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作者:长安一颗蛋【完结】(29)

2019-05-09  作者|标签:长安一颗蛋 强强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苏易清缓缓缀了过去,停在数米开外。

  他真的就和记忆中一样,走上了另一条路。

  可,走了这么多的路,他还是追不上当初。

  哪怕真的重新来过,重来的一切带给他们的,也是更多的悲哀。

  刀剑中生死相击的身影,高楼上饮酒击剑的过往,黑夜中如毒蛇游动的权力倾轧。

  苏易清应该是哪一个,楚云歌,又该是哪一个?

  他们的过去,如毒酒一般,时时腐蚀着心肠;

  而他们的现在……一个是复仇的游鬼,一个是彷徨的旅人。

  “阿清,你说,你为什么偏偏想起的,是这些?”

  楚云歌眼神奇异地看了过来,嘴角轻轻地动,仿佛在看一场荒唐的笑话。

  在很久之后,苏易清想起这个雪中月夜的时候,才真正明白楚云歌的意思。

  甚荒唐,宿命难敌。

  而现在,他只是顺着楚云歌指向东方的手指,看向莽莽山原。

  星月欲落,云动风起。

  楚云歌说,“阿清,今夜,除夕。”

  风呼呼刮过冰雪的天地,过往还未抛去,新的一年已迫不及待风涌而来。

  他们站在新旧一年的交隔线上,时光在身后的黑夜里,飞速沉沦。

  人间有悲欢离合。

  人间,有新春。

  永安门下,粉衣的宫女提着灯笼,小心翼翼走在宫墙下的石道中。

  宫内,正是一年最金碧灿烂的时候。烟火烧了整整三个时辰,沉香木堆积起的小山燃烧尽了,散发出浓郁香气。

  太一池中的船上缀满了灯笼和明珠,湖面亮得像一块嵌在深宫中的玉。

  无数的彩色丝绦和锦绣灯笼在宫门上、长廊下、飞檐上飘荡。

  她加快了脚步。

  突地,一道好冷好冷的光从陛下的寝室上空划过了……?

  她抬头,眨了眨眼睛,那道光又不见了。

  想必是看错了吧,今日宫中实在是太亮了。

  内廷,景阳宫,天子寝室。

  青衣天子斜坐胡床,嘴角微挑。

  阶下,灰衣将军跪倒在地,长剑斜置在厚软地褟上,被繁复浓重的刺绣冲冲包围。

  “臣,救驾来迟。”

  他的话音隐没在无声的血气里。

  被割了舌头刺了耳朵的数名聋哑内侍,默默穿行而来,无声地将地上尸体收拾干净。

  萧宁懒洋洋剔了剔指甲,泛起一个柔软又虚飘的笑,轻轻伸出纤瘦的手腕,做一个请起的收拾。

  沈从风并未起身,眼珠却倏然一缩。

  寝宫更深处,一道黑影游蛇般穿行而去,袖上还沾有斩杀刺客留下的血迹。

  “陛下……”

  “嘘……”萧宁侧侧头,玩味地一笑,道:“先生意外么?只是,自保的后手罢了。只不知今日这只蚂蚁,是我那几位不成器的哥哥的,还是异x_ing诸王手下的,或是王家和秦家的?”

  沈从风叩首伏地,沉声道:“陛下恕罪,三日内,臣必定查出幕后主使。”

  天子忽然站起了身。

  孩子气的笑声飘在寝宫里,他赤着一双脚,踩在锦毯上,最后蹲在了沈从风面前,扯了扯他的袖子。

  “罢了,我须得谢他一声,不然,先生要躲我到何时?”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将军,撑着下巴,狭长的凤眼中露出好似真心实意的笑意。

  “朕知道,从五年前就知道,先生是永远不会来迟的。”

  从五年前,身为宫女的母妃在破旧冷宫中痛呼了一夜的时候,他就知道,很多事情要结束了。

  父王亲手赐下的千机□□,在寒风里颤抖的木门,长满了簑Cao的败落庭院。

  那年他十三岁,在屋外听了整整一夜。

  早晨的时候,手指还嵌在掌心,血红的一片。

  当初生的阳光迎来父王的口谕,他的生母从此变作了另一个富贵世家的女儿。

  他站在寒冬的阳光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看收拾的内侍来了又走,才渐渐觉出冷来。

  母亲的冤魂在身后,阳光在身前。

  他走到冷宫门前,看见了蹲下身子的先生。

  那把用惯了长剑的手一点点拨开他带血的手指,然后拉着他的手,说,殿下,我们回家。

  那时候,他就知道,从此,他会永远拽住这个人。

  无论走到皇权极点,还是走下地狱深渊。

  

第28章 第 28 章

  红色的墙、雕花的长廊、巨大的宫殿在黑夜里无尽生长,唯有木质的屋檐斗拱在天地间斜抹横挑。

  青色锦袍的帝王站在高高屋脊上,景阳宫周围,一片漆黑。

  年轻的帝王向来不喜灯火连绵的辉煌,往往日头一落,寝宫周围就熄了灯。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极远处的金翠辉煌,把自己往黑暗中更缩了一缩。

  锦袍在暗处泛着层层流淌的光,他低了低头,回首笑道:“先生……这儿,是天下最高的地方么?”

