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 作者:陆离流离(下)【完结】(41)

2019-05-10  作者|标签:陆离流离 强强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话音还未落,半个音依然停在喉里,雪鸮却突然倒了下去。他倒地的姿势极为诡异,并不是突然翻过去,而是像被牵线木偶拉着一般,一点一点向后仰,仰到尽头,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
  而后,众人听到了一个似乎极远,又仿似就在耳边的声音,低沉,浑厚,辨不出年龄,却像是沉淀了全部岁月,语声清晰,内力舒长,“杀生已是罪过,何况暗箭伤人?”
  众人纷纷四面去望,却根本不见人迹,风行捂着胸口,胸前的两个大洞血流如注。
  郭通先向后退一步,銮禁卫举着盾牌抵挡在前,而后才抱拳道,“高人大驾光临,何不赐见一面?”
  四下无声,四野无人。
  銮禁卫全神戒备,靖难军分外留神,可等了半晌,却只听到簌簌的像是河流结冻的声音,循声而望,就见装载着火药的箱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郭通连忙示意人去看,那边辎重兵已报道,“大人,火药都结成了冰。”
  郭通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查看,却见风行手握长枪,伏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怀里,胸前的血已经止住了。
  郭通不再去查看火药,而是对着两军对垒中间,旁若无人为风行裹伤的老者轻施一礼,“世尊前辈枉驾出山,后生小子实在失敬。”
  他此言一出,众人耸然变色,銮禁卫固然是心头一沉,靖难军却也颇觉意外,被尊奉为武林至尊的橐龠老人岳丹墀,自本朝立国前已经隐居,避世百年闭关不出了。没有人知道他多大年纪,也没有人知道他来历出身,但江湖上处处流传着他武功已臻化境是不老仙人的传说,多少世家子弟跪在缉熙谷外想求他赐见一面而不得,如今,居然亲自来京,还是在这种时候。
  “世外之人,指挥使大人不必多礼。”岳丹墀伸指点了风行几处x_u_e道,风行就势站起,二人一前一后,屹然立在两军之间。
  郭通伸手一指火药箱子,“想来,这是世尊的杰作了。”
  岳丹墀与郭通对视,“楚剑吴钩月霜远,冰河铁马为止戈。”
  郭通脸色一变。这两句诗流传很广,相传为商衾寒所作,在大梁可谓是妇孺皆知。商衾寒二十五岁时破北狄十万雄兵,打得r-u鹰山下狄人奔逃,当时的北狄国主赫连石道,“大梁号称以仁德治天下,如此大动干戈血流成河又是如何。”当时,商衾寒就念了这两句。说是楚剑吴钩月霜远,冰河铁马为止戈。称自己自幼习武,放马北追,只是为了保卫河山家园,即使一战也是为了求得止息纷争。
  岳丹墀一挥袍袖,一阵劲风吹过,那装火药的箱子上缠着的绳Cao全部断开,箱盖也翻了起来,只见到被冰冻得光溜溜的火药枪炮,他朗声道,“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这才是我辈习武之人的追求。我三十岁前习杀人之道,以教衾寒,四十岁时探救人之道,以诲衣轻,五十之年求济世之道,以传衿冷,这些孩子,虽不算太过成器,但也各有成就,他们的弟子,也是一时佼佼,老夫也算未曾虚度这百年光y-in。如今,郭大人以炮口相对无辜百姓,天地已然不仁,世人不仁,右于天地远甚。”
  郭通一声冷笑,望着横陈在地的雪鸮,“世尊好大的道理,可惜,这不仁的世人里,也有世尊一个。”
  风行按着胸口,厉声制止,“指挥使大人小心说话,我师祖并未杀人。”
  郭通不动,立刻有小兵上前去查看,“大人,果然有鼻息。”只是,在这万人对峙前,雪鸮却并未醒过来。
  世尊道,“有人有胆作恶,有人有心作恶,有人有胆作恶而无心,有人有心作恶而不付诸于行,也有人有利器在手,技艺在身,本无作恶之意,却失于伯仁,以暴制暴,以杀止杀,终究不是上策,老夫也只好,拿去诸位行凶的本事了。”
  郭通轻轻点头,“承教了。”他说着就吩咐身后的人,“世尊本领既高,道理又好,咱们实在不敢冒犯。既然火炮不能用了,就不在此丢人现眼。卫氏一门,结谋反之徒,坏国之利器,有人爱说天下,天下人自有公论。”他说着就一挥手,“咱们将此间之事上覆圣上,此等诛九族的大罪,圣上自有圣裁。收兵!”
  “等等!”风行听他意思,竟然是要以今日之事坐定了卫家的罪名,这样又怎么成。
  郭通转身,“小王爷有何指教?”
  风行按着胸口,气息起伏不定,“郭大人,我师祖,不过欲平息杀戮而已。我靖边王门下,一言九鼎,既答应了随您入诏狱,还望您不要毁约才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叫道,“小王爷。”
  风行郑重道,“我所为,只求不冤枉忠良,牵连无辜,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兄,我三师叔是冤枉的,天理昭昭,自有清白。”
  郭通心道,皇上布置了这么久,才逼得这位小王爷入彀,如果因为一个半死的老头就偃旗息鼓,自己可说是无能之至,只是,岳丹墀武功太高,可说是鬼神莫测,他抬眼,望着眼前仙风道骨的老人,“那就看世尊是疼徒弟,还是疼徒孙了?”
