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奴 by Maylein(情有独钟/**情深/破镜重圆)【完结】(23)

2019-05-07  作者|标签:


  “阿青,”卢云璧叹气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和我说话。你不想说话,就听着好了。我不想我们之间继续误会下去。当年我对你的误会,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后果,类似的错误,我不想犯第二次。而且,我也不愿意,因为无谓的误会,牺牲彼此的性命。所以,十八的事情,我们必须谈一谈,说清楚。”
  “无谓的误会??”
  “我没有杀害十八,这一点,我希望你相信我。”
  “……”
  “阿青,相信我。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去杀害一个我之前并不认识的奴隶么?你在我身边这些年,你见过我随意伤害过奴隶么?”
  “……”
  “所以,告诉我,你从哪一点上,误会我杀害了十八?你告诉我疑点,阿青。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去调查十八真正的死因。”
  “十八在卢府。”
  “啊?”
  “我在琴室里,看见了十八。”阿青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了那盏半人高的缠枝莲花铜灯,“可您之前,一直骗我您从没见过十八。”
  “琴室?”卢云璧更摸不清头脑了。
  “是,琴室里那盏缠枝莲花灯的灯罩,是用十八的人皮做的,如果我不是在上面看到了十八肩上的那个胎记,我还一直被您蒙在鼓里。好了,下奴已经说清楚,主人您还要说,您完全不知情么?”
  卢云璧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那盏灯有什么问题,他甚至连这盏灯是哪儿来的都不清楚。阿青说的事情让他吓了一大跳,他忽然发现,这样的状况,无论他现在如何解释,阿青都不会相信的。换他站在阿青的位置上,他也不信主人不知情。
  沉默了一会儿,卢云璧道:“阿青,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这样好了,你给我三天时间,我叫人去查,查出那盏铜灯的来历,以及,十八他的死因。
  
  三日后的傍晚,卢云璧再次来到阿青的床前。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他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调查到的事情。我让李慎查了铜灯的来历。凝香园琴室那盏,确实是李慎从库房搬过来的,但他并不知道有问题。我让人查了库房的入账,缠枝莲花灯其实是有一对,那是两年前的七夕,刺史府送过来的节礼。”
  他歇了一口气,看了看阿青的神情,继续道:“查到这一点后,我就去找了容霖。阿青你不用担心,十八也不是容霖杀的。但是容霖,确实知道十八是怎么死的。如果你不信我,我让容霖亲自来向你解释,他所看到的一切。”
  阿青犹豫了一会,终于道:“下奴相信主人。”
  
  得到了阿青的回应,卢云璧终于可以安心地把他调查到的一切告诉阿青。
  四年前的冬天突兀地出现在云州刺史府门前的弃奴少年,因容霖离开而暂代刺史一职的白穹庭,两人意外相遇再加上白穹庭素来厌弃奴隶的个性,让十八死在了刺史府后院的地牢里。
  容霖回府,恰巧看到了那一幕,但是已经无法挽回。
  后来,白穹庭制作了那对缠枝莲花铜灯的事,容霖并不知情。不然,他不会让那对铜灯,作为刺史府的七夕节礼,进入卢府。
  而当时的卢府,还是卢敬总管主政,他大概也不清楚这对铜灯的特殊来历,只是作为普通的礼物,收入了库房。直到三年后,卢云璧接阿青回府,因为各种意外,又让卢总管告老还乡了。
  新上任的总管李慎,更加不会知道铜灯背后的事了,他只是见琴室的灯旧了,就从库房挑了一盏合适的过来。
  
  卢云璧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十八死于白穹庭之手,容霖四年前就把他埋在了城西的山坡上。之前他怕你伤心,就没说这个事,他宁可你永远不知道这事,以为十八,好好的活在另外一个地方。而如今你既然知道了,我们改天可以去看看十八。”
  卢云璧斟酌着语气,并没有把十八被活着剥皮的事告诉阿青。之前,他就和容霖说过了,蒋太医说阿青六年前因挨打造成的心疾,一直没有被很好的治疗,如今已经严重到,不能再受打击。
  