  沈从风只是静静跪着。

  跪在宫楼屋顶上光滑如镜的琉璃瓦片上。

  所有的黑暗,被那些平滑洁净的琉璃,吞噬进去。

  他们站在天下地上,周围有冬日的寒风,呼呼吹。

  萧宁挑着眉,细细打量着跪着的人。

  眉目间沉稳而肃然,模样恭顺又平和。他就那么跪在黑暗里,像最忠诚的臣子一样。

  像……被收伏在禁苑中的狮狼虎豹。萧宁忽地一笑。

  他最喜欢的那只南国进贡的老虎,在三年前的某一个黑夜里,挣脱锁链咬断了上林尉的脖子。

  “八年前先生在长阳宫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了。”清澈秀气如未张开的少年嗓音,顺着平滑的琉璃瓦淌了下来。

  沈从风一震,却压低了声音,冷静道:“陛下,只要陛下所在的地方,就是天下最高的所在。”

  萧宁哧地一笑,挑了挑袖底秀白手指,轻声道:“是么……”

  八年前的长阳宫,天子大寿。

  刚在梨园得了个闲职的沈从风,并不着意去找些热闹。

  远处花木扶疏,歌舞极嚣,酒的香气顺着檀木窗缝飘到了园子里。

  当年先皇实在爱热闹,又不拘于礼节,任由臣子们在长阳宫中谈笑欢饮。

  那些挤挤挨挨、密不透风的富贵荒唐,将刚从小寒山走出来的剑客熏得几乎跌了个跟头。

  那时候,刚好也是积雪未化的冬春交际的日子。

  他走在刚点起灯的梅园里,看见了满树熏红下的青衣少年——支零着一身并不合身的衣物,低垂的脸上,有泪满睫。

  一树梅花,满园白雪。

  瘦弱而苍白的皇家弟子,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到来的闲人,往后退了一退。

  沈从风看着那位少年,不知为何,忽就生出一种久未有过的柔软心肠。

  于是灰衣剑客持伞而来,看了一眼红梅树下,眉眼未开而已见秀丽的少年,蹲下身子笑道:“您不该退。”

  一身皂角的清气在梅花和冬雪中,闯进了萧宁十岁的夜里。

  月光微微地照着,他的瞳孔一缩,头顶上的天被伞遮住了大半。灰衣的陌生人,将伞放在他的手中。

  青竹的伞柄,伞柄下缀着一枚青环,四十八骨,经年的老竹子。

  雪细细碎碎的,撞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上,刚一接触到皮肤就化了。

  远处的酒香浓甜,丝竹声叮叮当当,月夜中的雪色,在黑夜中起伏如浪。

  后来很多次的梦里,那些丝竹声都变得模糊不堪,可灰衣人嘴角的笑意,却始终鲜明得如同初见。

  那名剑客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眼神柔软又沉静。

  他温和着声音,说:“看你的衣饰,必定是一位尊贵的小皇子了。既然是陛下的孩子,您要学着抬起头,会那些与生俱来的骄傲,而不用退。”

  他从小生活在少有人问津的冷宫旁,受尽了冷眼,可长阳宫中,有人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在他习惯了避让与后退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告诉他,“您不用退。既然生来就是尊贵,那么,就去骄傲。”

  在满树梅花下无声哭泣的少年,从未如此热切地想要去看,天下最高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月光亮得让人眼晕,梅花香气冷而清。

  风忽然起了好大一阵,满树花瓣落雨一样,和着碎雪,铺在伞面上。

  那棵种在心底的种子,在月夜里发芽了。

  十岁的萧宁握着伞柄,看那片灰色的衣角,飘远了。

  天下最高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

  十五岁的那一天,阳光刺眼又热烈,把长长玉阶上的飞龙都照得发烫。

  他从明堂前走到龙椅上,再回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现在,他站在深宫中高高的屋脊上,俯瞰整个天下。

  所有的欲望都在深宫中发芽,而长阳宫中被灰衣剑客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

  萧宁俯视着低跪的臣子,忽然弯下腰,伸出一双柔白色的手,拉起了沈从风。

  眼中的凌寒一瞬消失,带了些孩子般的天真,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炫耀给人看似的,指着远处无穷无尽高高低低的飞檐与宫楼,道:“先生,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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