  风行对着岳丹墀就是一拜,“孙儿无能,连累了三师叔。”
  岳丹墀亲自扶他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必如此。”捋须道,“小仨儿命中有此一劫,三十年前已定,与你无关。”
  风行知道师祖学究天人,医卜星相无一不精,也不敢再问,只是道,“我这些叔叔伯伯,还请师祖代为照料。”
  岳丹墀却轻轻摇了摇头,“因果报应,天日昭昭,各人自有各人福。世外之人,又何必踏入这红尘之中。”话音未落,人已飘然而去,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人已远在月亮之外了。
  风行对着月亮方向又施一礼,一理铠甲,“我跟你走,放人!”


第170章 迭达
  商承弼是同时收到雪鸮昏迷不醒和风行伤重被俘的消息的,郭通回报的时候,只是做个交代,却不想商承弼第一句话居然是,“叫个御医去看看。”
  郭通道,“请御医入诏狱诊治?”
  商承弼瞟了他一眼,“朕是让御医去看雪鸮。”
  郭通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答言,而后就听到了商承弼说,“为什么不当时就弄死他?”
  郭通低头回道,“缉熙谷的岳丹墀到了。”
  商承弼一笑,“这老家伙也按捺不住了吗。好!”
  商承弼的好字话音还没落,京安的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靖边王世子谋反的消息,同时传得更广的,还有风行伤重,即将不治。
  郭通前脚才从商承弼的栖凤阁出来,后脚就进不去诏狱的门——诏狱又一次被围了。这一次出来围诏狱的,全是平民百姓。
  大家伙拎着j-i蛋,提着热汤,也有炖了药材的,黄发垂髫,伛偻提携,将诏狱生生围成了个菜市场。
  风行躺在诏狱的Cao褥子上,发热到人事不知。
  銮禁卫各个手持梨铧盾,身负绣金刀,守在诏狱门前,门口喊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直教得人脑仁疼。
  众人纷纷喊着,“卫公子是冤枉的,小王爷是好人。”
  那些因为卫衿冷一事而蠢蠢欲动的所谓民意,终于被点燃。第三天,达到了高潮。
  晋枢机一张庄票送到,他要取存在通达钱庄的五百万两银子。那砸实了卫家通敌说不清道不明的五百万两,终于有了主人。
  众人不明白,为什么卫家不说。
  于是,第二天,昭列公子身世之谜就沸腾了大街小巷。
  楚衣轻的真面目彻底被揭开,卫家的严防死守就有了理由。晋枢机,可是如今挑明了的头一号反贼,又和当今有那么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众人纷纷猜测,有说卫家忠义,投鼠忌器,不想连累了昭列公子,也有人说卫家聪明,这时候点出晋枢机,他一个降臣哪来的这么多钱,肯定是皇上给的,卫家若是牵扯出他,打了皇上的脸,就离死期更不远了。更有人说,卫家是包藏祸心,就是留着这一张底牌,打算到时候打。
  事实上,卫家人不说出晋枢机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那张庄票做得多真,这五百万两都与晋枢机无关。这些钱,是商衾寒的,在卫家,已经存了十五年。
  如今,晋枢机居然拿了庄票来兑银子,虽说某种意义上洗脱了卫家钱物来源不明的谜团,但銮禁卫刀口下,杀人还需要理由吗。卫老爷子望着那张已可乱真的庄票发愁,卫家从来没有开过五百万两的庄票,可说出去,谁信呢。
  商承弼也想得到晋枢机绝不可能在通达钱庄存钱——晋枢机自己都开着钱庄呢——这时候落井下石,卫家要认,还是不认。
  不认,卫家还在等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认,又哪里找出五百万两白银给他。但,无论认或不认,銮禁卫最初抄卫家的理由站不住脚了,围诏狱的百姓,围到了靖边王府,越围,越多。
  卫家虽因为风行的以身饲虎被暂时开释换押在靖边王府,但到底是在銮禁卫重重监视之下,起坐行动身边都有几个影子,銮禁卫的人把晋枢机的庄票送过来兑钱,老爷子斩钉截铁地就拒绝了。卫二叔还要说一句何曾有的事,老爷子已经打断道,“我卫家的产业悉数收没于官府,又哪来的银子提给他?”
  卫衿冷细细喝着米粥,与老爷子目光一对,轻轻摇了摇头。
  銮禁卫的人不冷不热地道,“卫家家大业大,从前在你们钱庄里存钱的不知何几,如今想赖账不成?”
  卫二气不过,欲要分辩,卫老爷子却已夹了一颗茴香豆进儿子碗里,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静静喝起粥来。
  一张桌子上,坐着卫老爷子,两位叔公,另有卫衿冷的伯父、父亲和二叔,还有两个侄子,隔着一道帘子,另一张桌子,坐着卫衿冷的两位婶子、嫂子和妹妹,昔日钟鸣鼎食的卫家,如今就着两碟小菜喝着清粥,更多的人依然被锁在诏狱里,好不凄凉。只桌上这些人,无论男女,俱都挺直了脊背,坐得端端正正,连面上也不显出颓唐来,倒是叫一旁看守的銮禁卫有些佩服。
  卫家可以气定神闲,有一个人却急得上了火,那便是郭通,他好容易在疯狂的人潮中挤进了诏狱,却得到风行高热不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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