  阿青听了久久不语。
  最后,对卢云璧请求道:“主人,让下奴一个人静一下好么?”
  卢云璧点头允了,又补充道:“阿青你安心养病,既然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会想办法处置白穹庭的。”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白穹庭是云州长史,在官衙中地位仅次于容霖。而十八仅仅是一个弃奴,猎杀弃奴,不管用怎么样残忍的手段,都是律法所允许的。
  因此卢云璧只能先安慰着阿青,然后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了。
  
  阿青没有道歉,但也没有再坚持绝食。
  这让卢云璧很欣慰。他要的也不是阿青的歉意,而是,阿青能好好活下去。
  为了以防万一,他让蒋太医和云锦都住进了银杏阁,蒋太医负责调养阿青的身体,云锦帮忙带小红药。那几天阿青表现得很平静,每天喝药睡觉,或者,坐在床上和红药玩游戏。
  
  卢云璧暗自松了口气。
  正巧,这时卢府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二哥?”卢云璧极为惊讶,“二哥你怎么来了?”
  卢云玥一脸颓废,“小弟,哥要续弦了……”
  “啊?!”
  “老太爷说,你大哥的血被弄脏了,你又靠不住,让我务必给卢家留后。”
  “二哥,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换地方说。”卢云璧蹙眉静心,把二哥迎进了书房。
  
  原来半年之前,北邙宗派出两位长老来的眉州卢家大宅,要求按北邙规矩,带走卢云衡其中一个儿子。这下大嫂是北邙圣女的事情就曝光了,对卢老爷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偏偏老大决不妥协,带着妻儿,连夜逃离了眉州,之后北邙宗的长老们,也追踪而去。
  这件事之后,卢老爷子就坚决要求卢云玥再娶。
  
  “二哥你还深爱着二嫂么?”卢云璧听完后,便劝道,“二哥,其实二嫂在天之灵,也不愿意你为她孤独一生的。”
  卢云玥苦笑道:“如果光是这一点就好了……我是怕新妇进门后,会虐待阿羽。”
  “阿羽?你说大嫂带来的那个奴隶?就我所见,他武功不差,不会轻易被妇人欺负的。如果二哥不放心,把他安置到其他院落就行了。或者,放他去找大哥他们。”卢云璧知道阿羽是北邙宗的奴隶,以保护圣女为己任,那么,他就肯定有和大嫂保持联络的方式。
  “……”卢云玥为难地翻着手中的书册,半天才叹道:“他的武功基本废了。”
  “啊?”
  “因为他不听话,老是惦记着大嫂,我就和大哥商量了,刺瞎了他的双目。现在他又瞎又哑,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卢云璧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未想过,他温和知礼的兄长们,也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其实,我这次前来,就是想把他托付给你。”卢云玥又道,“阿羽现在挺温顺的,不会给你添麻烦,也不用特意派人照顾他,给口饭吃就行。”
  “……他,已经来了?”
  “嗯。在装行李的马车上。”
  
  于是卢云璧就眼睁睁地看着,二哥指挥下人抬进来一个半人高的木头箱子,再打开箱盖,从里面抱出一个昏睡的奴隶。
  卢云玥道:“我给他下了点药,大概得明日才会醒过来。我今晚就回去了,等他醒来,麻烦小璧你告诉他,请他安心在这里生活。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回来接他。”
  “这种不能实现的誓言,还不如不说。”卢云璧不自觉地冷笑道,“二哥你对不起他。”
  
  卢云璧真的想打二哥一顿,什么叫惦记着大嫂?就因为惦记着就要被弄瞎么?还不是因为阿羽是奴隶,主人可以生杀予夺,才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就弄瞎了他的眼睛。若阿羽不是奴隶,哪怕是卢府的下人,就算满心爱慕大嫂又如何?大嫂那么骄傲的人,肯定不会出轨,那么阿羽最多被逐出卢府罢了。
  卢云璧知道自己是变了。
  自从阿青死而复生,回到他的身边后,他愈发不能容忍,那些随随便便就伤害奴隶的行为。就算奴隶是牲畜又如何?牲畜也是会痛,会流泪,会难受的。
  这些日子,他常常回想起,自己被人当做逃奴,在雁城军营受尽折磨的日子。军中那些汉子,本来也不是残忍之人,可是,在认定了他是逃奴的前提下,就什么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了。很多年了,卢云璧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如今思来,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人为的、把奴隶归为牲畜的一种,原来竟是如此残忍的一件事。
  
