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未艾 作者:三琅嬥【完结】(5)

2019-05-12  作者|标签:三琅嬥 前世今生


  未艾喝得大醉酩酊,没了意识,家仆驾马车把他送至寺院偏门口,他们都知小少爷这样是进不了寺的,于是商量着去找了容念。
  容念听了,皱着眉,跟着报信的家仆来到马车前,掀了帘子,一股酒气直冲入鼻,未艾斜在窗框上,紧紧闭着眼。
  看样子是自己走不了了,容念把他抱起,趁着夜色掩盖,匆匆回了房。
  第二日醒来,容念要他去佛前跪着,等跪足两个时辰,容念进了大殿。
  “为何破戒?”容念来到未艾面前。
  “师兄,你知的。”未艾说。
  他自然知道,可他不希望未艾再执迷不悟下去,这是他唯一的小师弟啊。
  “五戒十善还能不能做到。”
  未艾跪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地板:“师兄,r_ou_我可以戒,酒我可以戒,你,我戒不了。”
  容念身体一僵,又打了他一板子:“能不能戒!”
  “师兄。”未艾伸着被打红了的手,“戒不了。”
  容念看了眼佛祖塑像,佛眼睑微垂,慈悲之相亘古不变,直直地把二人尽收眼底。
  “那你便跪着吧。”于是转身出了大殿。
  未艾便在殿中跪了一夜。
  赶在早课前,容念还是来叫了他,冷着脸让他收拾着好去上早课。
  这日是容念讲学,他修得大道的热闹还未过,师傅便叫他多传授些。
  未艾来得晚,低垂着眼坐了最后一排,看不清表情,容念瞧了眼,就开始讲了起来。
  没几日,突然传出未艾要归俗的消息。
  容念急急找到他:“为什么。”
  未艾坐在山顶的亭子里,望着层层叠叠的屋檐,和袅袅的青烟,许久。
  “我已无心佛法,又破了戒,灵蕴寺和师傅迟早要知道的,到时难堪,不如知趣的先走。”
  未艾没回头,容念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话里有几分真。
  “这事就我们俩知的,我断不会透露一星半点,何至于要归俗。”容念搭上他的肩,想让他回头看着自己。
  未艾执拗地望着前方:“师兄,莫劝了。”
  既然师弟执意要走,他知是留不住了,叹口气说道:“山上风大,早些回来。”
  未艾始终没回头,等容念走远,他眨了眨眼,两滴清泪蓦得掉下,他想,和师兄的缘份,终是要尽了。
  未艾走时,只容念送他。
  未家的马车等在偏门,未艾堪堪踏出门槛,忽又顿住。
  “师兄,我就要下山了,”未艾转身看着容念,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他苦笑了下,“再不问可能以后没机会了。”
  容念隐隐猜着了什么。
  “你可曾有一刹喜欢过我?”
  喜欢过么?
  何曾不喜欢过。
  这个宝贝师弟是他枯乏修行路上的一抹亮彩,是他山中岁月里的欢欣。但他从出生来就没得选,他是寺里骄傲,一条平铺直叙、还未走就能看到尽头的路就是他的一生,看似康庄实则一个小岔口都不能拐。
  从未入过尘世就叫他脱离尘世,从未有过情爱却要他斩断情根,是何等的残忍。
  能得大道,不过是比师弟少了一条退路罢了,师弟还有家,他却是个连谋生之道都不懂半点的人。
  容念望着他,眸光里似有千言,却终是不能宣之于口。
  未艾点点头,回身上了马车。
  数月后。
  入冬的灵蕴寺覆了一层雪。容念正和师父在房里下棋,一盘过半,两方正僵持不下,容念思虑许久,才拈上一子白棋,房门就被敲响了。
  师父道了声进,一小沙弥推门而入。
  小沙弥近前来,说:“未家传信来,说未艾于昨日逝了。”
  “啪嗒”一声,容念指尖的棋子掉落棋盘上,打乱了一隅黑白。


