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攻地略 作者:木三观(上)【完结】(29)

2019-05-11  作者|标签:木三观


  这沉默使人害怕,皇太后须一语未发,那傅幽人自己就跪倒在地,大呼该死。这皇太后方嗮笑:“没什么,你能说出这话,本宫反而放心,你是真心为他的。”傅幽人闻言,心头上的大石才放下,磕头说道:“奴愿为太后及公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皇太后冷冷一笑,说:“但是你一个阉奴又懂得什么?如今伏鸳鸯何等得意,伏依依又何等狠毒,你还看不到么?你以为骄男安静地缩在他的斋房里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傅幽人一时竟也无话可说。那皇太后想到傅幽人对伏骄男的忠诚,便又多生了两分耐心,只沉声说道:“傅幽人,你是难得既经过沙场又经过宫闱的人,难道竟不知道两处别无二致,都是你死我亡的地方。如今的骄男必然是束手就死的,难道你要本宫也眼睁睁看着他任人鱼r_ou_么?”傅幽人跪在阶下,一时红了眼眶,他原是要来说服太后的,没想到反而被太后说服了。伏鸳鸯现在看来不会伤害骄男,但以后也难说,毕竟伏圣后与太后已是势成水火。伏圣后要诛杀骄男的念头恐怕也未必打消了。再有一个敌我难分的柳祁,现在骄男的处境非常危险,全靠太后罩着。但太后现在也未能掌控全局,若稍有不慎,便也是粉身碎骨。太后一旦百年,骄男也是离死不远了!
  回径山寺珈蓝居后,傅幽人虽然和之前一样像经常坐着发呆,却没有了随意悠闲的情感,只是暗暗担忧着。更为他添愁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想不到如今倒是风波不断、枝节横生。傅幽人为了救人,只好又去了日度宫,求太后懿旨救人。太后却说:“你让本宫为了一个贱奴下旨恩赦么?”傅幽人便道:“求太后怜恤开恩。”太后却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傅幽人却道:“奴一时也难以说清。这人被带回京师的话,于太后大局有利。再者,这人是祁公要杀的,难道太后就不救么?”这话大没头脑,但是太后听见祁公想杀这个人,就真的有点想救了。
  那人原来是在市井犯了杀人罪,闹了出来发现是个逃犯。是以前犯了事,祁公罩住了他,让他别回京城。这人原来也隐居了多年,如今却为了私人恩怨偷偷回了京城,这也罢了,还杀了人,闹到官府那儿去。官府恰好有人认得他是逃犯,事情就麻烦了,祁公必然要琢磨着杀人灭口的。傅幽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赶忙找太后求情。
  得了太后懿旨,傅幽人率先去大理司救人,一路风尘仆仆地奔走,还在入夜前赶回了珈蓝居。他进了书房,便看见一个美人斜躺着看书,便是伏骄男。伏骄男看见他的脸,便道:“从太后那儿回来了?”傅幽人点头答应了,又说:“太后非常牵挂圣宗。”伏骄男却叹说:“可惜我已是了无牵挂之人了。”傅幽人闻言也颇为感伤,只回应道:“难道世上再无一事值得圣宗劳心了?”