  卢云玥走后,卢云璧把阿羽安顿在银杏阁隔壁的小院里,好让蒋太医在精心诊治阿青之余,也能顺便帮阿羽看看伤。昏睡中的阿羽浑身是伤,看上去比当初刚回卢府的阿青还要严重的多。卢云璧不免就动了恻隐之心。
  
  阿羽次日就醒了,醒来后也很安静。
  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能听话地让蒋太医看伤,听话地按时吃饭吃药。
  那阵子卢云璧每天都去看阿青,看完阿青就顺便看看他,有时也和他说几句话,阿羽总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微笑。
  有一天卢云璧实在忍不住,问他:“你恨不恨二哥?”
  阿羽想了一会,慢慢地摇头。
  “你真的不怪他?”
  点头。
  “为什么?因为你是奴隶,所以不恨主人,还是因为,你……喜欢他?如果是前者,你就摇头,如果是后者,你就点点头……”
  他说完就有些忐忑地盯着阿羽的脸。
  阿羽摇头。
  卢云璧的心顿时沉下去了。原来是因为主人所以不恨么?阿青心中,是不是也是如此想?
  他叹了口气,正想对阿羽说你好好休息,却见阿羽,又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原因都有?”卢云璧有点惊讶。
  阿羽又点了点头。
  卢云璧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二哥你何德何能,能让阿羽如此待你。
  
  自从阿羽来到卢府,日子忽然间就平静起来了。
  阿青也不再和他闹别扭,见他也会叫主人了,如果不是他强迫阿青留在银杏阁养伤,阿青甚至,都会回凝香园伺候他了。
  而阿羽的答案,让卢云璧对自己与阿青的将来,又多了一点信心。
  阿青,我不会学二哥的,我绝不会如此伤害你。
  
  这段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中旬。
  十三日的时候,祁连带着几个亲兵,到云州指挥使府向卢云璧述职,当然,更重要的是来看望妻儿。他来了,就住下了,他本来就不是讲究的人,随便就找了间侍卫的屋子住下。卢云璧本来想让他干脆住到海棠西苑去,去陪着冬青和小鹰儿,祁连连忙笑着摆手道:“我可应付不来小孩子。”
  他话是这么说,对自己的儿子却是极喜爱的,白日里整天就泡在冬青那里了。
  冬青便趁此机会,对他说:“我想收了红药那孩子,就当给小鹰找个小女奴。”
  祁连很讶异,“你不是一向都不喜欢奴隶么?”
  冬青怜爱地望着摇篮里的婴儿,“阿柔死了,我看红药怪可怜的。”
  祁连拧眉,“将军恐怕不会答应。”
  “所以我才对你说呀。”冬青嗔怪道,“云璧一向信任你,你就和他说说。红药毕竟是女奴,现在还好,再大几岁,跟着阿青身边总不太好。以前阿柔在,所以我不说,现在阿柔走了,你想想一个做性奴的爹,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呀。”
  “让我再考虑考虑。”
  “嗯,我也就一说,要不是阿柔这个女奴乖顺,又死的可怜,我才不愿意操这个闲心。”
  
  十二月十七日,忽然传来了白穹庭暴毙府中的消息,据说被人切了八块,死状极惨。
  容霖第一时间匆忙地赶到了指挥使府,问卢云璧道:“是你做的?”
  卢云璧摇头,“不是。”
  容霖犹豫了一下,又问:“会不会是阿青?”
  卢云璧继续摇头,“不会。”
  容霖一想也是,阿青奴性那么重,怎么可能对主人下得了手?就告辞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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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十六章 血债(3) ...


