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定寺的僧人确有说过倘若陈家需要,他们可以帮忙拔除陈家血脉里的那一条蛊虫。
倘若是别的蛊虫,妙定寺或许还会摸不着头脑,更别说直言可以帮忙了。
当日桃枝在妙音寺统辖的地界内下蛊,妙音寺上下一时不也不敢轻动吗?
可当日妙音寺上下因为桃枝一时束手,是因为那一整片界域里的蛊虫是有主的蛊虫,只要桃枝心念拿定,催动蛊虫,便是妙音寺的大和尚齐齐出手,也不能保证能保得住所有被种下蛊虫的百姓。
但陈家人身上的这一条蛊虫,又不一样,它是无主的,且还在沉睡。
倘若妙定寺的大和尚出手,是可以在那个时候就将它解决了的。
但在这个选择的岔路口上,陈一元沉吟了一番,竟决定了先将此事放置一侧,待他与叔父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这本是应有之义,妙定寺的僧人们便就这样放了陈一元离去。在陈一元离去之前,他的两位沙弥友人还给他求了一道护持,可将他体内的蛊虫暂时安抚下去。
离开妙定寺回归陈家之后,陈一元也就真的去见了陈四儿的父亲。
当时陪同的,还有算是稍稍年长一点的陈家男丁,陈四儿的另外两位兄长。
但出于种种考量,他们谁都没有叫去陈四儿。
陈四儿说道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也不由得翻动记忆,寻找到记忆里那仿佛相当平常的一日。
但即便是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陈四儿也还能从记忆里的画面中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那一日,粗看平常,但这会儿陈四儿细看,却也能发现——那一日前后的日子里,陈家的气氛其实也是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的。
陈四儿难免又停顿了一下。
陈五儿看了看他,又抿着唇瞥向净涪佛身,见他脸色、气息俱都平常,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便就又低下头去。
陈四儿缓了一拍,才又继续。
他说的话语断断续续,净涪佛身也耐心听着,直到半夜过去,才算是将这一整件事情说了个囫囵。
净涪佛身没看任何人,他微垂着眼睑,在这一片暗夜的寂静里,简单地归纳总结了一遍。
陈一元知道了最大的根由,身上又有来自妙定寺的护持,算是有了倚仗,便也就相当干脆利落地向当日他都不敢动手的那些端倪出手了。
而他翻找的所得,也就是同样被封在木盒子里的那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瓶。
当然,那玉瓶子里封存着的,也就是他们陈家人身上流传着的那些蛊虫尚在沉睡中的母蛊。
他们陈家人身上的蛊虫是那一条母蛊分化出来的子蛊。
母蛊不知缘由力量衰弱,以致沉睡。他们陈家人身上的那些蛊虫,便就是不断吞噬陈家人的血r_ou_精华乃至寿元等一切有形无形物质,供养母蛊,好让母蛊延续乃至清醒。
而最初这一条母蛊的来历——却是翰林院。
或者说,是翰林院里的一部不知名古籍。
他们那个在翰林院中任职的祖父,也不知是从翰林院的哪一个角落翻出来的这么一部不知名的古籍。他翻出来也就罢了,那古籍上的文字不是常用文字,他也看不懂,给原样放回去也就是了。
第612章 过往2
他偏偏不。
也不知这是命定的劫数还是什么原因,哪怕他祖父看不懂那古籍,也对那古籍爱不释手,甚至还将那古籍偷偷从翰林院中带出,拿回了陈家。
原本只是将古籍带回陈家放着,不去自习翻找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毕竟那古籍在翰林院中也放了那么多年了,一直没人动他,不也没见翰林院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有什么不妥?
可是陈四儿他祖父不甘心啊。
哪怕他看不懂那古籍,也无处寻找能够帮助他破译古籍上记载内容的线索,他也还是没有放弃,反而每日里总将这部古籍拿在手上把玩。
这样日日把玩着,就招来了祸患。
他惊醒了一直沉睡在古籍里的一条蛊虫。
也就是此时被封存在陈四儿手上那只玉瓶的那条母蛊。
当然,那条母蛊没能完全醒来,只稍稍有了点本能。
可单就是这一点本能,就足以叫陈四儿他祖父吃不完兜着走。
蛊虫自发分化幼蛊,以陈四儿一家的因果为牵系,附着在他们的亲属上,吞噬他们所有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作资粮,喂养母蛊,以补全母蛊的不足,好让它真正地在沉睡中醒转过来。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陈四儿手中的那只玉瓶。
陈四儿、陈五儿这会儿也都各自望着那只玉瓶入神,没有谁注意到净涪佛身的这一记目光。
当然,净涪佛身也只是看了那只玉瓶一眼而已。
这一眼看过之后,他也就将目光收回来了。
说起来,净涪佛身对蛊之一道,也算是有些了解。
蛊,多是用毒虫所制的一种制胜手段。有形的,诸如蛇、蜈蚣、毒虫等生物,无形的,诸如各地天然形成的毒气、人体自然运转而成的恶气乃至是人心y-in暗之处滋养出来的恶念恶意等,都可成就蛊道修士手中的底材。
亦即是,此等种种,皆可为蛊。
而以陈家人体内这蛊虫的一众反应来看,它最初的成形,应该是后者。
以人的血、r_ou_、精、气、神为食,滋补自身,还是以因果牵系的方式传递子蛊的,除了以无形之物炼制而成的蛊虫之外,还能是什么?
