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 by 画楼【完结】(2)

2019-05-11  作者|标签:画楼


鬼宅


炎热的夏季,暴雨总是说来就来。
书生已经全身都湿透了,在泥泞的山路上小跑着前进,不时稍作停顿,透过遮雨的衣袖向远处张望,希望能找个避雨的地方。
跑了不短的时间,书生嘲笑起自己来,——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人家呢?我还真是笨。不过幸好书箱上盖了防雨的布,嘿,还不算笨到家……
看到那座不大不小的宅院的时候,书生愣了一下,才大步流星的飞奔过去。

房屋很旧,到处结了蛛网,家具倒还能用,不过落了一层几寸厚的灰,——是一座废弃的古宅。
书生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人,于是放下行李,朝空气恭谨的拜了一拜,“小生此番进京赶考,途遇暴雨,欲借贵处暂避,望主人成全。”
没有回音,他便开心的当人家同意了。

他从破旧的床单上扯下一块,又打了一桶水,就动手清扫起来。
书生很穷,家里没有别人,平时这种事都是自己来做,所以此刻是驾轻就熟。
很快,古宅内有了人气,像个能住人的样子了。

虽然正值晌午,却因暴雨而天色昏暗,书生燃起一只白烛,取出一本古诗集,坐在书桌前摇头晃脑起来——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扑——”烛火被一阵轻风吹得摇曳起来。
书生用手挡了一下,看了看门窗,关着的呀,怎么会有风吹进来?
想不通,于是不想,书生低下头,翻过一页,继续抑扬顿挫——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扑——”风强劲了些,烛火一下子灭了。
咦?书生双眉微蹙了起来,看不清书上的字,只好再去拿火折子。
一转身,看到一个人,一个男人。
全身雪白,皮肤没有一丝血色,负手而立,冲着他冷笑。

“啊!”书生惊叫后退,身子抵在桌沿上,“你你你……你怎么那么像鬼?”
男子冷笑一声,“废话。我就是鬼!”
“哦——”书生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想了想,站直了身子,拱手一拜,“鬼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男子差点一下栽倒,如同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颤声道,“你、你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书生无辜的眨眨眼,“我、我不知道啊……”
男子右脚半退,恐惧状,“你没有听过那个鬼宅的故事?”
“鬼宅?……故事?……我、我没听过啊……”
男子顿显无力,摇摇欲坠,“就是那个在一个受了诅咒的宅子里鬼把人杀了去投胎人变成鬼再把人杀了去投胎被杀的人变成鬼又把人杀了去投胎在网上流传那么广的故事你、你竟然没有听说过?!”

书生低下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嗫嚅,“没有听说过……”忽然又抬起头,眼睛闪亮,“不过现在我听说了!”
男子扑通一声倒地。

书生把他扶起来,笑笑,“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宅子受了诅咒,死在这里的人只有杀了下一个来这里的人才能去投胎,所以你只有杀了我才能去投胎,对不对?”
男子尚未从打击中恢复,神志有些恍惚,好半天,眼睛才清亮起来,盯着他道,“你反应得倒快,还不算笨到家。”
书生又一笑,想了想,小声商量道,“那你能不能下手轻一点、快一点?我……我很怕疼的……”
男子不耐烦的一挥手,“真罗嗦!壮士断腕!堂堂男子汉,一点小疼怕甚么!快把脖子伸过来!爷爷我十八就死,现在都三十六了还没投胎!都是你不早点来!”
书生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再开口,苦笑一下,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一双冰凉的手环上他纤细的颈项,却迟迟没有收紧。
男子盯着他长长的颤动的睫毛,忽然松开手,坚定的道,“我决定了!现在不杀你!”
书生猛地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我要先奸后杀……”

“什么?!”书生惊惶连退三步。
“谁让你来那么晚!还那么白痴!让我受那么大的打击!”
“可、可你是鬼、鬼……鬼怎么奸、奸……”
“鬼怎么不能奸了?抄袭都能得奖,鬼怎么不能奸人了?”
“可、可我是男、男……”
“男人怎么了?剑走偏锋,我偏爱搞BL!”
“可、可……”
“可什么可!再不上床,这篇文都没人看了!”
……