  
  容霖一走,卢云璧就赶紧到银杏阁找阿青。
  他可没有容霖那样乐观,虽然在容霖面前他说的无比肯定。以前的阿青是绝对不会伤害主人,可是现在,就未必了。卢云璧不清楚十八在阿青心中有多重要,但他能肯定,比他这个所谓的主人重要。不然前些天他也不会放火想要同归于尽了。
  差点被阿青放火烧死这件事,卢云璧表面上很冷静,一点都不责怪阿青,积极去寻找真相,甚至还反过来劝慰阿青不要做傻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难受。
  他不过是,竭力用理智,克制了冲动罢了。
  
  银杏阁离凝香园并不远,卢云璧很快就推着轮椅进了院子。
  阿青正好带着红药,在院子里,银杏树下玩耍。听见轮椅的声音,他抬起头,往卢云璧的方向望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卢云璧。
  卢云璧却明白什么都不用问了。
  
  他留下来,在银杏阁用了晚饭。随后,让云锦带着小红药先去睡觉。
  “阿青。”他端着小碗,慢慢地抿着带了点酸味的青杏酒,“阿青,你还是不信我?”
  阿青的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主人,下奴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没人看见吧?”
  阿青没说话,只是起身又给卢云璧斟了一杯酒。
  
  那晚上卢云璧有点喝多了。青杏酒很酸,就如他当时的心情。
  迷迷糊糊中,他被阿青抱上了床榻,就在银杏阁,就在阿柔死去的地方。
  “阿青,别……”
  卢云璧脑海中仅剩的一点清明,让他开口阻止阿青的进一步动作。
  这是阿柔死去的床上,离阿柔死去还不满一个月,就算仅仅当她是一个普通的奴隶,卢云璧此时也做不出和阿青滚床单这种事来。
  阿青好像明白他的顾虑,一边亲吻着他的脸颊,一边轻轻在他耳边到说道,“没关系的,主人,阿柔不会介意的。阿柔也希望主人高兴,不怪罪下奴,所以她在地下看到下奴在好好服侍主人,反而比较会安心。 ”
  “唔……”卢云璧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当。阿青的话也没有错,阿柔是很听话的奴隶,她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而妨碍主人的需求,不管是在她生前,还是逝后。
  青杏酒带来的微醺,和阿青熟练温柔的动作,最终还是让他,抛弃了这一点不安。
  
  一夜无眠。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卢云璧依着阿青的肩膀,若有所思地道,“阿青,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们一起去看看阿柔。 ”
  阿青没说话,他在想卢云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云璧又道:“我把阿柔葬在城西了。你这傻瓜,为什么不对我要求呢?难道我不出手阻止,你就任由他们把阿柔扔到乱葬岗去么?”
  阿青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他吃惊地看着卢云璧,随即爬下床去,恭恭敬敬地对卢云璧磕了一个头。
  
  祁连最终还是没有把冬青的想法告诉卢云璧。虽然这次冬青并没有恶意,但祁连认为孩子还是在亲人身边长大比较好,哪怕这个亲人,是如何的卑贱。再说,他也认为卢云璧不会答应。冬青之前和阿青的关系搞得那么僵,这次阿柔的死,也免不了有嫌疑,卢云璧又不是不分是非之人,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冒着让阿青做出不理智行为的风险,把红药交给冬青。
  另外,祁连也有一点点私心。他希望冬青——他的妻子,从今往后,不要再介入卢云璧与奴隶阿青之间的任何事情中去。他等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她对卢云璧死心,等到她嫁给自己,琴瑟和鸣的日子也才过了仅仅一年,儿子也刚刚出生,就像卢云璧不想阿青再发生任何意外一样,他也不愿意让冬青再出意外。他祁连也没有轰轰烈烈的理想,不过是求个娇妻幼子,朝夕相伴。
  
  却说卢云璧这阵子,心底着实不安。
  阿青的表现太奇怪了,奇怪得不太像以前的阿青。以他奴性之重,先是动手放火想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后又亲手杀死了白穹庭,怎么看怎么奇怪。虽然这好像并不是坏事,毕竟自己毫发无损,而白穹庭也死有余辜。阿青不再是逆来顺受的奴隶,而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可是,是什么促使阿青的性格产生这么大的改变?仅仅是因为十八么?
  另外就是阿柔的死,成了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阿青不抱怨,也不再提起,好像很感激他把阿柔安葬了,比以往更加主动和殷勤地服侍他,可他总觉得,虚幻和不安。
  既然十八之死,在阿青心中有如此分量,阿柔之死,又怎么会轻巧地过去,就好像阿青身边,从没有存在过这个女奴一样。
  卢云璧认识阿青这么多年,他知晓他的性格,明白他不是冷淡寡情之人,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阿青因为某个原因,把愤怒都埋在了心里。
  
