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映疏桐 作者:quietly【完结】(4)

2019-05-06  作者|标签:quietly 相爱相杀 阴差阳错 江湖恩怨

  只是…那两个字从诗句中阔别开来,便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受。有什么画面从深压着的记忆里悄然钻了出来,如藤蔓缠绕着向上,怎么也收不住。

  那是一个雪夜…杨榆脑海里无端跳脱出这个词,这个场景。他还想记起更多,却被眼前人的言语打断了。

  那个人连着念了他的真名两次,如同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似的,嘴角居然溢出了一点笑意,但只是一瞬,他又好似做错了什么事的孩童一样低下了头,甚至眸子里的藏匿着的星辰都黯淡了些许。

  “疏桐,疏桐…”他声音竟有些发颤。

  他叹了一口气,用低低的声音又唤着一个名字,那个称呼越过了从屋顶倾泻而下的暖意,越过了山川湖泊,跨越了多少年岁与错过。

  他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小八…”

  杨榆瞳孔急剧收缩,惊愕的神色甚至忘了隐藏。

  “小八,你有名字吗?”

  “小八,相信我,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第8章 <陆·前尘>

  

  天逐渐由暗转变成深黑色;聚拢在一起的乌云则更为沉重地向地面施压,覆盖了苍茫的田野与渺小的村庄。深冬的黄昏,还没来得及露面就消失殆尽。

  下雪了。柳絮般的雪花漫不经心地飘着,一阵紧似一阵,风绞着雪,顷刻间天地被这雪抹上了仿若拭不去的白,风雪迷漫了整个原野。

  然而在这诺大天地里飘着的两个小如微尘的人,却是无法欣赏这般风景的。

  那是两个半大孩童,其中有一个应该偏大些。脸上都带着风雪蒙脸也没能掩藏住的稚嫩与青涩。

  他们在这风雪里挣扎着,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们不知疲倦地行走,纵然不知其所止,但也不能就此停下。

  停下了,就可能永远与这雪地同眠了。

  “咳咳…咳。”断断续续掩藏着的咳嗽声终是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就算是一个成年人在雪地里跋涉,那也得疲倦加身,受风寒侵扰了。更别提他们还是孩子。

  他们还是孩子,可是这世道不允许他们成为孩子。

  “小八,还能继续走吗?”其中走在前方开路的少年停下了脚步,回头询问。

  这是一张被风雪覆盖住大半的脸,却很容易因那容颜判断出他正是抽条的年纪,五官和身材却因为缺乏营养而没有长开,然而那一双眸子明亮而温暖,就像这全身上下,独有这一双眼没有失去独属于童年的天真烂漫。

  走在后头的年龄更小,看起来也更瘦些。他摇了摇头,因为没力气,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还好…咳…”话大概是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盖过去了。

  前头那位当然是不会信这种明眼人就能辨认出的胡话了,他在破旧的袍子里摸了又摸,终于在哪个口袋的旮旯里找到的一张被撕的细细碎碎的饼皮,火速地塞到后面那位手里,走的更快了些许:“吃吧,我记得这附近有座山神庙来着,我们到那里歇息去。”

  名叫小八的孩童一惊,手上已经多了快饼皮,他正要开口,就被人先截了胡。

  “别可是了,我不饿,回答完了。”他斜着望向那小孩,看见他还是小心翼翼却又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也就松了一口气。

  他是在流亡的半途中遇见了这个小孩的,没想到这孩子也没地方去,就这么一直跟着他了。他因为稍大些,自然而然的就侠气地当起了大哥,挑起了照顾别人的担子。风里来雨里去,二人沿街乞讨,或是吃野Cao根,也非常幸运的没有被毒死或饿死,就这样相依为命的活到了下雪。

  可是冬天也太漫长了,漫长到让他感觉几乎没有休止,他心惊胆战的过着日子,想着要是哪一天没了吃的就死了呢,然而这种情绪却不能表露出来。

  他不能让两个人一块儿慌,一块儿产生这种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恐惧。

  ……他不得不每天把希望挂在嘴上,虽然大多数,他知道都是自己随口瞎掰的,但还要学着去相信,去欺骗自己。

  比如刚刚那个庙,就是他信口胡诌的。

  其实想想也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还未抽条的少年,说自己这也去过,那也来过,谁信呢?