男子将书生压倒在床上。
书生很紧张,一直紧紧闭着眼睛。
男子忽然发现,原来书生长的很美,健康白皙的皮肤,薄薄的淡红的唇,英挺的鼻梁,修长的眉……可恶,为什么闭着眼睛……
男子俯下身,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书生全身颤抖了一下,接着,却不再如方才紧张了。
尚未干透的衣衫被层层除去,接触到冰凉如雪的肌肤,书生感到一丝冷。
下一刻,随着凉薄的双唇沿他修长的躯线上下游走,书生反而觉得渐渐热了起来,星火燎原。
一番云雨,痛并快乐着,虽然书生很想把其间的感觉细细描述出来,可他突然想到四个字——少儿不宜……

男子端详着不堪疲累沉沉睡去的书生的脸,轻轻抚摩那尚未化开的眉峰,——这个笨书生,明明那么怕疼,却自始至终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一缕阳光射进古旧的窗棂。雨过天晴了。外面有鸟儿欢快的歌唱,发泄这许久不能言的郁闷。
书生仿佛有所感应,动了下身子,睫毛剧烈的颤几颤。
男子忽然想起最初的目的。
怔了一会儿,男子终于狠下心,双手环上梦中人白皙的颈项,收紧,再收紧……

书生与男子并肩而立,一同看着床上那具衣衫不整的尸体。
男子长抒一口气,“我要走了。谢谢你来接班。最近暴雨多,又逢大比之年,替死鬼应该很快就到,你不会等太久。”
书生默默不语。
男子看着他,替他抚了抚垂下的鬓发,身体渐渐透明起来,“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我们一起去投胎。”
书生眼里闪烁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那个故事……结局是怎样的?”
“结局?哦……”男子想了想,“最后一个书生做了替死鬼,却不肯再杀人,结果一直留在那座古宅里,成了一个快乐的鬼魂……”
瞬间感觉到什么,男子盯着书生的眼,“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书生温柔的看着他,微笑着,一直到他的身体彻底消失,化为一缕渺渺轻烟……

那以后,一个又一个人路经那座古宅,或避雨,或借宿,却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什么鬼魂了……

奈何桥上,男子俯视弱水三千,安静的如一尊石像。
孟婆领着马面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你丫太不像话了!杵在这破坏交通规则不说,你丫装什么忧郁啊?你以为你是周农民啊?你有人家帅吗?嗯,哼,虽然确实差不了多少……可你也用不着在这现吧?你一站就是十八年,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鬼因为你不肯买我的汤?这几年竟连某些男鬼都不买了!唉,真是世风日下!我汤价一降再降,都快倒贴了!你丫还让不让我老婆子活呀?我这招谁惹谁了呀……”

马面把孟婆推到一边,“得得得得,行了!您老省点口水吧!就是他侵犯纳税人权益?”
孟婆使劲点头,“没错!就是这小子!”
马面二话不说,一把提起他轻如无物的身体,轻轻一丢,就丢到轮回井里去了。
自始至终,男子没有说一句话……

书生妖缘很好。三十六年过去,宅子附近的鬼灵精怪都跟他成了朋友。所以他一点也不寂寞。
书生喜欢画画。刚好古宅里藏有不少宣纸,他就日日画,年年画,画着画着,却都画成了一个人。
书生常看着自己的画发呆,因此常被朋友们捉弄——“哟,心上人哪?怎么是个男的?”书生的脸立刻就红了。
总的来说,书生是个快乐的鬼魂。

可是最近,书生乐不起来了。
前几天暴雨,一个青年男子进来躲避,却一住不走了。
这还了得?当这是他家么?当我书生是透明的么?
不能画画,不能散步,不能跟朋友聚会……想闷死我啊?我可不想死第二次!……决定了!今晚会会他!

