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攻地略 作者:木三观(下)【完结】(41)

2019-05-11  作者|标签:木三观


  凤后听说傅幽人落水之处无人,心中了然。彩梦见那宫人慌慌张张的,说话半天没个重点,拉他在一旁问明白了,方又来跟太皇太后回道:“柳祁大人路过,将傅舍人救了。原是傅舍人脚上缠了水Cao,柳祁将御赐的匕首用来割断,也不慎将匕首遗落在池底,现在正跪着请罪。”凤后闻言有些惊讶,却又忽然一笑,说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柳祁以往与傅魅还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啊。”
  黄葵推了傅幽人之后,狼狈地跑开了。她却不知附近还有人。原本傅幽人出席宫宴就很让柳祁意外。柳祁倒是许久未曾见过傅幽人了,见傅幽人独自离开了,便跟了上去,不巧撞见傅幽人与黄葵言语。他听了傅幽人对黄葵那夹枪带木奉的言谈、高傲冷淡的态度,倒让柳祁好生怀念。
  傅幽人掉进池塘脚绕了水Cao,跌进了水里,在的地方偏僻,几乎没人知道他落了水。凤后护短,命人不许声张,故傅幽人也没有跟别人说起这件事,连伏骄男都不曾知道。黄葵倒是更为自愧自悔,傅幽人捏着这个把柄,让她嫁别人去了,这到算是成全了伏骄男。但傅幽人却又暗自担心,柳祁救了自己,会不会引起凤后的猜忌。
  柳祁不再是国公,也不能住国公规格的府邸了。原本他是合并国公府与侯府为一,如今国公府就充公了,那么繁华的一个美好府邸由此凋敝。不仅如此,连带里头的美人也一并清除。如今的柳祁行事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原本国丧的时候他就说了国丧期间不能奏乐,已经把所有乐人放出了,平日少宠幸的美人也都释放。后来他遭削爵,便越x_ing清除了大半买来的人口,不仅是男宠,连侍奴也发送。如今,他只与老侯爷挤在同一个侯府里度日。
  纵然小心,二人行事还是有迹可循的。老侯爷的外室买地,手续没办好,现在这事又被人抖了出来弹劾。柳祁马上入宫跪地奏报,表示当时手续没办好,但后续已经补全了。太皇太后冷笑道:“果然是我的好祁儿,行事是最妥帖的,连你老子的外室买个地出纰漏你都能知道,还能兜底。很好,不枉本宫之前那么爱惜你的才能。”柳祁闻言,也是冷汗潸潸。但既然兜底了,自然就是没犯法,太皇太后便也只讥讽了这么一句,就遣退了柳祁。这些天来,她已经见惯了柳祁颤抖跪地的样子,一点也不新鲜,故她派言官到侯府,那言官持凤后令节,老侯爷自当跪倒听命。言官便高举令节,一边数落老侯爷为老不尊,身为侯爵不能以身作则等等罪状。反正言官嘛,就是靠批评人混饭吃的,这点事情难不倒。那老侯爷就一直跪着,那言官每数落一条,他就说一次“罪臣惶恐”并磕一次头。这天已入秋,凉风吹着老侯爷花白的胡子,言官看着也有些不忍,但也怕凤后那儿不好交差,便骂了半个时辰才走。
  果然,当晚老侯爷就病倒了,但仍写了休书,休弃那祸事的外室。外室收到书信后,饮泣不已,只道:“我老来被休,是我自己做的孽,也不能怨人,却也无颜面见人了。”遂坠楼而亡。老侯爷闻得她的死讯,也颇为忧伤。柳祁在病床前伺候,见老侯爷伤心,也是明白的。那外室陪伴老侯爷多年了,原本老侯爷是想纳她进门的,但又知道她x_ing子,怕她在内宅反而受委屈,便养在外头,饮食用度和夫人无异。那是老侯爷很喜欢的女人。柳祁一边为老侯爷擦身洗脸,一边说道:“你写那休书的时候,就该知道她要死的。”老侯爷闻言一怔,却冷道:“话虽如此,真的听见了,还是伤心的。”
  他们父子间,从无一句暖心的话。小时候,柳祁不受宠,自然没什么话。待柳祁受宠了,更无体己话。柳祁靠的是心机和手段上位,老侯爷一眼便知。两个充满心机的人,好像是没办法好好聊天的。老侯爷想要靠他的手段光复门楣,而柳祁想要拿小侯爷的身份做敲门砖。彼此面上是父慈子孝,肚子里却是各怀心事。