  “那自然是有的。”伏骄男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往桌上,“迦蓝的卷宗,我尚未写完。”傅幽人便叹道:“圣宗果然是重诺之人。”伏骄男便道:“迦蓝对我是再造之恩。”傅幽人却说:“既然圣宗是无牵无挂的人,为什么当初身居后宫还要打听安氏之死呢?”伏骄男闻言微微一愣,半晌答道:“安氏是我故人之母,又曾与我同住相处,感情甚笃,她死于非命,我自然不能不闻不问。”那傅幽人便道:“安氏是你故人之母,那么安氏的两个儿子哪一个是您的故人?”伏骄男便说道:“他俩都是。只是傅家的长公子已隐逸江南山水之中,傅家的二公子却……”这话伏骄男也说不下去,胸中翳闷顿化为一声叹息,只继续说道:“反正我是无牵挂了。”傅幽人便说:“那傅二的死,倒是众说纷纭。当初狄家说要细查,被祁公压了下去。”伏骄男便道:“这事我知道,狄家说要细查,是要说傅二杀人放火,将他定罪,祁公却说人都烧没了,还能够查什么,狄家没缘由为了这事和祁公大闹,便作罢了。”傅幽人便一笑,说道:“您当时已是迦蓝之身,却仍对这世上之事颇为了解啊!”这一笑,在伏骄男看来似是嘲讽他装作世外人,却把尘俗的事打听得这么细致,却不知傅幽人那笑不是这个意思。傅幽人这笑既是欢喜,高兴伏骄男真心在乎他,然而转瞬却成了苦笑。伏骄男不明所以,只道:“你也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罢!”傅幽人方缓缓地说:“大抵迦蓝的身份还是有限的,打听得不甚仔细。这事原来还有个内情的。”伏骄男立马提起精神来,问道:“是什么内情?”
  傅幽人便说:“这个说起来,旁人大概也不知道,可巧我那天休沐,过了大理司,又有人在吃茶……”伏骄男也无甚耐心,只说:“谁听你啰嗦这个!”伏骄男原是歪在塌上,如今听见,不自觉地直起身来,竖起了耳朵,傅幽人看他这个神态,又是一身素白、面容姣好,像是看见胡萝卜的兔子一般,和之前那闲散慵懒的样子大不一样。傅幽人一时看住了,便没吭声,那伏骄男又问:“到底是什么内情?”傅幽人自知失礼,便清咳两声,说道:“这个杀人放火的事,原来是有个苗头的,大概是傅家不知怎么开罪了狄家的郡王妃,那郡王妃又不知怎么非要咬着傅家不放,造出了种种事端。”伏骄男回想那狄家如今也是颓垣败瓦,那狄郡王妃也该是生死不明,便也觉萧索,唯有一叹:“只是这个么?人也死了,说这个也没意思了。”那傅幽人却又说:“这狄郡王妃到底是妇道人家,哪里有这个力量?还是和祁公有关的。”伏骄男却惑然道:“何出此言?”傅幽人便说:“当初您的身份为太后所知,也是狄郡王妃泄露的,然而,狄郡王妃的话怎么能捅到太后那儿去?”伏骄男却说:“自然是通过黄芩夫人了?”傅幽人摇头说道:“非也!当初黄芩虽然知道此事,却并无透漏半句,说这话的人是祁公!若非祁公,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说到这个,傅幽人也有些咬牙切齿。伏骄男却说:“他为了讨太后的好,告诉太后我乃是伏骄男,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傅幽人真是佩服伏骄男的好修养,只叹道:“他害得你这样,你还不计较?圣宗果然大度。”
  伏骄男却说:“在其位,谋其事。我是这个身份,却装作迦蓝接近太后,一般人看来都是居心叵测的,反而黄芩不告诉太后这一点,我是不能理解的。”傅幽人真的是想抄起角落的木鱼木奉敲伏骄男的榆木脑袋,只想骂人。然而,他还是忍着一股气,垂着头,缓着口气说:“黄芩这么做,是爱屋及乌,不愿意傅家受到牵累。因为她想到你入宫前住在傅家,入宫后即庇护安氏,那太后可会怀疑到傅家头上,狄秋也恨傅家,二人商量着决定顺着太后的意思,说是傅家故意安排的。”伏骄男一听,惊得非同小可。傅幽人见这话奏效,又说:“傅二杀人,这事却是真的!”伏骄男一皱眉,道:“真的?”那傅幽人便道:“那人原是傅二近身的婢女,因被偷东西被揭发,她便跑去跟狄家告状,揭发了您冒充迦蓝之事,傅二恼怒不已,将那婢女杀死,又逢安氏暴毙,傅家倾颓,傅二才绝望自裁的。”说着这话,傅幽人心中的伤疤又揭起,哪里就不痛呢?可他仍得装个局外人的样子,尽量显得冷漠而客观。