男子是个剑客,一柄宝剑从不离身。
入夜,男子燃起一只白烛,坐在书桌前看一本古诗集。
剑客也读诗?书生些许好奇,现在的人还真是全面发展啊,不由向前凑了凑,看到当前一页上的几行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书生忽然感到眼睛有点湿,赶紧扇起一阵鬼风把眼泪吹干。
烛火剧烈的摇晃起来。男子用手挡了挡,翻过一页继续看。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书生的眼又湿了,湿得更厉害,他只好再扇一阵鬼风,不想力度过大,烛火“嗤”的一声熄灭了。
书生一愣,随即听到男子一声叹息,“你真是个笨书生。每次都让我等那么久……”
书生感到全身一下子僵硬,心脏漏了好几拍,谁?他是谁?!“你是谁?!”
男子站起来,转过身子,原来他的眼也是湿的,“你画了我那么多画,怎么我来了,你反倒不认识了?还真是笨到家了……”
他微笑,看书生傻傻的无声的一动不动的站着成了泪鬼,于是抬手,轻轻抹去他有酿成特大洪水趋势的眼泪,忽然又紧紧拥住他,像要把他熔进生命里。
三十六年,多么漫长的等待……

古宅里有人,有鬼,有妖。他们把酒言欢,仗剑当歌,吟诗作对。
但是妖们都知道,宅子里晚上是不能待的,因为人和鬼有大事要办,一旦被撞到了,那个人的剑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呀,他们这一办事就办到天亮,那个弱不禁风的鬼能受得了吗?不过耽美里面超人多,超鬼也多,咱妖就别操这个心啦……

光阴如水,三个月一晃而过。
人要去镇上置办点东西,嘱咐妖们把鬼照顾好。
“没问题啊!大哥你放心去吧!”妖们个个拍着胸脯。
“有什么要带的吗?”人问鬼。
“宣纸快没了,还有,最近有个无名作者写了部小说叫《鬼宅》,帮我捎一本回来。”
“那么白烂的小说你也看?”
“白烂?我觉得挺真实的呀,感觉像在写我一样……总之你带就是啦。怎么,你敢不带?”
“啊不、不敢……”
“早去早回!”

夕阳把人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前方是无尽的路,却只有他一人。画面里有说不尽的孤单。
人忽然停下来回头,看见鬼在冲他摆手,——这个笨书生,不知道鬼是不能晒那么久的太阳么?都走了这么远了还不回房躲起来,真是笨到家了……
人立刻转回来,深吸一口气,继续大踏步向前走,微风拂面,却吹出眼里的湿润。
早去早回……

男子左肩扛着八袋米、右手提着三桶油、腰间挂着六叠纸七瓶盐八瓶酱九瓶醋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道士正坐在宅子中央、翘着二郎腿。
道士见到他,一惊,赶紧站直,“哟,您住这啊?对不起啊,我还以为这里没人敢住呢。又鬼又妖的,您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男子怔住,身上的东西唏哩哗啦掉在了地上。
“唉唉?您别怕呀!”道士手忙脚乱的替他拣,“您放心!我全帮您收拾干净啦!”
男子脸色煞白,“你……怎么收拾的?”
道士得意的扬眉,“当然是打得他们魂飞魄散呀!一个鬼七个妖,全都不是我对手!不过也怪,那几个妖全都护着那个鬼,好像他是头头,可是他说的话谁都不听,他让人家走,人家谁都不理,他还特不厉害,我灭他的时候,他还流眼泪呢……”

男子不再理会道士的话,双眼发直,僵硬的向前走去,如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喃喃着,“他流眼泪了么,他又哭了么,说好不会再让他哭的,怎么又哭了,我不是回来了么,为什么还哭呢……”

道士拣着拣着发现人不见了,扭头一看原来是进房间了,于是喊,“唉!这些东西您还要不要啊?您要是不要我就拿走了啊!这年头真道士不如假和尚,吃紧哪!这些东西我就当帮您打扫的报酬了啊!您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啊!”

