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从表面上看，那个山谷反倒是最不可能的地方，但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种牵引，顾书有种莫名的直觉, 说不出缘由的直觉，那个山谷绝对不简单。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那个山谷距离玉河镇不仅距离最远而且路还很难走, 哪怕是他们现在就出发，从玉河镇到那个山谷至少也需要两天的时间，而明天，刚好就是旧历七月十四, 迎鬼的时间。
鬼节中元，这一天鬼门关大开，冥界的鬼魂都会到人间来，无论是有根有底的鬼，还是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也正是因为这样，从古时便流传着在这一天给鬼神祭拜的习俗，而这一习俗，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农村保留得尤为完整。
很不巧，当顾书和朱漂亮到达山谷附近最近的一个村子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八点，而那时候，天彻底黑了下来，此时正是人们祭祀鬼魂的最佳时间。
朱漂亮有些瑟瑟的揪着顾书的臂弯，身体也紧紧贴着他，没办法，他就是胆子小。
事实上，他们已经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山路，而这一路经历了傍晚夕阳的余晖到现在彻底的黑暗，一路上遇到了无数路过的鬼魂，朱漂亮已经被吓得习惯了。
但现在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只见入村泥土路的尽头，一堆一堆的火光零零散散的铺满了整条不足三米宽的泥土路，洋洋洒洒不下几十个火堆，模糊的黑暗中一堆一堆的火红仿佛长在黄泉路上的鬼火，让人不自觉的汗毛倒立。
火光摇曳着，时不时“刺啦”一声，伴着火焰飞起一大串的火星子，在寂静的黑夜留下一串诡异的音符。
朱忺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抓着顾书的手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入到顾书的身体里。朱忺有些牙齿打颤的指了指，“大……大叔，他们在干嘛呢？”朱忺的声音很低，这样的场面他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烧纸啊。”顾书好笑的凑到他的耳边，说话间热气直接喷到朱漂亮的耳边，直激得他一个激灵抖了抖。
只见每一个火堆旁都蹲着几个人，影影绰绰的，仔细看他们正在用什么东西轻轻翻搅着火堆，似是让它们烧得更旺，每个火堆前都c-h-a着三炷香，燃得正旺。更走近一点仔细一听，朱忺立马全身僵直，只听他们都在低声呢喃着什么，一边往火堆里扔纸钱一边念念有词。
更要命的是，每一个火堆的另一面也就是c-h-a三炷香的位置，都围满了影影绰绰的鬼魂，他们或哭或笑，或站或坐，但都挤着火堆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活人正在烧着的纸。
“大叔~”朱忺只觉得这画面瘆得他双腿有些发软，必须要挂在顾书身上才能继续行走。
顾书好笑的揽着他的肩，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眨眼从火堆中穿了过去。今晚是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所有鬼魂都来到了人间，而人们也会选择在这一天给自己的祖先亲人烧些纸钱，而且这些年随着时代的变化，除了烧纸钱或者用金纸银纸折的银子元宝之外，还演变了出了各种仿制人间货币的冥币，纸糊的各类现代家具家电，倒是莫名有些喜感。
“爷爷，七月半了，给您送钱来了，给您烧多多的钱，希望您在下面过上好日子，还给您做了几十套寿衣一年都不愁没衣服穿了，给您送好东西来了，爷爷您拿好了。”一个女人领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蹲在火堆前念念有词，一边念叨一边将大把大把的纸钱放入一个白灰画的圈里，还有一堆堆的银元宝银元宝，她身旁同时还有七八个这样的白圈，里面同样烧着纸钱，她的孩子正蹲在那儿烧着，还有她的男人也正低声呢喃着什么烧着纸。女人烧着同时兼顾其他白圈里的纸，“n_ain_ai，这是您的，给您烧多多的钱，一定要保佑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一家子都蹲在地上低声的烧着，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的眼前，不下一二十个鬼魂正在他们眼前晃动着，尤其两个老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顾书和朱忺从他们背后经过，他们跟没看见似的，朱忺不自觉的僵直着身体死死拽住顾书的手臂，“大叔……”刚想张口问一句什么，顾书立马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朱忺不知道，但顾书却是清楚的，七月半烧纸的时候有很多忌讳，比如必须到天黑下来之后才能出来烧纸，因为只有天黑了鬼魂才赶出来拿东西，这是为什么现在这么晚这些村民才烧纸的原因。
另一个，烧纸的时候必须恭敬虔诚，绝对不能嬉皮笑脸，这是对祖宗对鬼魂的尊重。不能大声喧哗，而应低声细语，因为大声一是对他们的不尊重，二则鬼魂胆小，那样会吓到他们。
