  这氛围顿时旖旎非常,顾三腰身在袍服之中影影绰绰柔韧如春柳。乐逾只待压住他狎戏一番,忽听破空之声叮叮三响,他抓扇疾退,方才所在之处三枚花针入木一寸。藤衣隔窗冷视,对他谨慎地行了一礼:“冒犯了。还未向凌先生请教。”顾三亦笑眯眯坐起身整衣,道:“正是,机会难得,还请凌兄不吝赐教。”

  乐逾哂道:“有你在,我岂能不赐教?”闪避及时,衣袖上仍被花针割出一指宽的裂口,乐逾看着藤衣手中精巧弯刀,持扇遥遥点道:“此刀初名‘细雨’,刀成之日改名‘惜雨’。据闻你三年前刀法已成,今日容我一试。”比出一个请,藤衣颔首,浅紫身影轻盈迅捷,飞掠而出,乐逾身影如一道蓝痕弹出紧随在后。

  那二人先前对峙,室内花瓶碎裂,酒器也毁不成套。顾三击掌唤来婢女收拾,捉起仅剩的一只梅青酒盏,侍女躬身为他倒酒。片刻,乐逾不疾不徐自窗外几盆云霞般的花前走来,怡然坐下道:“惜雨弯刀果真如二八少女,不施脂粉,无言独坐;顾三公子却是绝代佳人,烟视媚行,引得旁人为你大打出手。”

  顾三手中一盏酒未尽,藤衣已不敌退走。藤衣是他心上的人,他心知乐逾不会对藤衣下重手,便从侍女手中取过擦手的热帕,回道:“真正的美人曾在你面前,你不见他,如今却来打趣我。”乐逾道:“怎么说?”

  顾三道:“你说三十年前,天下第一美人是谁?”

  公认的江湖第一美人恰是顾三养母,乐逾道:“自然是顾太夫人。”

  顾太夫人原是西越教坊的官妓,人称唐娘子,独以一手琵琶冠绝天下。昔北汉对西越动兵,西越国主求和,唐娘子就在礼单上列第一。

  她被赐到左亲王府上,左王大宴宾客,西越使臣亦在场,命她弹奏。她当席答道:座中无人是男儿,妾身看不起诸位,如何能为诸位弹奏?

  左王大怒,将她囚禁。不出两个月,唐娘子便效鸿飞冥冥,自北汉左王府中失踪。

  乐逾却知道,是顾三之父,前任春雨阁主人闻听她说“世间已无真男儿”,一个不服气,竟千里迢迢奔赴北汉相救。此后双双情根深种,娶她为妻,顾太夫人自陈前半生为美色声名所累,不愿再有一个字传于外人之耳。所以余生只在春雨阁内,夫妻相伴,画眉到老。她无所出,顾三是妾侍所生,也无弟子,当世第一的琵琶就此失传。

  如此传奇,如此美人,顾三隐秘一笑,道:“可惜,不然。她至少逊色给一个人。你猜那是谁?”乐逾瞥他道:“你是说,南楚,容妃?”

  顾三抚掌大笑:“正是,知我者莫如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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