  卢云璧好几次想问,但都没法问出口。
  阿青总是避开阿柔相关的话题,并且用挑拨卢云璧的□的方式,打断他的思考。卢云璧有时候挺恨自己的,怎么就那么没有自制力,轻易就被阿青牵着鼻子走了。可是他又实在无法抗拒,与阿青的亲密接触。那是他深爱之人,是他深爱着且又熟悉他的身体的每一处秘密的人。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大雪。
  卢云璧在书房和阿青亲密了将近两个时辰,而后沉沉睡去。
  他没有发现阿青在端给他的宵夜里下了催情的药物,也没有料到,在他睡熟之后,阿青又起身在熏香里添了过量的安神香。所以他睡得很熟,根本就没有发现,阿青的离去。
  阿青给卢云璧盖上锦被和厚毯,随后就站在床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对不起,主人。阿青必须给阿柔报仇,所以,对不起,主人。
  
  他拿走了墙上卢云璧的佩剑。
  虽然卢云璧双腿残疾十多年了,可他毕竟曾是武将,这把宝剑,还是他十七岁大捷归来,皇帝在文德殿为他庆功时赏赐的,镶金嵌玉,无比尊贵。阿青看重的当然不是这把剑的贵重,而是许多年前卢云璧曾经和他说过,这剑出自名匠之手,相当锋利,让他平日里小心一点,不要割伤自己。
  上次暗杀白穹庭之事,让阿青明白,他如今身体已差到极点,功夫也远远不如以前了。上次若没有白穹庭身边的奴隶少年和一个奇怪出现的黑衣蒙面人的帮忙,阿青都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平安回到卢府。所以,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剑。
  
  他提着剑,跃上了海棠院的屋顶。
  很好,祁连不在。屋子里也没有下人,只有冬青卧在榻上,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按着身边的摇篮,在似睡似醒之间。阿青深深吸了口气,从半开的窗户里翻了进去。
  
  蒋太医半夜听到了敲门声,不由心生不祥预感。
  他撑了一把油纸伞去开门,门外是雪人一样的阿青。
  “出什么事了?”
  蒋太医上下打量着阿青,心尤往下沉了。阿青右手提着剑,剑上有血,衣上也有殷红的血。
  见蒋太医询问,阿青只是说:“请您赶快去海棠院,下奴重伤了冬青小姐。”
  “啊?重伤?”
  “您赶快去吧。”阿青说完,就转身走了。
  
  他走回了凝香园。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最后关头,还是饶了冬青一命。明明冬青一路都在怒骂他下贱肮脏该死,明明他的剑,已经刺穿了冬青的胸口。或许只是因为他看向惊醒哭泣的婴儿时,冬青那幅想要拼命的样子吧。
  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冬青也是一个母亲。
  红药已经失去阿柔了,是否应该,让另一个孩子也从小就没有了娘?
  
  杀人本来就是需要勇气的事。
  阿青心中一旦动摇,就再也无法下手了。所以他去拎着剑去叫醒了蒋太医,随后,回凝香园向卢云璧请罪。
  
  奴隶弑主,罪无可恕。
  他在作出决定之时,就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
  
  凝香园中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前些日子被火烧毁的地方,也被皑皑白雪覆盖了,就好像,从来就是那样的,洁白无暇。
  阿青平静地在卢云璧休息的书房门前的走廊上跪下,双手平举起那把沾血的利刃。
  不需要再做其他了,此时只要静静等待海棠院那儿的动静传来,惊醒熟睡的主人。
  
  雪越下越大了。寒风逼人。
  阿青静静地看着雪,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在擎云山上,在那个四面漏风的小草棚中,他看着雪,独自思念着卢云璧,十八悄悄挨过来说:“阿青,冷么?”
  


70

70、第十六章 血债(4) ...