还有便是，一般都是各家烧各家的，即便是平时最要好的左邻右舍在这会儿见到了也不能打招呼，即便他们就在一处烧纸那也是各烧各家的互不说话，默默的烧完默默的各回各家。因为这时候鬼魂肆掠，跟你打招呼的人未必就是活人，你要是不小心答应了，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顾书拉着朱忺一路穿过几十个火堆，没有人回头看他们，大概是把他们当做烧完纸回家的人。朱忺则一路紧紧拽着顾书，手心里都是汗。
“大伯您的，拿好了，有了钱在下面好好的。”
“爹，儿子带着老婆孩子给您送钱了，一定要保佑您孙女儿考上大学……”
“外公……”
……
放缓了脚步，哪怕是脚步声都被降到了最小，仔细一听，这一路都是这样的声音，包含了活人对死者的祝福和对活人的祈福。顾书心里微动，事实上，这些正在虔诚的烧纸的人，未必就相信他们的亲人真的能变成鬼魂来拿这些东西，也未必就相信他们口中念叨的话的真实x_ing，他们只是代代相传的跟着上一代老人这么做，代代相传，每年如此，大概很多年后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依旧会如他们一样带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做。
这是一种传承，其实也是一种信仰，更是一种淳朴的感情的延伸。不管做这件事的人到底信不信，关键在于他们这样做的初衷和方式，最起码是美好而淳朴的。所以虽然生活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顾书往往更喜欢农村的传统，不是说大城市的人不好，只是时代的脚步让太多的东西慢慢流逝。
“不要抢，这些都是你们的，”一声苍老的低喃，透过苍老却慈祥的眼睛，顾书扭头，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一大口袋的纸钱一点点的烧着，并没有画圈将纸钱圈起来，而是就那么敞开着，“都是些可怜鬼哟，一人拿点不要抢，下去买点好吃的，下辈子投个好胎做个好人。”
顾书心里微动，拿眼扫过去，就在老n_ain_ai的面前，三四十个孤魂野鬼争前恐后的争抢着老n_ain_ai烧给他们的钱，因为被画了圈的都是指定了人的，他们这些没人管的孤魂野鬼抢不了。
顾书脸色一沉，猛的眼神一暗，一个眼刀扫过去，当即，被他特意收敛起来的气息被瞬间释放出来几分。那些孤魂野鬼猛的一颤一窝蜂的掉头就要跑，不过下一秒，顾书一伸手他们便全都被揪了回来，只是刚才争先恐后推推搡搡的几十人，被顾书强行排起了一个长队。
朱忺默默的给自家主人这一手竖了个大拇指，而后才追着他家主人的脚步离开了这个瘆人的地方，直到走入村中再看不到一点纸钱火堆，朱忺才扒着顾书问出他一大堆的疑惑。
“大叔，为什么要画个圈？”朱忺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避免他们因为争东西打起来啊。”顾书笑了笑，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些鬼魂。这些都是民间流传了上千年的东西，比如，用炭灰画一个圈将纸钱或者其他放进去，指定给某一个鬼，其他的鬼魂便无法争抢了。意思是那些东西都被标上了那个人的印记，圈里的都是属于他的东西，不能抢，冥界可是很严格的，犯了错回去可是要受惩罚的。
“他……他们那么有钱吗？你看那个一口袋啊，一千一张，一万一张，我活那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大叔连你都没有。”朱忺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了，这里到底什么地方这么有钱？
顾书嘴角一抽，愣了那么两秒之后一巴掌糊到朱漂亮的脑袋上，“看清楚了吗？那是冥币。”
朱忺：？？？？？？
“那老n_ain_ai怎么不画圈？”难怪那些鬼魂争先恐后饿死鬼似的，一定都不懂事。
“那些是孤魂野鬼，没有亲人管的，忘了回家的路的。”顾书淡淡的解释着，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村口一家村民围墙外面，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电话。
因为今晚中元鬼节，此时除了还在外烧纸没回来的，其余每家每户都是大门紧闭绝不出门的，家里的灯点的通亮，每个房间不管有人没人都开着灯将房里照得透亮，今晚没有人会去别家窜门，但也不欢迎自家的大门被敲响。
更何况，每家每户都提前收到了村长的通知，今晚不仅绝对不能出门，必须房门紧闭，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出门。这其实是顾书让王队做的，可他们这么晚才到这里也是没办法。
于是王队给了他这个村村长的电话，朱漂亮还想问什么电话却已经通了，顾书抬手捂住了朱漂亮的嘴。
“喂您好，请问是村长吗？”
“喂您好您好，我是村长，您就是顾先生吧？您到了吗？到哪里了我去接您啊。”显然，村长早就得知顾书要来的事。
顾书赶紧将自己的位置告诉了村长，这才挂断电话瞥向调皮的朱漂亮，“现在不怕了？”顾书没好气的瞪了这货一眼，果然是学坏了，居然知道这么撩拨自己了。
就在刚刚接通电话的时候，顾书随手就捂住了朱漂亮欲张的口，结果他一个不留神，这货居然伸出舌头在他手心舔了一下，当真是……
“嘿嘿，”朱漂亮双手抱着顾书的大手放在自己怀里，“有大叔在我怕什么。”
顾书嘴角一扬，照着他脑门给了他一指头。
第五十六章 老野沟
不过五分钟不到的时间, 顾书便见一个六十岁左右花白头发的老人拿着个手电筒站在了他们面前。
“您就是顾先生吧？我中午就得知您要来了，结果等到现在，你们都饿了吧, 赶紧跟我回家吃饭, 饭都做好了。”村长很是热情，带着些口音, 说的并不是普通话，但好在顾书都能听懂, 而且莫名的有种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