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 作者:梦溪石(四)【完结】(47)

2019-05-10  作者|标签:梦溪石 宫廷侯爵 传奇


  众人抬头,见一名年轻和尚抱着婴儿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小和尚,一时都莫名其妙。
  年轻和尚看也没看他们,只对裴皇后道:“十一郎到处瞧,然后便哭了,约莫是在找母亲!”
  他满头大汗,手忙脚乱,显然对带孩子没什么经验。
  裴皇后笑道:“将他抱来。”
  说来也奇,婴儿一到了裴皇后怀里,渐渐就止了哭声,嘴巴吮着手指,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说不出的可爱。
  众人看看婴儿,又看看两个和尚,心念电转,猜什么的都有。
  却也有聪明的人灵光一闪,想起先帝那个号称出家,一别无踪的四皇子。
  裴皇后抱着婴儿,等他安静下来,就交给边上的侍女,然后问众人:“你们想要拥立这个动辄哭闹,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儿?”
  众人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范昭说得不错,当今天下乱局未定,正该有贤明之君主政,方能重振旗鼓,收拾河山,让这样一名小儿当皇帝,他诸事不懂,必然需要托政于旁人,又或让我垂帘听政,我自问见识有限,远不如安王,诸位又是否能推举出一个能耐远胜安王的栋梁辅政之才?”裴皇后嘴角翘起,目光清亮,所有人的心思在她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有人忍不住小声道:“听说张相沦于敌手,侥幸未死,等他回来,正可辅佐新君……”
  裴皇后听见了,冷笑一声:“张嵩的确没有大过,资历也足够,可他一无范懿宁折不弯,二无救国佐君之才,若是有,先帝又何至于被逼得匆匆南下,再说他现在还在逆贼手中,与否与逆贼有所勾连都不知晓,你这样提议,却是何居心?难不成是想为李贼安c-h-a耳目?!”
  她将话说得这样重,旁人自然不敢吱声,连带被李宽挟持南下的那一帮重臣,都不敢再提。
  但裴皇后却还未说完,她指着被侍女抱在怀里的婴儿道:“此小儿口不能言,稚嫩过甚,即便当上皇帝,也只能是个被人蒙蔽耳目的傀儡皇帝,它日天下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糟,而在场诸位,还有我,以及这小儿,就是千古罪人!若有谁想如此害我,倒不如我现在就直接将他摔死在这里,也好图个干净!”
  这话说得疾言厉色,更是诛心,在场人人无不变色,忙俯身跪地连称不敢。
  谁也想不到裴皇后竟然狠心至此,为了不让别人拥立自己的儿子,连亲手摔死他的话都说出来了!
  旁人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当皇帝,自己能当皇太后,不知多么欢天喜地,裴皇后倒好,做事完全不按常理,令人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裴皇后态度鲜明如斯,众人再有异心,也只能按下不说。
  贺僖眼见裴皇后将这些人震得无话可说,不由大为惊叹:“母后这一手,可谓釜底抽薪,那些人离开时的表情,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他一会儿自称贫僧,一会儿又称母后,身边的人早已习惯他这种颠三倒四的称呼,明尘小和尚也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懒得纠正他了。
  裴皇后笑了笑,道:“不说狠点,他们以为我欲迎还拒,以后更不得清净。”
  她原就诞育了嫡子,像陈筹所说,就算想要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也是名正言顺,但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死在不自量力上,裴皇后能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依旧保持清醒头脑,和坚定支持贺融的立场,这让贺僖十分佩服。
  “但这些人心怀异念,会不会暗中作梗,与三哥过不去?”贺僖有点担心。
  他虽然不喜欢读书,更没想过上阵杀敌,或治国论政,但游历四海这些年,足够让一个毛毛躁躁的少年成长起来,贺僖同样赞成裴皇后的观点,当今天下,已经经不起第二回 动荡了,而放眼朝中内外,也只有贺融,才能应付这样的局面。
  裴皇后摇摇头,她从少女时掌管府中家务,到后来成为六宫之主,一国皇后,对人心看得再明白不过。
  “不会,他们不过是想投机挣个从龙之功罢了,见事不可为,自然会歇了那份心思,等三郎入京,恐怕上赶着趋奉的,也会是他们。”
  正说着这话,外头便有人来报,说安王距此不过十数里,很快就能入城了。
  贺僖缩了缩脖子,方才在旁人面前,所有淡然出尘的高僧风范悉数烟消云散。
  “完了,我得找个地方躲躲,不然三哥见了我,肯定二话不说,先打我一顿!”
  明尘撇撇嘴,没出声。
  贺僖见状,很是不满地拧住他的脸颊:“快帮我想想法子!”