  他跪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凝香园就吵杂热闹起来,不复安静。
  先是总管李慎,顶着大雪快步跑进来,看到阿青愣了下,随即就绕过他径直进了书房。之后书房内就传出两人的对话声,卢云璧的问话里有很多惊疑,和愤怒。阿青分不出哪个更多一点,他也不想再去分辨了。
  再后来,李总管就推着卢云璧出了房门,来到走廊,轮椅就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阿青抬起头,把手中的宝剑举高了。
  “主人,是阿青该死,请主人动手。”
  “该死你还去做?”卢云璧快控制不住愤怒了,“冬青是对你不好,可是就因为这点不好,你就要杀了她么?”
  “……”
  “说话啊,你杀人的理由呢?”
  “冬青小姐她……害死了阿柔。”
  “谁告诉你她害死阿柔的?”卢云璧拿过剑,对准了阿青的喉咙。
  “没有谁,下奴自己猜的。”
  “你猜的?你猜的你就动手伤人???”卢云璧气得发抖,剑尖就刺破了阿青的皮肤,殷红的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阿青又不说话了,李慎赶紧劝卢云璧冷静。他道:“主人,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看看冬青小姐,蒋太医说情况不太乐观,我已经叫祁连将军也过去了……这个奴隶,等回来再处置吧,主人。”
  卢云璧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咬着牙收回了剑。
  “走,先去看冬青。”
  他扭过头不愿再看阿青一眼。
  
  阿青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活几个时辰。他望着卢云璧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绪纷乱。
  他本来想好了,什么都不求,只求卢云璧遵守承诺,把红药送到梁家去,至于自己,弑主的奴隶,主人怎么处置都是不过分的。而对阿青来说,乱棍打死或者用刀砍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他只愿,早点和阿柔相逢。
  
  卢云璧是凌晨时分离开的,结果到黄昏都没有回来。
  阿青依旧跪在原地,双腿渐渐就失去了知觉。一天一夜,也不觉得饿,脑海里一幕一幕滑过去的,是他认识卢云璧以来,这么多年相处的场景。开朗的小璧,聪明的小璧,羞涩的小璧,愤怒的小璧……以至于后来,威严的主人,仁慈的主人,需要他服侍的主人,还有偶尔也会对他表示好意的主人……
  面对着主人的奴隶阿青,显然是不合格的,所以有今天的下场,他也不怨恨主人。
  而面对小璧的阿青哥哥……其实也是失职的吧。
  直到四年前,擎云山弃奴院中,和十八相处的那些艰辛的日子,阿青才慢慢意识到,或许自己对不住的,不止是主人,还有那个……会叫他哥哥、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璧。
  所以,只有阿青自己知道,他狠下心不顾性命不顾奴隶的本分也要为十八报仇,不仅仅是为了十八,也为了多年以前,死去的那个小璧。
  
  黄昏时分凝香园门外喧闹了一阵子。
  阿青听出了祁连的声音,还有卢云璧和祁连的争吵声。
  他听见祁连质问,“为什么?为什么都这样了你还不许我杀了他?”
  然后卢云璧回答道:“对不起,祁连,我宁可对不起你和冬青,也不许你们伤害他。我确实是自私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想要让他活下去。”
  阿青惊讶极了。
  他想不到卢云璧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为了一个奴隶,这样值得么?
  
  门外卢云璧和祁连又争吵了一阵,后来又加入了好几个人的声音。阿青听着听着,就有点头晕。渐渐地,变成了头痛。老毛病又犯了么?这个身体终于撑不住了么?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让主人为难了。他模模糊糊地想着,感觉冰冷的寒意,如藤蔓一般,从腿上一点点爬了上来。
  
  容霖接到卢云璧的通知,冲到卢府,进了凝香园,就看见阿青晕倒在走廊上。
  “阿青,阿青!!”他试图摇醒他,却怎么也唤不醒了。
  还好,还有心跳。于是让护卫秦阳帮忙,抱着阿青上了刺史府的马车,匆匆地离去。
  带阿青离开,马上。
  卢云璧写给容霖的急信上,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没有说明原因,也没有说将来怎么办。容霖到了卢府才听说阿青重伤了冬青,顿时明白事态严重,于是也不问什么了,带了阿青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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