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所在 (已修)
全日的太学讲课至此完结,绯衣的少女手里捧着经典,提起裙角便奔离座席。
数名太学子弟围在小天案桌前,室中所有太学生一边收拾纸墨、一边注视这番辩道——
太学以辩为粹,历代栽培过多少贤臣大儒。在当今的平京城,“风骨”二字大概只存于集贤巷、以及这座厚重古朴的府第内了。
“各位师兄原来正向小天讨教么﹖”她扬起微笑,明丽有如四月桃花,“仪雅不才,望大家不嫌我在此恭聆。”
一见手掌火翅鸟金印的仪雅少公主,那领头的学生顿时收敛了倨傲,辩者不平之气却仍在:“少公主言重了,只是师弟刚才讲课时所表之言,大家认为尚有斟酌之处,所以才特此互相交流切磋罢。”
“冯师兄辩才冠绝太学,却不恃骄自居、时刻严谨求道,实在令人心折。”
那不服辩道的贵族青年,便是南麒王之子冯潆杰。
仪雅素来敬他才学,对他的印象更远胜其他贵族之后。只是前几日的季度选考中,冯潆杰被入学不久的小天占了榜魁、屈居第二,自尊心不免作祟,故而才处处为难小天而已。
她将冯潆杰视作同门师兄,虽明白此间原委,但仍是温婉的笑道:“小天所说,民为一国之本,社稷次之、君主为轻,仪雅认为并无不对。”
她放下那迭经典,拿起最上的一本、附有自己注文的《孟子》,在冯潆杰面前朗言:
“天下实为百姓之天下,而非一家一氏所私有,天授君权、同时更授予君主明政爱民之重任,此为授权的核心基础,若君主对百姓予取予夺、置之于水深火热中,则等若漠视天意民情,失去担当天子的资格,此时民众群起推翻政权,便相当拨乱反正,属理所当然之行。”
在讲经博士案前整理的太学生受此一吓,差些推倒毛笔架——
皇族的公主竟是在挑战君权﹖若此事传开去,不知会引起平京多少轩然大波﹗
冯潆杰也是镇静,片刻便回复过来,微微冷哼一声,“若君权可随便被推翻,天下岂非陷入空前混乱当中﹖”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有效管治国家,必然要实现阶级分等,君须君、臣须臣,其余亦如是,此固是法、更重于法,圣贤称之作礼教。”他昂首论道:“以下犯上之事有违纲伦,动摇国家根基,绝不可予以鼓吹,否则国家失其规范、等若失其血r_ou_,礼教秩序崩坏,受苦亦只会是百姓。师弟引用亚圣之言,实在差矣。”
仪雅微微皱眉,还待再辩,却听小天未脱稚嫩的童音平静道:“师兄的见解,我并不认同,但我学问未精,此刻论道、我辩不过你。待我将《孟子》真正读通透后,定会另找师兄私下交流的。”
初来太学时,太学子弟碍着仪雅之故,平常言行都不甚过火,只有在她回宫以后才不吝对自己嘲讽——无非是贬他出身寒微、双腿残废而已。既然能熬过那些讥笑,像这种挑衅言辞,又算得上什么﹖
何况其他时候,这群贵族学生也算磊落,起码是以才干立足太学,他亦不愿当着仪雅面前,伤了同门彼此的和气。
“仪雅姐姐,下课已有好些时候了,你还是赶快回宫去吧。”
男孩坐在椅中,只及上少女腰间的高度,但那一眼的傲气,却没半分自贬于他人。
仪雅看得心里灼痛,一股不服输的心x_ing油然而起。
“我不急于回宫。”她眸中顿扬犀利的光:“若说论道,平京当以集贤巷为首,仪雅渴望见识已久。众位师兄辩才无碍,在议政书院里定能舌战群雄而不败,今天正好带仪雅去见识,便当是为师兄们捧场也好。”
那些寒苦出身的学生听她提议,心里立时叫绝。
贵族公子们一听,却是脸露难色——集贤巷是绿林中人、寒士贫民出没之地,他们若是去这种地方,无疑于自降身份,不但惹来闲言闲语,还会令己族之名蒙受损失﹗
然而提出此议的,却是比任何人出身都更显赫的仪雅。在她面前,谁敢表露半分胆怯﹖
他们踌躇之下,便全都看向冯潆杰。
仪雅笑得俏丽天真,都在注视这个王族内、唯一堪与“才情”二字相配的公子。
“既然少公主盛情如此,我们又岂有拂逆雅意之理﹖”
于是,一众太学子弟换下了学侍服,便浩浩荡荡的离开太学府。
仪雅一身绯衣,推着小天的木轮椅走在前列。一行人甫入集贤巷,便招来无数好奇的探问目光。
集贤巷内众多议政书院,均会在门前搭建一个半弧形木讲台,每天上下午均有一场时政辩论,这下正正给他们碰上。
包括冯潆杰,贵族子弟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他们未曾见过这般龙蛇混杂的景象,甚至全然不懂途人高嚷的市井之言。但寒士学生见到贩子在路摊叫卖、一家大小蹲在街边吃面的景况,却觉无比亲切,就连谈话亦比平日在太学有活力得多。
当首的仪雅微微一笑,对群众指点私议毫不在乎,直接便往聚集了最多人的辩台走去。
在辩台附近旁听的民众皆显激动,仪雅好奇的踮高双脚,从人头间的空隙瞥向辩台。
“太子怒撤大贪官……金延……金延全城免赋税﹖”这是辩题、还是茶馆说书的章回节名啊﹖
“正好,就让他们去碰钉子。”她“噗哧”一声轻笑,俯身在小天耳旁低道。
“这里太高调了,还是别——”小天未及拉住她,仪雅已经转过身去,对那群跃跃欲试的太学子弟笑问:”众位师兄何不上台大显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