第165章
  贺融入城时, 那些心思躁动的人已经被裴皇后悉数压了下去。
  宫城还未清理好,裴皇后派人将他请到秦国公府。
  “你瘦了不少,等搬回宫里之后,让人给你好好补补吧。”
  裴皇后见了他之后的第一句话, 没有询问战况, 没有提及政事,反倒是家长里短,徐徐道来,让贺融心头一暖。
  “多谢母后关心, 母后这一路奔波, 实在是辛苦了, 幸而平安抵京!”
  他将目光移向旁边被侍女抱在怀中的婴儿。
  “这就是十一郎吧?”
  婴儿好奇地瞅着贺融,贺融一笑,解下腰间的宝红穗子递过去, 在他头顶上摇晃, 婴儿咯咯笑起来,伸出小胖手就要去抓, 几回差点抓住, 更让他兴奋起来,还咿呀咿呀地叫。
  裴皇后含笑看着这一幕, 年长的哥哥逗着弟弟,神情柔和而耐心。
  兄弟俩年纪相差得很大,若无意外,这份情谊应该还能延续许多年, 更何况贺融心思通透,又有足够肚量,真心为弟弟们着想,严厉不失疼爱,只要对方不触碰他的底线,贺融就会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裴皇后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假如她现在一意孤行,非要自己的儿子登基,固然可以拉拢起一批人马,与贺融分庭抗礼,可最终她不一定能赢得过贺融,贺湛贺熙等人也都会站在贺融那一边,最后她极有可能惨淡收场。
  既然她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为太子让出一尺之地,如今再为贺融退让,又有何不可?儿子尚在襁褓,根本看不出日后资质,若是如他父亲一般,平庸优柔,以致于差点失了半壁河山,到时候就算登上皇位,却坐不稳几日,又有何用?
  “母后,不知陛下生前,可曾留下遗言?”
  贺融的询问让裴皇后回过神,摇首黯然道:“他自打南下,每日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身体一直就抱恙,但要说药石罔医也不至于,当时多亏遂安向我报信,我才能提前察知不妥,原想着李宽不敢杀陛下,估计也就是想要扣着他,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没想到,他竟直接就……”
  嘉祐帝死得冤,更死得糊涂,他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当年被废为庶人,有李宽横c-h-a的一杠子,也不知道太子之所以会急匆匆跑到云州建功立业,也因李宽从中推波助澜,更不知道李宽当了纪王的岳丈,表面上处处为女婿着想谋划,实际上却只不过将纪王当作过河的木板。
  但糊涂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不知道那么多,也就不会太痛苦。
  裴皇后道:“诸皇子中,论才干,论x_ing情,当以你为首,哪怕当年太子与纪王俱在,亦是如此,只是当时长幼有序,不好乱来,如今太子与纪王既逝,理应由你来接下这个担子。十一郎尚在稚龄,我又是女流之辈,恐怕还要你这个当哥哥的,多照拂一些了。”
  换作旁人,估计还要谦让推辞一番,但贺融却是磊落坦然地一点头:“母后放心,我当尽力。”
  裴皇后一笑:“你素来是但凡开口,必定践诺,我最是信你了,十一郎出世时,陛下已经驾崩,未来得及给他取大名,此事也有劳你了。”
  此时乱糟糟的,宗正寺人去楼空,即便取了名也找不到人上谱牒,但贺融思忖片刻,目光落在笑得天真的幼弟身上,心底微微柔软,便道:“那就叫贺曦吧,旭日东升,晨光熹微,十一郎生逢乱世,却平安降生,以后也会是个有福气的人。”
  裴皇后笑道:“我只盼他平安健康,待人敦厚,便是福气。”
  贺融很是佩服裴皇后的心胸肚量,更佩服先帝为自己父亲选妻的眼光,若没有裴皇后,只怕早在长安立太子那会儿,就已平生波折,而他虽然最后也有把握掌控大局,却也要多上许多麻烦。
  裴皇后让他给十一郎取名,不仅仅是因为嘉祐帝不在,更是因为往后就算十一郎犯下什么过错,只要不是谋逆造反,贺融怎么也会看在裴皇后和为他取名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他知道裴皇后这份心思,也很乐意成全。
  这是对裴皇后识大体顾大局的感谢与感激。
  贺融问:“不知二嫂可跟母后回来了?”
  裴皇后道:“她助我出逃时,为了留住李宽追来的兵马,以身为质,帮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如今恐怕还在李宽手中。”
  贺融默然不语。
  裴皇后对他们以往之事也略有耳闻,不愿他心生歉疚,便笑道:“四郎与阿熙也都与我一道来了,我能平安诞下十一郎,也多亏了四郎的师弟,否则今日只怕是一尸两命了。”
  这话刚说完,贺僖就与贺熙联袂而至。
  贺融估摸着贺僖必然是在外头偷听他与裴皇后说话,拿捏着时辰才进来的,不由冷笑一声。
  听见这声冷笑,贺僖面上原本淡然的笑容就此一僵,悉数化作粉末。
  “三哥。”
  贺熙离得近,听见四哥隐含颤意的声音,心里很好笑,一面朝裴皇后与贺融恭恭敬敬地行礼。
  “见过母后,见过三哥,三哥可还好?”
  “我很好。”对着七弟,贺融很是和颜悦色,“你真正长大懂事,可以独当一面了。”
  一句长大懂事,让贺熙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当年生母袁氏还在世时,贺融入宫探望,临走前摸着他的脑袋叮嘱道,七郎,你也长大懂事了,要好生照料你的母亲,为她遮风挡雨。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转向贺僖,贺融脸上温柔犹存,朝他招手:“你过来。”
  贺僖心生警惕,笑眯眯道:“三哥,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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