  老侯爷看着柳祁这样伺候,也觉得做作,但仍扯起一个笑,说:“当年你娘就是这么伺候我的。”刚刚柳祁讽刺了侯爷假仁假义,如今侯爷就得提他是丫鬟养的。那柳祁不觉摇头,只觉得老人家真是越活越孩子气,便冷笑道:“你能记得我娘鼻子眼睛长怎样?”老侯爷哈哈一笑,说道:“原本不记得,看着你就记得了。”柳祁洗完了擦身巾帕,便说道:“侯爷好好休息吧。”老侯爷冷然一笑,说道:“我也活够了。”柳祁闻言一愣。老侯爷,从来都是阔气的,在他印象中,是侯府最大的权威,小时候的他想趴到老侯爷脚边都要排队,何等威风。不知怎的,他就成了小侯爷,侯爷就变成了老侯爷,果然老了。原本凌厉得让柳祁不敢直视的眼睛如今是深灰色的,非常浑浊,让柳祁害怕自己有一天也变成这样。
  柳祁开始理解凤后对衰老的恐惧。老侯爷往背后靠着,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唉……你对你的嫡母好些。”柳祁听了这话,喉咙不觉发紧,却仍维持他平日的样子,垂头拱手说道:“儿子一向谨慎侍母,不敢有一丝懈怠。”老侯爷眯着眼睛看着这个儿子,半晌一叹,说道:“其实,你才是最像我的那个。”说着,老侯爷抬起手来——现在他抬手都觉得有点费劲儿,握住了柳祁的手。柳祁感觉到老人家的手粗糙冰凉,心中突突地跳。老侯爷似鼓了很大勇气,才又握紧了柳祁一点,说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老侯爷看到柳祁睫毛的颤动,满意地点点头,又松开了柳祁的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儿子,去吧。”柳祁始终垂着头,拱着手,和他平常一样恭谨地退步而出。可他的脚步却比平时缓慢了许多,快到门边时,那柳祁才沉声说道:“父亲,儿子告退了。”
  这夜,凤后原在宫中和温席下棋,不想彩梦忽然进屋,报说:“老侯爷殁了。”太皇太后一愣,说道:“哪个老侯爷?”彩梦便道:“柳宁侯。”凤后闻言一惊,将那手中棋子放下,默然良久不语。
  老侯爷无罪,却遭凤后赐言,跪在庭院半个时辰,当晚发病,外室自尽,没过几天,老侯爷也在忧伤惊惧中服毒自杀。这消息已传遍京师,也有些正直之人颇有微词,认为凤后如此立威,也是小题大做、矫枉过正。甚至有人还说柳祁功大于过,却遭到贬斥,使众人心寒。
  柳祁一双儿女住在朝凰台,伏骄男却觉得朝凰台那狂放的风气对孩子的成长不太好。凤后倒说:“至今柳祁都没主动请求过见孩子,倒是你天天往这儿跑,比他这个亲爹还上心!”柳祁家那一对儿女比幼帝年纪还小些,仍能说话,且口齿也算清晰,听得懂大人吩咐,也能守规矩,可见柳祁还是有用心调教的。柳家儿子小名叫离离,女儿小名叫思思。思思已经定好了要和亲,所以凤后不但不为难她,更是把她当公主一样养的。伏骄男倒怕离离过得不好,便让夏炎盛当离离的师父,让他照顾并教导离离。夏炎盛认为自己是霸总狂傲冷酷杀手,怎么可以带孩子?但伏骄男和凤后都开口了,他也只好领命。
  有时伏骄男太忙了,傅幽人便会代为入宫看望孩子。凤后又说:“他那么喜欢孩子,就该自己生一个!”傅幽人心里却想:“世上没有人能够自己生一个孩子!”这个是团体活动,伏骄男不找个伙伴,只办不成这事的。傅幽人看着柳离、柳思甚至幼帝,都非常矛盾,他看这三人也不过是小孩童,但他们却也都是仇人之子,他和凤后的担心是一样的。
  且离离、思思都还好些,就是幼帝,傅幽人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柳离、柳思虽然过分的乖巧规矩,但总的还是他们那个年纪的样子,幼帝那不言不语的模样,却十分不似孩童。倒是流星觉得没有问题。原来流星之前被伏骄男打伤,躺了没多久就好了,便入宫当了羽林卫。伏骄男特命他去龙宫当侍卫。流星记得他上一回见幼帝,还是在日度宫。当时幼帝在哭闹不肯睡,宫人们都没办法,见了流星如蒙大赦,忙把幼帝推给他。流星也好不容易哄睡了幼帝,因此之后伏鸳鸯来说要抱孩子,流星才断然拒绝。却不想那次却是伏鸳鸯与孩子见的最后一面了。那流星听了要去伺候皇帝,只说:“好呀!我最喜欢羽儿了,也不知道他现在长多大了!”伏骄男无奈地说:“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幽人看着幼帝越发长出圣女的样子来,真的觉得有些别扭。倒是流星没见过伏依依本人,只说:“傅郎你看羽儿长得多好看,我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傅幽人无奈地说:“不要直呼皇上的小名!”