也就是以这些无形之物炼制而成的、沉睡的、无主的蛊虫,也才会叫陈一元等人起了那样的心念,想要以他们自身为饵食,将这一条蛊虫诱化成他们陈家之物,可以为他们陈家的人所掌控罢了。
不过这样炼制蛊虫的手段,在景浩界中已经算是失传了,便连身负蛊道传承的桃枝都没使出过这等手段,更别说其他人。
净涪佛身知晓的,其实也就是些描述,真要见过这样的蛊虫,这会儿其实也是第一次。
当然,哪怕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蛊虫,净涪佛身也没有多心动就是了。
他要制敌致胜,有的是神通手段,用不着再去修持这个。
但净涪佛身也知道,他不如何在意这样的手段,不代表别人不在意。尤其是没有修为在身的,不能踏上道途的凡俗百姓。
这些凡俗百姓或许不能求得长生,但若能得到这样的手段以立足世间,纵横一时,也有的是人愿意。
毕竟在此间世界上,有力量在身和没有力量在身的人,根本就是两个待遇。
前者哪怕自己不欺压旁人,也能护持自身,不让别的什么人随便欺辱到自己身上来,而后者……
那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陈一元在陈家遭劫之后,对这样的现实,更是深有体悟。
可不是么?若不是他家忽然遭劫,顶门立户的男丁及执掌内事的主妇一夜之间统都没了,他们家又怎么会沦落到谁都能咬一口的地步?
陈一元想要力量。
这份力量不一定就要被拿在他自己手上,却一定要叫他的亲人们能够在此世立足,不会再让他们面临现下这样的困境。
他应该是考虑过妙定寺的。
但事实是,他们陈家除了还在襁褓里,没有被确认资质的陈五儿之外,没有一人出现过能踏入妙定寺修行的‘资质’。
别跟他提陈家祖地那些陈家人。
在陈一元眼里,那些人已经和他们陈家没有关系了。
便是有,那也是仇怨的关系。
更别说便是算上那些人,也照旧还是没有。
所以,陈一元将目光转向了那一只还在沉睡中的蛊虫。
陈一元与妙定寺的两位沙弥交好,通过那两位沙弥的帮助,他相当顺利地将那一部古籍的内容给翻译了出来。
说来也是讽刺,陈一元的祖父对这部古籍爱得如痴如醉,却怎么都没能窥得那古籍里的一丝半点内容,但对这部古籍恨得咬牙切齿的陈一元,就偏偏通译了一整部古籍。
真不知道陈一元的祖父要知道这样的一个结果,会是个什么表情。
当然,净涪佛身只是随意地这么一想而已,陈一元祖父到底会是个什么表情,对净涪佛身而言,全无意义。
陈一元也确实悟x_ing不差。
他还真的就从那一部古籍中推算出了些东西来。
而这些信息,给了他实现他心底那个想法的支持。
以他们陈家一族人的血r_ou_为祭品,拼出一线由他们陈家的人掌控那一条蛊虫的希望。
是的,只是一线希望。
陈一元到底只是一个年轻凡俗,对修士的力量所知有限,对蛊道这样的隐秘旁门更是没有一点了解。在这样极度缺乏资料的情况下,他能确定自己拥有一线希望,已经是极其了不起了的。
而为了增加这一线希望的把握,陈一元甚至还在信封中跟陈四儿交代,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确定自己一系血脉子嗣必定要比祖地里的那些陈姓人更年幼。
不论是年幼一日还是半天又或是半个时辰,总之,就是要确定他们陈家这一系,有人就是会比他们年轻。
原因陈一元没有告诉陈四儿,陈四儿也只是有些不安,但净涪佛身却知道。
那是因为——当这瓶中蛊虫苏醒之后,是需要大量有形、无形的物质填充自身力量的。
这或许是蛊虫有意,或许又是无意,但不论是那蛊虫偏向于哪一种,都只会有那样一个结果。
所以,在蛊虫苏醒之后,他们陈家内内外外,血脉远的近的,都会被蛊虫吞食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