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秋 作者:关山遥(下)【完结】(25)

2019-05-14  作者|标签:关山遥 甜文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韩璧走着走着,停了下来,沈知秋恍然未觉,径直往前而去。

  “沈知秋。”韩璧叫住了他,“你要往哪里去?”

  沈知秋回过头来,顿了一顿,迷茫地摇了摇头。

  韩璧洞察人心已成本能,一看便知沈知秋情绪低落,遂轻轻地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知秋看他笑容莞尔,神志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三步化作两步地跃了回来,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只见身旁高悬着一道烫金的牌匾——“再来阁”。

  再来阁的阁顶,向来只为贵客而留。

  然而此处既然是韩璧的产业,那便决定了再没有哪位客人能比沈知秋更为珍贵。如今这位贵客首次莅临,再来阁众人提前得了打点,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把两人迎了进门。

  沈知秋疑惑地问道:“你饿了吗?”

  韩璧:“我要请你喝酒,你赏不赏脸?”

  沈知秋连忙答道:“我不会喝酒。”

  韩璧笑道:“那就正好。”

  既要借酒消愁,怎能不长醉一番?沈知秋不擅表达,凡事又惯于自省,动不动就把错误归于自身,如今忽遇丧父之痛,韩璧只怕他把愁绪都闷在心里,迟早要憋出病来,倒不如借着酒意,引他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二人就此落座于最为开阔的窗边,天空一碧如洗,叫人的心情也如同被淬净了一般豁达起来,沈知秋端起酒杯,仰头饮了下去,好像那杯中只是清水,而非陈年的酿酒。

  韩璧:“我知你心情不好,若是实在难过,大可与我细说。”

  “其实,我并没感觉难过。”沈知秋却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愕然,总觉得不像真的。”

  韩璧听他这么一说,便觉放下心头大石,说来也是,沈剑行离开已达十年,死讯更是突如其来,沈知秋既然未能亲眼看他溘然长逝,那悲痛便始终悬在了心上,到底落不到实处。

  沈知秋埋头喝酒,韩璧便在一旁为他添杯,沉默片刻以后,沈知秋忽然开口说道:“从前,我是在心里责怪过他的,我娘不在了,他也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燕城,家里就变得空空荡荡——”

  “现在呢?”韩璧问道。

  沈知秋想了想,答道:“我若是他,即使明知是死,也一样会赴约。”

  韩璧不禁蹙眉,他每回听见沈知秋把生死挂到嘴边,都会顿生不悦,所谓爱生忧怖,他亦难以免俗。

  沈知秋却眼神坚定,一如以往。

  “我爹曾经教我:你既心怀剑道,须得永远向前,身可死,剑不能退。”

  这是沈知秋贯彻至今的信条,所以,他即使遇到再大的挫折,遭遇何等的危机,不论饮恨或是落魄,始终目光向前。

  闻言,韩璧想起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剑客的儿子,注定也会成为剑客。

  当年燕怀深既然找到了沈剑行,便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畏缩求存,不如果断应战。

  沈剑行虽然死了,却令沈知秋成为了另一个他,同样坦坦荡荡,不畏险途,但凡剑尖所指之处,纵使百战而无惧。

  “而且……”沈知秋微微垂了眼帘。

  “嗯?”

  沈知秋低声说道:“你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有意思,为何不战?”

  韩璧闻言一愣。

  那是初春的冰河遇上了难得汹涌的暖风,拂过四月芳菲,枯荣不再由己,落花轻轻地吻住了河面,此后便是百里冰封,一朝消融。

  沈知秋不知自己说了多么令人触动的话,只是下意识地又饮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爹初次来到燕城的时候,身无分文,只能打猎为生,通往集市的路正好经过我娘的家,那时天气炎热,我娘见他满头是汗,便给了他一碗水。”

  韩璧不忍心打断他,便轻声问道:“然后呢?”

  “我爹喝过了水,便赖着不肯走了。”沈知秋说到这里,也难免不好意思。

  逢秋见沈剑行拦在门前,一时也是蹙了眉头:“不过一碗水而已,你不必向我报恩。”

  沈剑行问道:“敢问姑娘,你为何要送我一碗水?”

  逢秋如实答道:“你连续三日路过我家门前,我都看见你把多余的猎物分给了周围的老人,又看你腰间有剑,便猜你是个流浪的剑客,学武之人大多逞凶斗狠,如你一般好心肠的并不多,你既然施恩不望报,我也一样。”

  沈剑行笑了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那我就更要留下了。”

  逢秋难得恼怒:“只是一碗水而已,你……”

  沈剑行打断她道:“你连续看了我三天,难道没有发现,我也看了你三天吗?”