  朝凰台还是那副灿烂辉煌的模样,一如凤后的权势。时已入秋,凤后也脱下纱袍,换上了缎袍,总拿在手中的蒲扇也是秋扇见捐了。傅幽人拜见凤后时,见她装扮一新,却仍是一个体面贵妇的样子。凤后见了傅幽人,也是微微一笑,说道:“傅舍人来了,坐吧。”凤后爱叫他“舍人”,像是提醒他被凤后恩赐的身份一般。其实不必凤后提醒,傅幽人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在凤后面前。倒是凤后面子上对他是很和蔼的,但傅幽人到底知道,那面子是伏骄男的面子。
  傅幽人也不是头一回来朝凰台了,也不再推辞,安心地坐在杌子上。凤后又说:“骄男现在越发的忙了,总是你在替他看孩子。你看本宫照料这柳离、柳思是不是顶好的?竟把他们当成亲孙儿一样了。”傅幽人闻言一笑,说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我看离离、思思也非常乖巧,很得人疼爱。”凤后微笑道:“不过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傅幽人闻言也是一怔,却只能说万能答案:“娘娘所言甚是。”凤后伸了个懒腰,又道:“离离、思思倒不太像他们的父亲啊。”傅幽人听见凤后提起柳祁,也是警醒起来了。那傅幽人因柳祁从军,因柳祁入宫,之前总被当成柳祁党羽。也不知现在凤后心里怎么认为。
  虽然现在他已被认可是太尉心腹,但傅幽人总觉得凤后的猜忌是不会休止的。在这个时刻,傅幽人更加要和柳祁划清界限,便说道:“所以我说两孩子可爱。”凤后淡淡一笑,说道:“如今老侯爷死了,柳祁要辞官,众人都说我对柳家太无情了。好歹柳家并无大过,还有大功,我这样不仅是不近人情,还是刻深寡恩。”傅幽人便答道:“这是谁说的昏话?小人从未听说过。”
  凤后也是一笑,说道:“你少给我装假。你说柳祁这样子是什么意思?”傅幽人沉吟一会儿,便答道:“大概是自硐子谷、囚崖事发以来,娘娘千岁对他的教导训示不计其数,他无法领会娘娘‘爱之深,责之切’,反而觉得是羞辱折磨,便惶恐紧张起来,希望脱去官袍,离开朝堂,不想继续居庙堂。我看他这也是做作至极。”凤后支颐看着傅幽人,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傅幽人已觉得头顶发麻。那凤后方开口说道:“小才之前还说傅舍人不大适合行走宫闱了,我看他真是胡说。你仍是那么聪慧解语,怪不得太尉一刻也离不开你。”傅幽人也闹不清这话是赞是弹,只能答道:“小人惶恐。”凤后又说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我倒和傅舍人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柳祁的小心思,也是没什么不好懂的。他就是想要辞去官职,承继他老爹的爵位,安安稳稳地当一个闲散侯爷。”傅幽人仔细打量凤后的表情,却无法推断凤后是否会允许柳祁这个看似卑微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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