得不到任何回音,于是道士把八袋米、三桶油、六叠纸、七瓶盐、八瓶酱和九瓶醋全都打包带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道士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谁让这年头某些**作者就爱写悲剧呢?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平白无故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小配角……”

当天夜里,男子把怀里的一本书拿出来和古诗集放在一起,然后用宝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从那以后,古宅里又有了一个无法去投胎的鬼。
每当有书生在宅里借宿的时候,一旦翻开那本古诗集,总会有一个白衣男鬼出现在他面前,盯着他上下左右的看,然后摇着头无限悲伤的走开。
这时候,常有轻风吹过,哗哗的翻动古诗集旁边的那本叫《鬼宅》的书,翻到最后一页,几个模糊的小字依稀可辨——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鬼宅》全文完

鬼宅Ⅱ

残缺不全的魂魄,无法转世为人。
书生的一缕幽魂飘飘荡荡,被一阵劲风携带,进了山谷,投身成了涧边一株平凡的兰草。
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这株兰草日夜不休,拼了命的吸取天地的灵气。
急着化为人形。
急着回去见他。
那个痴人,知道自己出了这样的事,铁定挥剑殉情,现在,说不定那魂还在宅子里徘徊不去呢。
痴人。

五百年。
两只脚刚一落地,书生就向着一个方向飞奔起来。
那个方向,有一座古宅。
那座古宅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或许有吧。
会有吧……

古宅越发破落了,比自己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破旧了不知多少倍。
十几个房间,屋顶已有大半坍塌。
灰尘积了半尺厚,踩上去扬起漫天的尘雾,呛得人咳嗽。
许是很久没有人在了。
现在也没有。
鬼也没有。
书生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半天没有动。
然后一笑,松了一口气。
我应该高兴才是,他一定早早投胎去了,没在这里像个白痴一样傻傻的等。
现在他会是几岁呢?应该已经成亲了吧,有一个如花美眷来施展旺盛的保护欲,再有一群烦人的小鬼缠着他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觉……
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他现在还在吃奶呢!呵呵……
应该高兴。应该高兴。
咦?那一串串激起尘土的水珠是什么?下雨了吗?这宅子果然破得不行了啊,唯一一间房顶没塌的还漏雨。
真是破得不行了啊,旧得不行了啊,老得不行了啊……
早该过去了啊……
书生双手掩面,肩膀无声的抖动。
是谁说,会在奈何桥上等他,一起去投胎的呢?
是谁说,不会再让他哭的呢?
五百年,一切都变了啊……

书生用衣袖在眼睛上一抹,深吸了几口气,向院子里那口古井走去。
提了一桶水,打扫起来。
恍然间似回到最初,他也是这般打扫了宅子,然后在白烛前读诗,然后,就遇到了他。
是否重做一遍,他就会出现呢?
书生来到那张书桌前。
桌上只有一柄宝剑,和宝剑旁边,一叠厚厚的纸灰。
还是变了啊,都化成灰了啊。
一寸相思,一寸灰……

又至酷夏。又见暴雨。
书生站在敞开的窗前,静静的观望。
近来,他最常做的,就是这个动作。
常常一站就是一天,看朝霞变成晚霞,看日升化为日落。
看远方那条蜿蜒的山路,静静的,静静的。
有时候,他会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飘渺的向自己走来。
夕阳在人影的背后变换着色彩,更衬得人影一片模糊。
可书生能看到人影的笑,对着自己笑。
仿佛还有声音传来,“我回来了!等急了吧——”
书生微笑,不急,不急,回来了就好。
然后一阵风吹起漫天的飞雪似的蒲公英,围着人影转啊转,飘啊飘。
人影就消失在蒲公英的白色海洋中了……
书生的微笑还来不及收起,眼泪就爬满了双颊。
一道闪电。一阵惊雷。
书生从梦中惊醒,看远方那条空空如也的山路,愣了愣。
抹了下眼底,又湿了啊……