  这段旧事说到此处,沈知秋的眼角亦是微微泛起笑意:“我娘说,她当初以为我爹每天路过看她一眼,都是因为渴了想要喝水,谁知道这碗水喝完,我爹就以身相许了。”

  “你父亲一定跟你长得很像。”韩璧说道。

  沈知秋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韩璧颇有过来人意味地说道:“这种长相的人要以身相许,连我都不能拒绝,你母亲更加不能。”

  沈知秋从不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只当韩璧是在逗他,脸上不禁一红。

  韩璧专注地望着他,心里悠悠地想:沈知秋长相随他父亲,看起来善良正直,x_ing格却不如他父亲狡猾,反而更像母亲,既单纯又迟钝,实在是哪里都招人喜欢,既然无意间撞进我手心里,我怎么能放你出去。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爹就是鹤洲人,我现在才明白,为何他要我多向方鹤姿学习,还时常告诉我鹤洲的人武功高强,尤其擅剑。”沈知秋轻叹道。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即使他安居燕城,也会不由自主地打听鹤洲的消息。

  沈知秋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娘死后,我爹就跟丢了魂一样,不久以后,他就出门去了,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把实情告知于我……”

  话刚落音,他便神色一暗,韩璧有意解他心结,遂低声说道:“他是不想让你难过,你母亲已是不在人世,若他也出了事,你如何接受得了?”

  沈知秋只是低下了头。

  韩璧:“你可知他为何要寻贺离来帮你,而非自己联系鹤洲的人前来相助?”

  沈知秋摇了摇头:“你告诉我吧。”

  “鹤洲身份敏感,不论是前朝还是现在,都不敢随意踏足中原,免得惹来围剿;鹤洲中人,更是不能擅自离开,你父亲一生唯独一次离开鹤洲,便结识了你母亲,自然最珍惜的是自由。”韩璧说道,“你是他的儿子,就算出生在燕城,也是鹤洲人。”

  沈知秋不解。

  “我想,当他听说方鹤姿消息的时候,便知晓自己在鹤洲人心中大概是已经死了,他不愿再受鹤洲桎梏,又怎么可能把你推向牢笼?”韩璧思忖道,“在桃花林中,贺离宁愿让陆折柳夺走逢秋剑,都不愿意让鹤洲人知道你是沈剑行的儿子,大概就是按了你父亲的吩咐,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被带回鹤洲,从此失去自由。”

  何况,真正的秘辛藏在剑鞘之中,至于那刻着九天朱鹤的剑身,鹤洲人恐怕是人手一把,谁会把它当一回事?谁会想到陆折柳区区一个骗子,背后竟然藏着谋逆的y-in谋?

  沈知秋听罢,不由得感叹道:“若我去了鹤洲,便与墨奕再无缘分了。”

  “还有我呢?”韩璧不悦。

  沈知秋想到他差点就与面前这人失之交臂,顿时后怕。

  韩璧见他长眉紧皱,不想让他继续胡思乱想,便转移话题道:“如此说来便合理了,怪不得鹤洲人没有对陆折柳穷追猛打,一是陆折柳逃至中原,他们不好施为;二是他们本就不知沈剑行到了燕城,更不知道逢秋剑落到了陆折柳的手上,只以为这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却没想到会有后患无穷。”

  沈知秋果然被他一番推论吸引走了注意力,问道:“陆折柳后来借着逢秋剑假扮方鹤姿,鹤洲为何不管?”

  韩璧推测道:“从燕城回来以后,燕怀深便让陆折柳隐姓埋名长达十年,这十年之间,鹤洲越发神秘,也不再把方鹤姿的情况外流,说明他们已是彻底远离了中原,再说,中原贺氏要复国,或是不复国,本来也与鹤洲无甚关系,加上燕怀深必然利用这十年时间彻底掌控了枯亭,连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都不清楚他有意谋反,鹤洲与他交恶,更加不可能获知此等秘辛。”

  即使知道又如何呢?鹤洲人严格来说,也属“前朝余孽”,难道还敢为了一个陆折柳,把京城翻个底朝天?

  沈知秋:“原来如此。”

  “你父亲为你考虑良多。”韩璧安抚他道,“你如今身在剑宗墨奕,有良师益友一同研习剑道,想必他在天之灵,也觉欣慰。”

  沈知秋沉默不语,只是遥遥地望向外头的天空,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此情此景,韩璧握着他的手腕,把脸缓缓地凑了过去,如此靠近,沈知秋不自觉地闭上了眼,下一刻,他便感觉韩璧的唇像是一片羽毛般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呼吸烫走了他所有的眼泪。

  “你还有我。”

  两人离开再来阁时,韩璧已是有点醉了,沈知秋却还很清醒——这让韩璧怎么都想不明白,沈知秋喝了三杯,他才喝一杯,整整一坛烈酒下肚,他已觉酒意上头,沈知秋仍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简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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