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绯村天水(四)【完结】(4)

2019-05-13  作者|标签:緋村天水 绯村天水 情有独钟 强强 宫廷侯爵 之骄子


  白灵飞脸容一僵,将士们也瞬间寂静无声。
  从湘州被扣押的一路上,仪雅把颠簸艰辛都忍下来了。没有人能想像她一个曾锦衣玉食的公主,竟然能在暗无天日、断水断粮的数天里支持到回城,可是看到这刻众人的沉默,她终于也支撑不住,对白灵飞哽咽著问:
  “联军放出的消息都说,皇兄已经命不久矣,我不信那些谣言……求求你告诉我,我皇兄到底怎么样了﹖”
  从来没有那么瞬间,全军上下都犹如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白灵飞身上,然而他双眸轻颤,强自忍住了痛楚,脸上除了一种近乎冷漠的笃定外,竟然再没有其他表情。
  “他会活下来的,只是现在还没有醒。”
  仪雅水眸一红。
  “他一直等着你,你去看一看他吧。”
  这一天的平京城外,出奇地竟没任何攻城的动静。白灵飞留守城郭坐镇大军,而仪雅是由安庆王护送下直入皇城的。
  在领她前往承光殿的途上,安庆王一直沉默著没有说话,直到两人经过一处偏殿,他才在仪雅前方停下脚步。
  “你应该早些回来的。”
  仪雅隔着月门,眼见满园将要凋零的残花,张着唇却说不出半句话。
  ——那是她从前的紫竹苑。一別经年,这里的一Cao一木还是她当时栽的模样,连门前的花/径小路也依稀有她踏过的痕迹。
  “自从你去了春日楼,这园子本来便丟空下来,可是你皇兄登基后让人定时打理,又把这里变回了你走之前的样子。”
  花季都已过去,她是该要早些回来的。
  两年飘泊江湖,她曾想过,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愿再踏入这座氾滥著血光的宫闱了,因为正在当年为景言从金延赶路回京的途上,她听到了这里发生的那场夺宫惊/变——皇太子闯出幽禁、联同御林军弒父夺位,於动乱中登基为皇。文定皇后得知帝君已薨,在含华宫里自缢而亡。
  那件永铸在史书中的大事,在议论著的百姓眼中是又一场风云,但对她而言,那是自己的挚亲互相残杀,她在一夜间便痛失了亲生父母。
  她理解景言,更不会犹豫於支持他维护他,但她不能接受他触及这条底线。
  他明明承诺过她的,为什么竟然会出尔反尔得这般彻底﹖
  直到现在,皇城里的空气中彷佛仍残存那一晚的血腥味。她抬步跨过月门,门旁那棵槐树依然在秋末之时渗著清香。
  “父皇他,是皇兄亲自下的手么﹖”
  尾随的安庆王平静地看着她:
  “是。”
  “那我母后呢﹖”
  “皇嫂的确是自尽而死的,景言赶到含华宫的时候已经太迟。”
  ——他知道仪雅是怕了。人说近乡情怯,她能一路从湘州万分惊险地重入平京,却始终是害怕再见景言、怕再见到沾过她父皇鲜血的人。
  “你既然还没有原谅你皇兄,怎么又要从金延跋涉千里回来﹖”
  仪雅没有说话。
  ——世上千百羁绊,唯国家与血缘最难割舍。安庆王重叹一声,对这个流着跟他一样血统的侄女终是怜惜的:
  “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心情——在你父皇将我们兄弟逐一剷除的时候。”
  她内心剧震,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你眼中的帝君是一个将你捧若明珠的慈父,你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被他百般恩宠,甚至破格将亲王金印赐予你作生辰贺礼——那是因为先帝绝情的一面没留给你,但却留给了他的江山百姓。”
  安庆王仍有印象,这公主儿时如何受帝君和文定皇后的溺爱。他甚至觉得,帝君是将他仅有的亲情都给了皇侄女——那是像自己这些被逐一清剿的亲王不会有的,亦从不属于当年被打下天牢、又曾被重兵软禁的皇太子。