倾盆暴雨没有丝毫消弭的迹象。
刹那不停的捶击着地面,发泄一般。
一切,都因那场暴雨。
如果有缘,为什么不能相守呢……
你,在哪里呢……

书生铺开一张宣纸,——前几天刚从镇里买回来的。
缓慢的、细心的磨墨。
泪痕犹在的脸上浮起一丝遥远的笑,——记得从前,我作画的时候,你都会替我磨墨呢……
提笔,不假思索,浮光掠影般,一挥而就。
跃然纸上,是一个剑客的侧影。
几笔勾勒的五官,却能让人读出剑客似笑非笑的墨瞳里如水的温柔。
一滴,两滴,是什么,把剑客鲜活也似的双眸晕开了……

看到电闪雷鸣中那个向宅子奔来的身影的时候,书生僵立在窗前。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心里反复描摹了五百年的身影,梦里回来梦醒离开的身影,会是他吗?
那么,他身边的她,又是谁呢?
书生一动不动,只有目光追随,直到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影进了宅子,直到面对面,重逢,相见。

男子仍然是个剑客。
剑客身后背着一把古朴的宝剑。却跟书桌上遗留的那把,完全不同了。
剑客用衣衫护着女子,带着她直跑进了这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
见到书生直直的站在那里的时候,剑客一愣,微觉尴尬,“兄台,抱歉。我们不知道这里住着人,没打招呼就闯进来,实在失礼。不知兄台是否介意让我们躲一会雨?暴雨一停我们就走。”

剑客歉意的坦然的一笑,像冬日里醉人的阳光。
书生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呆呆的看着剑客的笑。
他……不认识我了……
“兄台?”剑客试探着叫了一声。
书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女子已擦干了脸上的雨水,娇美的容颜因微乱的鬓发更显得楚楚可怜。
抬头见到书生,却不禁对那神仙也似的样貌由衷一赞。
继而看到书生望着剑客痴痴的眼神,一股醋意油然而生。
“尘哥,看他那眼神,莫不是傻子吧?”
“瑛妹,怎么能这么说话。”剑客教训的看了女子一眼,却无法做到严厉,宠溺从温柔的语气里弥漫开来。
女子调皮的一吐舌头,开心的笑起来。
“兄台,这是我未婚妻。平素娇养惯了,就喜欢跟别人开玩笑,还望兄台莫要介意。”
“没关系。”书生仿佛醒了,也淡淡的一笑,却透着雨水的凄凉,“你未婚妻……很可爱啊。祝……祝你们幸福。”
剑客感觉书生的话有些突兀,却也没有深究,坦荡一笑,“谢谢。”
女子早羞红了双颊。
书生一直微笑,一直微笑,笑到眯起双眼,看不清眼里涌动的清流。
“咦?看不出兄台这般斯文人,竟也使剑?”剑客瞧到书桌上的那柄古剑,微觉惊奇。
书生却一把把剑抓起来藏在背后,略显慌乱的说,“不、不是。这是一把故人的剑。”
剑客促狭的哈哈一笑,“兄台待你那位故人真是着紧的很哪。”
女子也觉得这书生有趣,抿着嘴笑着看他。
书生想陪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抬头看见那双温柔的眼,忽然间,两行清泪就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剑客着了慌,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过错一般,不知为何,见到他的眼泪,心底里竟然隐隐作痛。
不由自主的到他身边,不由自主的为他轻轻拭起了泪水,不由自主的柔声安慰,“别哭,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别哭,好不好?”
仿佛一切本应如此。仿佛一切从来如此。
那种熟悉的心痛,从哪里来……
女子再也、再也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怎么哭得像个女人似的,真没出息!”
剑客被女子的话惊醒,方觉自己行为的**,赶紧收回手,退了几步,一时尴尬不已。
书生使劲抹了几下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笑得像萧瑟的秋风,像黯淡的星月,“对不起。只因这位故人,已经离我而去了……”
剑客的心又一痛,赶紧别过眼。
为什么这个柔弱书生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为什么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心里绝望的痛楚?
这个人,是谁?