第4章 起
  小寒来临前夕,未艾终是没熬过,病逝于家中,应了算命的话,没过弱冠。
  虽未艾已逝,但未家还是感念灵蕴寺的教导,遣人去知会了声,他们也晓得怪不得启荣方丈。
  棋局终是没下完,师父让容念早早回了房。
  入夜,容念躺着在床上,忽觉胸闷,匀不上气,于是披上衣物,出外走走。
  容念走到寺外,忽见祈愿树下立了一人,望着树上的丝带一动不动,虽穿得破破烂烂,但有夜色朦胧,竟有一股道骨仙风之气。
  容念突然顿悟了,去他的得大道。
  启枯看了眼来人,容念恭敬得叫了声:“师叔。”
  “我从来都不是你师叔,不必这么叫我。”
  “师叔,”容念仿佛没听到般,“若一人魂已去,但想寻得他转世,有何办法?”
  “这不是正好断了你的念想吗,何必自寻烦恼,你天资甚佳,必在大道上有所作为,何苦要受俗世烦扰?”启枯劝解道。
  “就算修到无量天,天上没有那人,你愿么?”这怕是知道些什么。
  启枯怔了一怔,叹了口气,说了个:“痴。”
  容念笑了笑没说话。
  “可想好了?”良久,启枯转过身看着容念。
  “想好了。”容念亦看着启枯,眼神坚定不移,彷佛视万物于空空。
  未艾还没入葬,棺材摆在大堂中,未家哭天喊地的嚎,早没了往日大户人拿捏在手的矜持。
  一年没有,连着两场丧事,头场是喜丧,这场是悲痛万分。
  容念打着超度的由头来到未家,清练引着他往里走,她强打着精神,才忍下眼泪,没在客人面前失态。
  “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几月,就…”容念问前面引路的清练。
  清练说:“公子日日以酒为伴,吃食极不规律,有时半夜兴起,还会爬上屋顶,坐上一晚,你说这怎么行,本来身子就不甚健壮,没几日就病了。”
  容念问她未艾没喝药吗,清练哽着嗓子说:“怎么没喝,一口药一口酒。”
  “不管么?”
  “管不住,这次病好了,下次又接着来。”
  容念见着躺在棺材里的人时,呼吸都窒了一窒,心口一阵钝痛。
  他捏了捏手心,控制住指尖的颤抖,站在棺材边,念起了往生咒。
  未家老两口在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时不敢哭得太大声,抽抽噎噎地,极是可怜。
  念罢,容念俯身不着痕迹地轻地抚了下未艾凹陷的脸庞,轻念道:“下一世,我来寻你。”
  不日,灵蕴寺传来容念失踪的消息,他可是难得一见的得道圣僧,天家还未召入宫过,就这么没了,灵蕴寺顿时慌作一团。
  启荣在半山上的一处破茶肆找到启枯,怪罪他惑言容念下了山,启枯说:“路都是自己选的,不是吗?师兄。”
  看着眼前尘满面的人,启荣霎时回忆起小时,两个还是半大的孩童,如今恍然,已这么久了。
  启荣启枯两师兄弟,从小长在一起,不过脾气正好相反,启荣静,启枯闹,启荣是师傅的乖孩子,启枯是寺里头疼的顽劣子。
  两人从小比到大,你胜我不服,下次一定要比回来。
  寺里有课祈愿树,树下有套石桌椅,每每启枯被骂被责被罚后,启荣就会把他拉到树下,给他一个自己留下的馒头,两人也不说话,吃完就各自离开。
  大了两人也不争了,但启枯似乎也有了其他想法。
  突然一段时间启枯又与启荣闹了起来,启荣懂事了就一再让着他,但启枯就是不如意,总想从启荣那得些什么,就算一个喝水的杯子都要争过来自己要。
  后来啊,启枯迷上了窥天命一道,总想把命运瞧个究竟,启荣劝过他,命不是天定的。
  启枯不听啊,越来越迷恋此道,渐渐也悟出了些成果,但也因此瞎了一只眼。
  寺里主持知晓了,以犯诸戒为由,责令他还俗。
  当夜,启枯收拾好,只启荣送他到了寺外。
  “其实你从小就比我聪颖,如果不是走了歪道,想必现在也是一方大师了。”启荣看着皎洁的月亮,跟在启枯身后满心可惜的说。
  “师兄,你可知我这一眼如何瞎的。”启枯突然回身拉过他的手。
  他皱了皱眉,这是师弟第一次拉他的手,但比起这,更让他在意的是启枯的这句话。
  “罢!你定是不知。”启枯松了手,又转身走到前头,“但为你,瞎一只眼,我不悔。”
  我不悔。
  这三个字如同咒语,在启荣心头萦绕了数十年。他不知启枯为他做了什么,他不知启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有许多的他不知,成了他的心魔。
  但修佛道,断的就是欲,是念,每日暮鼓晨钟,渐渐也就掩了这些纷扰,只在许愿树下,留了那么颗小小的种子,合着尘土一起,深埋于底。
  心散了,便散了,容念已遁入红尘,找不回了,启荣也知不能强求的。
  他深深看了启枯一眼,他们都已过知天命之年,前尘往事再回首也只得化作一缕叹息,互道声再会,而后一个仍坐在破落的茶肆,喝着寡淡的粗茶,一个步履坚定向着山上,继续回去当那青灯古佛的方丈。
  容念下山后,换做平常人的模样。置身于嚣嚣凡尘前,一时有些迷惘,踟蹰了下,但又念着有人在等他,于是定心神,提步步入红尘。
  他寻过蛮荒,走过文明,青丝渐布脊背,容颜却一丝未变。无数个无望的夜晚,仰望头顶的玉轮,忆起那日晚,也是这样的一轮月悬在天上,身畔人的低语,有着怎样的触人心弦。
  启枯并未告诉他该如何寻找未艾,只说渡尽一方亡魂,便可知晓。再问,也只道是到时便知了。
  平鹿城靠近西域,风土人情与中原不尽相同,宗教流派混杂在一处,竟也形成别具一格的信仰。
  容念寻到这处,突生出一股安定下来的念头,他想着也许就是启枯说的到时便知,于是找到处破败的寺庙,修葺一番,挂起牌匾,上书往生殿,做起y-in阳两界的生意。
  一是为亡魂的,一是为活人的,做活人生意不过是讨个生计。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5/6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