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记 作者:老城过客【完结】(14)

2019-05-13  作者|标签:老城过客


  被刺得密密麻麻的手指头,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她这双手,拿的一直是剑,从未拿过针线,但是不只是这次,不只是被套,以后他的衣服,每一次,每一件她都要亲手缝制,哪怕从此洗尽铅华,再也不拿剑,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还想到很多事情,都能和他一起去做。
  真好啊。
  元钦有一把琴,通体漆黑,他从来也没弹过。自从钟离离开,他再也没弹过琴。年衿知道这把从来没被主人弹起过的琴,叫做同心琴,知道同心琴有两把,三年来,元钦不碰它,它也没有响起来过,约好了似的。
  但是那天晚上,这把同心琴,响起了共鸣。
  年衿小心翼翼自欺欺人的梦,就碎了。
  七弦杀的曲调,旋律之下,杀机暗藏。共鸣的琴声,杀气传不到这边来,于是半首七弦杀,就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钟离的琴声,她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空空如也的琴声。
  她不知道房间里的元钦,是什么感觉。一声闷哼过后,她闻到了血腥味。
  她靠着檐下的柱子蹲下来,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赶紧咬死了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抬头看着大红色的灯笼,茫然地想,她怎么能哭呢,她还要做新娘子呢,哭了,就不好看了。
  夜色静寂,四下无人。夜风从深远的黑暗里吹过来,拂过她,又吹到深远的黑暗里去。她和元钦,中间隔着一道房门,还有半首七弦杀。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也跨越不过的距离。
  她这些天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幸福,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梦,如同一场华丽纷繁的镜花水月,这半首七弦杀,狠狠地把她美丽的梦打成了泡影。
  心里忽然就恨起来,恨自己,恨现实,恨元钦。
  你既知道自己放不下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这个梦太过美好,既然要编织,为什么不编织得彻底一点?为什么?
  那一瞬间,年衿曾经以为自己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恨。
  “钟离是个可怜的姑娘,她得到了元钦的心,是我求而不得的。”年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和元钦,终究没有那样的缘分。”
  “先生,”她幽幽地看过来,“我要死在明天的婚礼上,死在钟离的手里,我要元钦长长年岁,时时刻刻都记着我。我们不能相守一辈子,就要他一直到死都不能忘记我。”
  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毫无道理可言。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出现钟离那双空洞的眼睛,到后来,就变成了年衿满目苍夷的眼。
  喜乐不知道何时停了,喜乐一停,喜堂里更是安静。元钦的眼睛渐渐充血,手里还握着深深刺入钟离肚子里的剑,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嘴唇几经开合,声音被狠狠磨砺过似的,低沉喑哑:“阿离?”
  钟离死死盯着他,双目无神,不说话。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一片死寂。
  年衿嘴角溢血,忽然轻轻笑了,她靠在元钦怀里,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恨吗?我曾经也这么恨过,可是,你不知道。”
  我所有的悲欢爱恨,都与你有关,你都不知道。
  元钦蓦地转头看她,眼中风云翻涌,久久不息。
  年衿气息愈发微弱,就听到元钦嘶哑道:“年衿,我曾经想,此后好好待你,生同衾,死同x_u_e,相伴一生,两不相离。”
  年衿眼睛半阖,勉力摇了摇头,她连抬起眼睛再看看他的脸都做不到了,“不行的,你做不到,有钟离在……你做不到的。”
  元钦怔怔看了她几息,又看向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对,我做不到,年衿,这一生,是我欠了你。也欠了阿离,我必须偿还。我负了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欠你的,来生再报。”
  若有来生。
  年衿应该是听到这句话了,唇角微微扬起一些,闭上了眼。
  钟离自始至终都木着一张脸,毫无表情,只是眼睛里,却渐渐漫上一丝红色,神情里染上了一丝丝疯狂。
  君罗静静看着,终于叹了一口气,“她在抵抗我的法术。”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大家都已经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下这样的局面,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钟柯身为宗室中人,第一反应永远是家国利益,追踪钟离的,有皇室太子的人,也有他的人,追踪多日却屡屡受挫,眼下竟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局面见到她,首先想到的是不能让她坏了宗室与灵剑山庄的关系,于是立即就想上前处置了钟离,钟离身上的关系牵扯太大,他不能任由事态发展,坏了大事。
  可是就在他刚刚抬步上前的时候,钟离忽然发出一声喑哑凄厉的嘶吼,我从未听到过一个女子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痛到极致了压抑不得,所有的苦闷都无从发泄,被逼到极处了,再也不受控制。
  一直以来,她身体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君罗道:“她摆脱了我的控制了。”
  她的眼睛,沥着血,唇角紧紧抿着,环视了一圈,那种眼神,绝望,冷漠,带着深深的寒意,如同深陷地狱的修罗看向人间的最后一眼,带着浓浓的恨意。她最后盯着元钦,抬手抹去唇角的血,然后用手握着剑刃,生生把剑拔了出来。
  大股大股的血顿时喷薄而出,把嫁衣染红了一片。
  元钦手一抖,“咣当”一声响,剑掉在了地上。
  钟离看着他,笑了笑,吃力道:“师父,徒儿不孝,从此,你就当没有收过我这个徒弟。”
  她一扬手,一架漆黑的古琴就横在身前,指尖一动,弹出的就是《七弦杀》凄厉的曲调。
  喜庆的喜堂里,刹那间杀机大盛。
  宾客间一阵s_ao动,都纷纷运起内力抵抗。
  君罗及时地拉了我一把,在琴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捂住了我的耳朵。但我还是能听得分明,钟离这一次的琴声,带着不甘心的绝望,压抑不住的恨意,还有想毁灭一切的疯狂。但是她此刻的模样,却让我想起那日她拦下我们的马车时漆黑沉静的眼睛,当时我是怎么形容她的?
  孤注一掷。
  她那时说:“我叫钟离,逃出来的。我要去灵剑山庄,听说庄主要大婚了,我去看看,看完就走。”声音淡淡,神色漠然,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那是经历了太多无力,太多失望,已经失去了再升起希望的欲望的模样。我以为那个状态已经是一个人绝望的极致了,今日我才知道错了。
  我忽然不敢再看,钟离这个样子,是被逼出来的。我看向君罗,低声道:“是我们逼她变成这样的,钟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君罗深深看我一眼,变换了站位,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接受不了,就不要看了。”
  君罗的衣袖里透出几缕香,淡淡的,很是清冷,我眯了眯眼睛,君罗此刻离我这样近,近到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我无法想象的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这样的情景日后说不准还有多少,我却在此刻犯起了矫情,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表现。
  我摇摇头,“不,这些事情,我得学会接受。”
  君罗按在我耳边的手在我鬓边揉了两下,没说什么,错开了身子。
  搁置在堂上的另一架古琴,不奏而响,铮铮地,与钟离的琴相和。元钦静静听着,看着钟离。有人开始抵挡不住,耳膜出血,连站立都勉强,不断有宾客勉力大声叫道:“元庄主,你还不制止她,她已经疯了!”
  元钦终于动了,他一招手,高堂之上的琴就到了他手里,他双手按在琴弦上,拨动一个音,满堂的杀气被他的琴音压制下来,他看着钟离,缓缓笑了,道:“阿离,我们来合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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