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悲伤
它令你改变了主意。
“嗯……你发现了。”你道。
“我早知道。”他也倒下来，两个人叠成一堆瘫在沙发里。
事后的纠缠其实并不让人愉快——尤其是你们并没有做到底，却把对方都搞得满身大汗、欲求不满。这种情况还满腹鬼胎地相依相偎，简直是种酷刑。
你对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下来颇为不满。可在他躺下，用一双盛满星光的蓝眼睛注视你后，你的不快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你也沉默着回望过去。
脑海空空。
他的眼睛很蓝、很清澈，没什么杂质，里面随睫毛开合而摇曳的除了你就是身后蓝灰色条纹靠垫的倒影。这些柔软的方块大概在刚才的动作中蹭脏了，一会儿得拿去洗。你可以带着他和你一起洗。顺便洗个澡？一起洗……嗯……
“你怎么这个表情？”金鱼问。
你绷起脸，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啊……”金鱼想了想，突然笑着亲了一下你的嘴角，“等着你来起。”
要是往日，这可真好。
没有比这更知情识趣的了。你应该回吻过去，嘴唇轻柔地划过他的嘴角，舌头浅浅地在其表面打个圈，然后揉揉他的头翻身坐起，边整理好衣服边说两句甜言蜜语，把人打发走后锁上门自己洗澡睡觉，缩成一只充满安全感的猫，在梦里傻笑着说一百遍他的名字。
当然，这是对方比你先陷入热恋期的反应，之后你会变得无趣起来。你会想要拥抱，想要爱`抚，想要他人虔诚的炽热言语，也想要满足你的控制欲。随后你就会让那些以为接触到你冷淡外壳下火热内心的人大失所望——你不x_ing｀感、强硬、反差萌，你和所有人一样孤独、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还时常自以为是地带着一身尖刺去粘人，不过是个碌碌之辈，平庸至极。
接下来他们就会找各种借口离你而去。
就好像他们心心念念的，并不是找个正常人类在一起，而只是找广告里那个俊美且充满奇怪设定的飞船拟人版爽一把似的。
也许他们比你更需要找个人工智能去谈恋爱。
不，只要人工，都不需要智能。
不过归根结底，你也不了解他们，或许不正常的就是你。而且现在就连这种留不住人的套路都仅仅是“你应该”，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你已经做不到那样了，不单是刚才意犹未尽的原因。
即便关上了痛觉开关，你的腿仍然在隐隐作痛——你知道那是幻觉。它又来了，在你心里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绝望润物细无声。
世界毫无征兆地骤然变成一片灰色——即便它在你的眼中仍然色彩鲜艳，但仿佛一下子离得很远，远到颜色都失去了意义，非黑又非白，你只有看着的权力，所以它是灰色的。
令人茫然的灰色。你在其中茕茕孑立，孤影伶仃。
那片灰色很冷。
不是体温，而是发自内心的冷。你的胸口冷得像突然滑进了一块冰，又冷又重。它像个优秀的花样滑冰选手那样，从你的胸口优雅又无情地滑过，在那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圈，把你的心磨成碎屑后潇洒地飘到了肺上去。进入肺后花滑选手“砰”地一声碎裂，融化，分散成液滴分子原子，小到难以阻止，却带着致命的低温，随着你的每次呼吸，渗过你身体的每一层防护，汇入血液，侵入细胞，拆毁你拥有的一切温暖……
又开始热起来。胃里像灌了滚烫的沙子，嘶嘶冒着浓烟和蒸汽，熏得你眼眶生疼。
你突然绝望得想哭，又害怕得想撕扯随便什么东西，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没有用的。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一切……
这是从内而外、专属于你的天罗地网，你根本逃不出去。
也没有人需要你。
不，有……还有情绪警报灯。
你感觉手腕上的塑胶环正在升温，一枚令人厌恶的灯泡正跃跃欲试着准备毁掉你的生活。
“我不能就这么让它亮起来。”你突然想。
第二个念头是：“金鱼还在这儿呢，我起码要让他和别人一样……”
一样什么来着？
你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
你在飞快分崩离析着的世界中匆忙抓到了这两个念头，默念着各种各样的公式，心情强行沉淀下来，世界对你来说变得更加冷和硬。
如果说之前你还是站在狂风骤雨中，那么现在你被铸进了铁里。每一寸骨头都被凝结的金属穿过，又冷又痛，动弹不得。
没关系。
你知道它还是幻觉……你的世界还好端端的，除了你之外的每个人都好端端的。
你只要再忍一下，一下就好。