  伏骄男闻言,似被雷霆击中一般,大为震动,半晌只说:“你这可是胡扯?”那傅幽人忙跪倒在地,说道:“小人不敢胡扯!傅二丫鬟揭发之事,有口供、档宗记载,只封存住了,正本可能难寻,但费些功夫,总能找到,太后那儿大抵也有副本。傅二购买牵机毒药、奴仆相应口供也都被狄家搜集齐全了,确实是傅二杀了那个婢女。狄家原要告他的,他自己先杀了自己,也是——”说到这儿,傅幽人也是心神大乱,原想说“无奈”,出了口却成了:“痛快啊。”伏骄男却在震动之中,未曾计较他的失言,他心里已是巨浪翻天,却嘴上仍是不发一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像是风暴一样席卷了他原本止水一般的心,如今这翻天的巨浪,都是为傅二而起,却是一阵阵的惊与痛,半日下来,又趋于平静无波,犹如幽深的湖,黑的,看不见底。那伏骄男平静下来,淡淡说道:“他原是这样的刚硬要强。”傅幽人见伏骄男又静下来了,虽然这分静中饱含忧伤,傅幽人不忍地说:“除了卷宗,还有人证,小人已经找来了。”
  伏骄男一脸愕然,便见傅幽人退了出去,半晌引了一个人进来。伏骄男睁眼一看,进门那人是何等面善,只是比以往更沧桑憔悴了,伏骄男还是一眼认得了,不觉愕然道:“金山?”那傅二身边最得力的小厮就金山、银山二人,伏骄男自然认得的。他当时还笑傅二给小厮起这个名字,真真钻钱眼去了。那金山、银山当年跟着傅二,也是人如其名,当年也是穿金戴银的,不想如今这样的落魄。那金山看见伏骄男,忆起往事,也是双眼泪汪汪的,拿起袖子就抹眼泪,又磕头拜道:“小的给您磕头了!”伏骄男忙说:“快起来,这是做什么?”傅幽人便说:“他也是可怜的,不是太后恩典,早就遭了祁公毒手了!”那伏骄男却问道:“这是从何说起?”那金山仍跪着,只又对傅幽人磕头道:“谢恩公!”傅幽人想起当初和金山无话不谈、推心置腹,如今却是见面不相识,不觉怆然,只又强笑说:“我不过是一个宦官,能有什么话?你该谢太后的恩才是。”
  金山却仍似当年一样,与傅天略同仇敌忾,不肯领太后的情,只默然不语。伏骄男便问道:“这可好,你还活着。”金山便道:“小人和银山当年侥幸逃过了火灾,被祁侯拿了去,他让咱们离京城远远的,越远越好。咱们想着这也好,便打算好好过日子去,又在魏县那儿开了一个小茶馆,日子过得也还可以……”说着,金山却又红了眼眶:“只是前些日子,有个县官要升官了,要去京师,便路过咱们小茶馆,却使起威风来!那银山……”说着,金山又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傅幽人叹了一口气,说道:“银山被欺凌死了,你不顾当年祁公叫你别回京的要求,悄悄儿地跑来了京城,还把那人捅死了不是?”金山咬着牙说:“那个王八羔子!这还算便宜他了!”傅幽人对银山也是当成手足一般,闻说此事何尝不恨,只是仍得装出个理x_ing的样子来,只道:“你这样做,可知道后果?你一杀了人,就被人抓住了,官府里还有人认得你,你说冤不冤?祁公知道,岂不是要你的命?”金山平常一个粗人,如今却哭哭啼啼的,只说:“我这一条贱命有什么可惜的!若那小猴儿来找我也好,我也想知道二爷的病怎么了!”那金山仍和当年一样满口把祁公唤成“小猴儿”,十足天略调教出来的样子,伏骄男不胜唏嘘,却又听见他说二爷的病,不禁留了心,问道:“什么病?”那金山方似想起来了,又说:“二爷和咱们一样,没死在那场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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