  “你比你皇兄幸运,至少你还可以在这里纠结怨恨情长,但若他当年不狠心选择,就要和被帝君拒诸城外的南楚军同归于尽。”
  仪雅似是笑了一笑,充满苦涩的讽刺。
  “也正是因为他当年足够狠心,如今才会落得一个乱臣逆子之名,不是么﹖”
  安庆王暗自摇头。
  他堂堂一介亲王,本来就不擅长替自己辩解什么,如今为了另一个比他更加不屑辩解的人,却不得不破一次例:
  “景言的确不是善类,更不是一个能为情心软的人。”他淡淡说道:“但在你恨他之前,至少应该知道你口中的‘乱臣逆子’做了什么。”
  那天,皇城三卫闻得仪雅从安若然手上闯关回京,还未在震惊中平复,却见一袭绯衣冲出了紫竹苑,掩脸直奔向承光殿。
  御林军见来的是少公主,都纷纷让出殿门,长守寝殿里的墨莲华也悄然退了出去。
  那位狠厉决断的帝皇就静静睡在榻上。长年熬尽了所有心血,即使城外崩天塌地,也再唤不醒这个人了。
  仪雅纵声痛哭起来,嗓音独自在殿里回荡著。
  ——“世人说他乱臣逆子,却不知他看着供在宗庙的宫册上句句诛心,只是笑了一笑,没有篡改过上面的半个字。”
  安庆王如是说。
  “他不在乎史册上的自己有多不堪,因为他的心思就只剩下南楚而已。你怎么不想一想,你皇兄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在联军兵逼下撑起一座孤城两年﹖他为了能带兵亲征,一直都用太医院的销魂丹来强催功力,甚至连白灵飞都瞒过去了,这你又何曾知道﹖”
  她不知道,但就在看到自己栽的那棵槐树旁、不知何时竟竖了一个稻Cao人,她终于彻底知道了。
  那稻Cao人做得古怪滑稽,唯独是头上戴着礼冠。她一眼认出那纹样属于皇太子所有,正是景言廿岁冠礼时受加封的玉冠。当年她看着宗庙的盛大仪式,得知皇族中只有男子才能受冠,年幼而不知天高地厚,一时委屈便在朝官面前说:“皇兄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长大后我也一样要行冠礼﹗”
  那场冠礼使并不受宠的皇太子更失颜面,只是她早便把这件事忘了。
  她忍住鼻头发酸,怔怔望着稻Cao人上的玉冠良久。
  她早已过了廿岁生辰——就在皇兄登基的那一年。那年她决绝不再认他,他却还记得她那时耍x_ing子的戏语。
  她该早些回来的……父皇母后都不在了,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兄长而已。
  她忽然便后悔自己任x_ing的这些年日。一直以来,都是她被保护得太好,却永远不知道皇兄不动声色在背后承受了一切。她是不会知道一个从小流落在外、成年后又屡遭打压的皇子是如何生存的,因为父皇从来不会如此对她,而皇兄却从来不舍对她说半句怨怼。
  她眼中所见的,都是景言意气淩厉、震慑八方的姿态——纵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画面,她也记得那时他没有刻下鬓角斑白的模样,眼皮下也没有现在浓重的倦黑色。
  皇兄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兄了。
  他再没有慑人而耀眼的锋芒。
  他原来已经老了,老得太早,早到这些原本不该由他承受。
  “皇兄,我再不怪你食言了。”
  泪珠逐颗滴落,她哭着捧起景言比自己厚实许多的手。那双手因长年习武,十只指头都布满了剑茧,贴在她的脸上,扎得她连心尖都疼痛起来。
  “我不会怪你了……我还等着你主持我的冠礼,皇兄,你快醒来……”
  ——这是她第一次害怕他不再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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