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阵 作者:柳木桃(上)【完结】(9)

2019-01-25  作者|标签:柳木桃 强强 平步青云

  这显然是赤裸裸的挑衅,拿六根不全说事,可谓戳到了宦官一脉的死穴,那小太监大概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气得你你你,兰花指在半空比划了半天说不出话。

  “真是稀奇,天下居然有这样罕见的病。”一直沉默的秦超终于开口,笑眯眯地看着陵洵,那目光好像化成了蛇,冰凉凉滑腻腻地沿着陵洵的腿往上爬。“不如这样,咱家这里刚好有一副良药,或许可以医治这病,不知道这位阵法师愿不愿意试一试?”

  太监的声音本就细,秦超说话声音又很轻,这音色和调子一合计,蓦然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长史官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给陵洵使眼色,让他不要作死。

  可是陵洵却面不改色。

  “若是中常侍大人肯赐药,治好了草民的怪病,草民定然感激涕零。”

  秦超老眼一眯,拍拍手,四名拿着刑杖的太监走进来,左右在陵洵两边站开。

  “你们四个,一定要好好给这位阵法师治病,知道吗?”

  中常侍大人亲自发话,四人自然要积极表现,于是彼此交换了个眼色,挽起袖子,抡起儿臂粗的刑杖,卯足了力气往陵洵膝盖窝里打去!

  啪!随着第一下刑杖打在陵洵腿上,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再接下来噼噼啪啪接连不断的毒打,他反倒没了表情,如果不是他的裤子和长袍下摆渐渐渗出了触目惊心的一尺血痕,甚至会让人以为那刑杖根本没有打在他的身上。

  一下接着一下,室内只剩下竹棍狠打在骨肉上的钝声。也不知道打了几百下,就连那四个执杖的太监都累得手酸,陵洵却自始至终没吭过一声,直到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也是仰面笔直躺下去的,终究没有向秦超屈膝。

  秦超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袖子一挥,让人将陵洵直接拖到牢里去关起来。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近来中常侍经常做噩梦,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频频借着周公的便利来梦中寻仇。特别是新帝上位之后,想要刺杀他的人越来越多,普通的侍卫已经无法再给他安全感。凭他敏锐的政治嗅觉,预料一场大乱马上就要来了,知道想要在乱中自保,必然要先充实力量。因此他开始在民间广为招揽阵法师入麾下,先用重金养起来,以防患于未然。

  本来是高高兴兴来招安的,连赏赐和官牌都准备好了,前面几个阵法师都没什么问题,在金银官阶面前,没有不归附的,偏偏到这个嘴上没毛的黄口小儿这里闹出了事,真是扫兴!

  “大人,为何还留着这种人的狗命?”

  小太监常年跟在秦超身边,高洁之士也看过不少,为了不为宦党驱使,光是明德门前的龙柱上就撞死了不少,却也从没见过有谁像这个小白脸般,猖狂到敢于当面忤逆九千岁。

  “这人我留着还有用,杀不得。你们告诉下面的人,好好看着,可别叫他死了。”

  秦超很快平复下怒意,又收敛为一樽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像,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轻轻擦了两下手。这手帕正是出自锦绣楼的工艺。

  早就听说过锦绣楼的名声,宫里每年也都会买他们家的布料,但之前秦超也只是觉得锦绣楼的料子穿着舒服,却从没注意过,这里竟然另有乾坤。

  他活了大把年纪,还是头一遭见到能将阵法之术融于刺绣中的人,而这背后的意义却不一定谁都能想到,恐怕也只有等到天下真正乱起来,才会让人恍然大悟。

  如果可以,秦超其实也很想把这个小小的三流阵法师弄死,他一看这人的眼睛就有种强烈的不舒服感。可他却不能,或者至少在这人交代出阵术融于纺织刺绣的秘诀前,还得留着他的命。

  所以怎么才能让他乖乖配合?

  从今天这情况来看,这绣楼老板恐怕又是个喜欢和宦臣作对的硬骨头,寻常酷刑只怕没用,

  秦超蓦地想到绣楼老板那张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的脸,忽然露出个阴森的笑容,吩咐下去:“等过了今晚,便将他转到最下等的公共牢房。”

  太监们的心意似乎总是奇迹般地相通,那小太监立刻会意,兴奋地跑去安排了。

  陵洵被人丢进牢房,双腿剧痛犹如生生砍断,皮肉连着骨,轻轻牵动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他气喘着,勉强爬到墙边靠着坐下,对着阴暗潮湿的牢房,忽然笑出来。

  草莽间沉浮多年,他原以为自己早就磨去脸皮,成了一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行尸,没想到,血肉模糊的死肉里,居然还残存着那么一把不显山不露水的铁骨。

  其实他今天并没打算自找死路,不过就是跪他一跪,他连大黄狗都跪过,跪个太监又有何妨?可是当他看到秦超那张脸,想到这人手上握着的陵家满门冤魂,这双腿就不听使唤了。

  平白成了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多少让陵洵不太习惯,呆呆地看着铁笼,神情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怎么哭了,谁惹你伤心了?”