  那当然是比他还小的人,给个木奉槌就当针了…

  然而让少年也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居然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们居然真的遇上了庙。

  虽然他很是激动,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你看吧我就说这里有庙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进了庙宇。

  这庙宇竟还有香火,还有贡品!这真是让人喜出望外的事了,起码有好几顿不愁吃了,他盘算着,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供桌上摆放的水果吃的七七八八了,然后又无事可做,二人对看着发呆。

  这时,稍大的那位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拍脑门,道:“等下,,小八,你有名字吗?”

  瘦小的孩子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之前说你姓什么?”

  那孩子摸了摸脖颈,拿出了一条用绳子挂着的长命锁,上面写着一个“杨”字。

  少年低声默念着什么,一会皱着眉,一会又舒展了,吟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小八抬了抬头,眼里尽是迷茫,想来他也不知道名字和念诗之间有什么关系。

  “谁人…罢了罢了,你的名字就叫疏桐吧,好不好?”

  “疏桐…”那小孩咬着这两个字,嘴角翘了起来,点了点头,“好听。”

  于是,在这庙宇里,起名仪式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但杨疏桐还是莫名的高兴,他复又低下头默念了这两个字,然后问:“那,是哪个“疏”,哪个“桐”啊?”

  “你跟我来。”

  少年庆幸着自己那上私塾学的东西还没有全部还给先生,虽然刚才差点露出马脚,所以到底是谁人,谁人什么来着…

  他想起了读书的日子,他不爱那些无趣的诗文古句,对掏鸟窝,爬高树倒是有一番高见。

  直到…什么时候呢,回家的某一天,屋里一个老奴一个劲叫他快跑,快跑,可是跑去哪,又为什么跑,他直到现在还不明白。

  然后他再也没有办法逃学了,因为没有学可上了,他亲眼看见了平时最严厉,威严的先生被抓住,还挨了几鞭子,他觉得教书先生虽严厉,可并没有什么过错。

  但世间千百事,哪里是对错能一言蔽之的呢。

  谁见,谁见什么呢?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了。

  他不知是什么滋味,心想着笑一下,却露出了苦笑都算不上的表情,然后向杨疏桐挥手示意,朝外头走去。

  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在积雪覆盖深处拿那根可怜的枝叉写字,一笔一划地写着疏桐二字,他十分专注,叫那杨疏桐也看痴了去,一动不动的。

  “疏…桐…,是什么意思?”杨疏桐又低声念着名字,他还不会认字,只能凭着中间的空隙来辨认出哪个是哪个,拿手在空中挥着写字,问道。

  “一种植物。”因着那木的偏旁,他继续装着博学多识,就这样随口答道。

  “噢…”杨疏桐继续摹着那字,过了一会,突然猛的抬头,“秦大哥,我还没有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须臾,一个筠字落成。

  “这字念"yun"”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是竹子的意思。”

  杨疏桐“筠”了半天,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秦筠有些纳闷:“你笑什么?”

  “那我和大哥,都是植物呢!”杨疏桐解释说,又问:“你…爹娘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啊。”话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声音嗫嚅了下去,到尾音几乎听不见了。

  爹,娘这两个字,他们已经没有喊过很久,很久了。

  然而预料的沉默并没有如期而至,秦筠刮了刮鼻子,像是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大概是想让我当君子吧,都说竹子中空外直什么的…”

  他到底是装不下去了,转身回了屋。

  生离死别什么的,听别人的故事不过四字而已,自己尝到了,却是百味交杂,满腔思绪桎梏在脑海中,是如何也描述不出来了。

  秦筠听见了低低的啜泣声,是他自己的。

  他不应该哭,就算有一万种哭泣的理由也不行,用手背去抹了把眼泪,却是起了反效果。

  他想,多丢人啊。

  可谁能忍得住,况且…他还是个孩子。

  不会再有人把他当孩子看了。

  一个小小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沉默地站在了他身边,半晌,他好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小心地问:“秦大哥,发生什么了,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是啊,或许他也是需要一些倾诉与陪伴的吧。

  他不再摆着大哥的架子,就这样低声地把属于秦筠的悲一一道出——是他在一片狼烟中,毫无遮拦地直面的那可悲可笑的真相。

  ……

  他讲完了这漫长的故事,像是吐出了一口浊气一般,伤疤结痂了,不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了。回过神来,小东西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但还撑着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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