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努力冲金鱼挤出一个微笑。
“我有些累了，等我睡醒了给你仔细想一个，好吗？”你温声道。
金鱼睁大了眼睛，他点点头。
他看着你似乎有些要倒下去的意思，问：“我们在这儿睡？”
“嗯，在这儿睡。”你道。
你合上眼，环抱住他，顺带给自己挪了一个更舒服的地方躺着——把他当作了垫子。他顺从地任你倚靠，还主动调整姿势让你更舒服些。
你躺在他的胸膛上，疲倦的身体习惯x_ing地蜷缩起来，这让你变得更小了。你像一只猫一样蹭了蹭他的下巴。
你说：“如果你不困也可以……我困了，睡醒我们试试……”
试什么？
他似乎被你搞糊涂了，但还是垂首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你的头顶，又安抚x_ing质地摸了摸你。
你在一切糟糕的胡思乱想冲破堤坝前及时地睡着了。
你知道醒过来后世界不会变好，甚至可能更糟，但这无所谓。
你知道你没有睡着，也就不存在醒，眼泪正在眼皮后面固执地打着圈，甚至有些已经冲破了防线浸s-hi了你的衣服，这也无所谓。
你又换了个姿势背对着他，感到没有睡意的他渐渐变得有些无聊，用自己的脚在沙发上打着拍子。你听到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问“你需要毯子么？”
你没有理他。你听到他蹑手蹑脚地离开沙发，走进你的卧室。不一会儿你感到你熟悉的毯子被小心翼翼地盖到了你的身上。
他离开了。
这也无所谓。
你甚至感谢他。
作者有话要说：
06-1 备注
可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感谢我。
如果你……
第7章 午餐
绝望如潮水般褪去，你则是被捆在浅滩上的一张渔网，任他大浪滔天，冷而强的海水一阵阵地从你的每个网眼中汹涌而过，你忘掉自己的存在，徒然承受被摇晃折磨的命运。
忘掉自己是谁，会好很多。
海Cao和鱼冲向你，堵牢你，试图挣开你。泥沙渗入你骨骼的缝隙，磨损你血管的薄壁。你承受着不知哪儿来还颇有些藕断丝连感的疼痛，痛而不快，仿佛灵魂在被孩子的手当彩纸般笨拙地撕裂，偶尔有漂亮的纸屑迸出来，色彩明丽，倒让你有些开心。不，也不是很疼，而是很慢。黏糊糊的。你想不清楚事情。奇异的空虚和丰盈感同时充斥着你的心灵。你也不想和它们搅和在一起。大家彼此厌恶，却非要糊作一团，真令人反感。
你好疼啊。又好迟钝。你挣脱不开。
你……
灯肯定亮了。
不知多久后你清醒过来，瞪着已经干涩的双眼想。
你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使劲揉干净眼睛，转身去瞧。
金鱼不在。很好。
你把手埋在了毯子下面，他应该没有看见。
你现在感觉好多了。痛苦仍然像调节错误的压强一样让你浑身难受，但已经可忍耐了许多。只要你不集中注意力想什么事情，对一切都浅浅踏过，你就能熬过去。熬过这几天就是风和日丽，你就能踏踏实实地过上一段好日子——甚至格外好的日子，直到下一次y-in云罩顶。
你把头埋在毯子里留恋地感受了一下它的温暖与柔软，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
就算最糟糕的日子你也不能被任何东西所控制。不论它是好是坏，是积极还是消极。你的留恋在织物脱手的下一刻烟消云散，它来源于你手上价值不菲的警报灯，和一个小小的联网的注s_h_è 装置……
你选择x_ing地忘了它。
人要活得开心点，你满足于自己“又一次凭意志力克服了困难”，并决定按计划去帮金鱼起个名字。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你头昏昏沉沉的，眼前有些模糊。色彩在你面前涣散开来，像滴进水中的颜料一样，最开始的一团浓郁蓬开后一切都轻飘又朦胧。它们仍然没有温度，但漂亮了许多。金鱼不在客厅，但厨房似乎有轻微的响声，你扶着墙壁循声而去，依稀看到他正在案板前切菜，表情认真，穿着一条围裙。
“我没想到你还会这个技能。”你淡淡道。
金鱼笑道，“我们中总得有一个能摆脱速冻食品的吧。”
他很熟练地将洋葱切成匀称的圆弧，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被百叶窗裁成一条一条的，强调了他右手握住的菜刀划出的弧光——像过节时的彩灯串一样。
劳作中的男人看上去并不会多出多少魅力，你想，也可能是因为他那副极力克制的饥饿模样：他的眼睛闪着光，鼻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轻轻吸着空气中油、香料、r_ou_、蔬菜混合后的香味，嘴角上翘。
他可真不像一条金鱼，你想。
他对你的吸引力降低了。不过，仍然可爱、漂亮。你想远观，也想近看，但不愿亵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