  这声温柔浅淡的关怀,成了后来无数次噩梦的慰藉,每当落魄孤独,走到绝路,都会情不自禁将这穿着灰布衫的少年从心里最深的位置挖出来,当做暂时的取暖。可惜的是,幼时印象早已模糊,这心心念念的人也只剩下一道似是而非的模糊轮廓,记不得具体眉眼。

  十几年未见,当年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又是什么模样?

  一定比他要干净许多吧。

  

第6章

  陵洵迷迷糊糊睡到快天亮,被人强行拖起来,他以为这是那帮没蛋的鸟人准备给他上酷刑了,死猪肉一样瘫在地上没动弹,打算在折磨来临前,再抓紧时机睡上片刻的回笼觉。

  可惜以他英明神算的脑袋也没有料到,秦老贼不按常理出牌,只是命人将他从一间牢房拖进另一间牢房,就丢开不管了,丝毫没有要给他用刑的意思。

  陵洵也是个贱骨头,一看没人收拾他了,反倒觉得惴惴不安起来,忍痛放弃了回笼觉,觑着眼半坐起身,在昏暗的光线里寻觅一番,望见了满地横七竖八的糙汉子,正高低起伏响着震耳的鼾声。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多久没洗过澡了,各式各样的汗臭味在空气中彼此交织融合,吸上一口足够辣眼。

  陵洵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秦老贼这是玩的哪一出。难不成大庭广众下羞辱了他一番,最后也只是落得个降等的待遇,从单间号子换到了群居房?

  也许是因为他进来时弄出的动静太大,牢号里靠近大门的几人有了醒转迹象,很快注意到刚被送进来的陵洵。

  陵洵这张脸真是到哪里都招人眼,那几道钩子一样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脸上身上丢过来,那么一瞬,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秦老贼的用意,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要是家里那帮小崽子见了他们风爷这等笑容,估计就要撒丫子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那些有命看无命享的贱招向自己发动。然而这些在大牢里关了不知道多久的人,却很难将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往心狠手黑的混球上想。见了陵洵的模样,那最先醒来的几人无不呆愣发傻,险些以为是长久摸不到女人,憋得太狠,大早上起来出现了幻觉。

  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粗壮男人捅了捅旁边的干瘦胡子,眼睛还没舍得从陵洵那水蛇腰的身段上揭下来。

  “呦,这是来了新人?长得怎么这么像娘们?”

  也不知这最后的“娘们”二字是不是某个约定俗成的牢中暗语,只是这样不高不低的一嗓子,顿时将牢房里所有睡着的,醒着的,半睡半醒的惊起来,狗闻到骨头般围了过来。

  “喂,新来的,咋这细皮嫩肉,是个带把的不?”疤脸男人大概觉得是自己最先发现的新鲜货,当然有资格最先搭话,他一说完,汉子们齐刷刷怪笑。

  “嘿嘿嘿,真是难说,看这娇俏的小脸蛋,不像是个站着撒尿的。”

  “该不是牢头们看咱兄弟憋得狠,送进个小妖精给哥几个泻火吧?”

  疤脸在其他人忙着议论时,很务实地要上来扯陵洵的裤腿子,不料袍摆一掀,却看到了那条横在膝盖位置的,足有两掌来宽的暗红血迹。

  这牢房是京畿之地最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能关进这里的人,都是等着盼斩的命犯,多出身悍匪,早就见惯了血肉,然而饶是如此,见了这新犯的腿伤,这些犯中之犯匪中之匪也忍不住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大夏律上写得清楚,就算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人也知道,无论是笞刑还是杖刑,行刑位置只能是屁股和大腿,就算稍微倒霉一点,遇上了缺阴德的行刑官,也顶多就是在背上打几下,从没看过有人往膝盖窝子里下狠手。

  到底犯了什么罪,或是惹了什么人,才被整成这个惨样?

  以陵洵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些人心里在琢磨什么,他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让自后背抵住墙,就那么大喇喇任凭众囚盯着他,没所谓道:“真是对不住各位,腿脚不灵便,是不是带把的,要想验明正身,还得你们搭把手。”

  狱中捉弄新人,图的就是从那恐惧不安的畏缩中找寻几分居高临下的快感,众囚见陵洵初来乍到,竟没被一屋子牛鬼蛇神吓到,便也收了调戏的心思,更有几个心眼够用的,见陵洵从容得好像倚在自家宅屋后院搓脚纳凉,不由多看一眼,愣是从他那娘娘腔一样的皮囊里瞧出了几分非同寻常。

  “这位兄弟是犯了什么事,怎么遭了这等狠手?”说话的还是那个疤脸。

  犯了什么事?

  陵洵从被那个长史官盯上就没遇到好事,如今好不容易和一堆同类聚在一起,怎能错过吹牛逼的好时机?不肯折节不畏强权,为了不与阉党同流合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罪名一口气说出来简直太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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