一时人人无言,屋子里陷入空寥的安静,只听见暴雨肆虐的倾泻。
那绝望而无助的声音,像极了书生心里的音乐。
女子看着书生仿佛随时便随风而去也似的微笑,心里也痛了一下。
那个故人,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想岔开话题,女子笑道,“闲来无事,兄台也是做学问的人,不如我们对诗吧!”
剑客宠溺的看她一眼,也笑道,“兄台莫见怪。我这瑛妹,被人送了个‘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就生怕别人不知道,整天想着怎么才能出来现。”
“尘哥——”女子嗔怪的瞪他一眼,万种风情都在其中。
剑客装作没听见,但笑不语。
书生悄悄低下了头。
“兄台,就从你开始吧?”女子调皮的眨眨眼。
书生低着头,嗫嚅,“我……我作不好,还是莫要二位见笑了。”
“怎么会?”女子大方的走到书桌前,“瞧,你的画这么传神,作诗也一定差不到哪去!咦……这是……你画的是……”
“你不认识的!”书生连忙抢过画,三两下揉成了一团。
女子狐疑的盯着他瞧,目光灼灼。
书生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不看任何事,始终低着头,目无焦距,忽然,梦呓似的念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书生的声音平静而苦涩,像天空中一只被人遗忘的风筝,漫无目的的飘啊飘,忘了来路,不知去路……
“我出去看看雨停了没。”剑客低声道,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到了雨里,仰起头,让漫天飞泻的雨水掩去两颊的泪。
为什么,会止不住流泪……

杀气。
弥漫在雨中毫不掩饰的杀气。
剑客一挑眉,大喝,“出来!”
二十三个蒙面人,倏地从宅子的各个角落凭空出现,剑光闪闪,远远将剑客围在中央。
人多却不杂,行动有序,在肆虐的暴雨中仿佛可以忽略一般。
剑客清楚,这群人,不好对付。
女子闻声跑出来,“尘哥,又来了?”
“嗯。二十三个,不一般,你小心。”
“知道!”女子唰的亮出雪剑。
书生站在门口,徒有担忧,这种场面,他怎么帮得上忙呢?
不知谁先动,轰鸣的暴雨中,古宅的院子很快混乱了起来。
剑客拔剑的瞬间,就解决了一个。
身首异处。
雨水很快洗刷掉剑上的血迹,徒留地上一股红流。
一时蒙面人中无人再上。
女子应付得却吃力了些。
被三个围攻,力不从心之际,剑客替她解了围。
相视一笑,默契在心。
书生笑笑,他……有她……是幸福的……
不知哪个一声令下,蒙面人全都不要命也似的围攻上来。
苦战。
渐渐,尸体多了起来,剑客和女子,也逐步拉开了距离。
女子正同两个正面交战,打得越发吃力。
这时,书生看见,有人在背后,朝她举起了剑。
书生冲了过去,挡在她的背后。
没有多想,只有一个念头,——他需要她,她不能死。
就冲了过去。
书生跑得算快了,却怎么快得过剑客飞也似的身姿?
剑客面朝着他落在他身前,手里没有剑。
他的剑,插在远处两个连成串的尸体上。

银白的剑刺穿了剑客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剑的去势不减,却被剑客用手握住了,分毫无法再进。
停在离书生胸前一寸的位置。
书生没有受伤。
“成了!走!”
于是转眼,除了尸体,又只剩下他们三个。

“尘哥!——”女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剑客轻轻倒在书生肩上,书生扶着他轻轻坐下来。
一切都那么安静,除了暴雨绝望的声音。
剑客似乎在微笑,吃力的抬起右手,似乎要抚上书生的面颊,“你……到底是谁呢?”
“我……我是……一个故人……”书生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雨水晕淡了书生的泪,滂沱中听不见他无声的哭泣。
“一个故人啊……”剑客喃喃,手却无力的垂下了。
“尘哥!——”
女子抢过剑客的尸体,抱着痛哭。

书生站起来,踉跄着转身离去。
进屋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却没有摔倒。
一双苍凉而有力的手,将他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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