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子 by 青风【完结】(2)

2019-05-01  作者|标签:


上篇?

上篇
白连旗袖着手站在城墙根下,眯眼晒着太阳,他旁边蹲了不少和他一样晒太阳的人。不同的是,白连旗是站着,其他人是蹲着。虽然他穿地不比那些人强到哪里去,但只这么一站,他就觉得自己比那些人高了那么一等。自己是什么人,自己是爷,好歹也是正白旗的后代。那些个人,切,奴才都不如,自己怎么能和他们一样?

站地有些个累了,白连旗睁眼,瞧了瞧头上的太阳。他没有表,不知道精确时间,看太阳偏了头,已经过了正午了。这德子怎么还不来?正琢磨着呢,远处一个人拉着洋车奔了过来,老远就喊,“爷,爷。。。。。”白连旗迈着步子迎了上去。

德子满头是汗,一喘一喘地跑到跟前,“爷,让您久等了,我刚才拉了个客去了燕京大学,谁知他中途改了主意,又要去正阳门,我又不好说不拉。不过,最后,那教授赏了我两元。算是发了。”听他那样说,白连旗把话咽了回去,看德子这满脸满头的汗,他从怀里掏了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扔了过去,“擦把汗,着什么急,不就吃饭吗?等会能饿死?”德子嘿嘿笑了两声,把毛巾往脸上呼拉了两下,又递给了白连旗。

“爷,您想去哪里吃?咱今天算是能吃顿好的了。”自打这日本人进了城,这两人就没好好吃过饭。白连旗琢磨了一下,悠悠地上了车,说,“咱今天——吃炒肝!去会仙居!”

“好咧,会仙居,走咧!”德子满脸笑着,扯着长秧子拉着白连旗往会仙居跑去。白连旗坐在车上,又袖起了手,眯起了眼睛,晒起了太阳。你别说,还真是个爷的样。

这白连旗和德子是曾经的主仆关系。德子是白家的奴才,德子的爷爷和爸爸也都是白家的奴才。换句话说,他们家是白家的包衣奴,就是世代为奴的那种。德子从小就陪着白连旗,这一陪就陪了二十多年。白家兴盛的时候,白家败落的时候,德子一直称白连旗为爷,也一直把他当爷待。当白家完全败落后,这身无一技之长的白连旗就只靠德子养活了。

德子本来是卖糖葫芦的,两人就靠德子卖糖葫芦过日子。可后来小日本来了,实行粮食管制,这山楂和糖可是没地买了,两人的口粮也算是断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白连旗找同和车行的掌柜孙二爷赁了辆车,德子也就从卖糖葫芦改成拉车。而巧合之下,这白连旗成了孙二爷的“顾问”。说来好笑,这个顾问可不出别的主意,就是教孙二爷养鸟,养蛐蛐儿,养金鱼。。。。孙二爷有钱,又好这个,可不入门,养了只画眉它愣是个哑巴,死都不叫。那天白连旗来租车,点拨了几句,这孙二爷奉为高人,非要向他取经。白连旗生性好这个,这些个东西他从小玩到大,焉能不熟?如今别人求他陪自己玩,他哪有不允之理。

后来,德子去拉车,他就陪着孙二爷玩这些个东西,时不时卖些个东西给他赚些小钱。后来,他还怂恿着孙二爷在同和车行开了赌场,就是斗蛐蛐。白连旗也参于其中,但都不是大赌,他哪里有那个钱?他很少下注,但他卖东西,蛐蛐,蛐蛐罐,葫芦,甚至连那些个饲粮他也不失时机的摸出来。这样,多少能赚些,否则,德子一个人拉车,糊两个大男人的口是难了点。现在这个乱世,拉车的仿佛比坐车的还多,抢个人,能打上一架,一天下来,能拉几个散客已经谢天谢地了。晚上回来交了车份后,能到手的几乎是寥寥无几。

会仙居是个破落饭馆儿,平民百姓来的地方,东西便宜,但味道还可以,尤以炒肝出名。这在白家还没没落的当口,白连旗对这些个地方那都是嗤之以鼻,可如今却成了他和德子开荤的地方。

已过吃饭的时光,会仙居人不是很多,这两人找了个窗口坐下,要了两份炒肝儿。不一会儿上来,两人遂淅沥哗啦吃了起来。白连旗正吃地带劲,不料德子碰了碰他,低声说,“爷,那桌上的人好象是少奶奶。”白连旗一惊,忙抬头,看到一个女人的侧面。她穿一蓝布褂儿,头发梳地很光滑,象以前一样挽了个髻,插了个木簪,正满面含笑地向旁边孩子的碗里拨着什么。白连旗的眼光转向了旁边的小女孩,看那眉那眼,不是自己的骨肉却又是谁?“咕咚”一声,白连旗把嘴里的炒肝吞了下去,又低头吃了起来。

德子看他如此,又低声说,“不去。。。。。看看?” 白连旗没说话,只是拼命吃着。那桌子上,除了自己的老婆虞秀和孩子,还有一个男人。当年虞秀和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说,“你看这屋里还有什么能卖的东西没有?我要不走,说不定哪天你就会把我和孩子给卖了。我跟他走,你不要怪我,只是替孩子和我自己找个生路罢了。你放心,我会把月儿好好养大,不让你们白家断后就是。”说完这话,她就跟着那男人走了,一次也没回头,月儿看着白连旗,哭地哇哇叫。。。。。。

白连旗一点都不怪虞秀,她嫁过来时,白家已经有些个破败了,只是外人看还是个很大的架子,可是早已经中空了。虞秀见证了白家的彻底败落,看这么个家在自己的丈夫和公公手中没落成这样,她心早已凉透了。虞秀是女人,却不是个软弱的女人,她上过学,读过书。看着自己的丈夫除了玩蛐蛐养鸟什么都不会,她苦口婆心地劝过,想让他上进,想让他学些东西,想让白家重新振作起来,可白连旗却一点改变都没有,说地他烦了,一甩手,离家好几天都不回。虞秀无奈,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惟有独自垂泪。摊上这么个丈夫,她能怎么样?有时,虞秀恨不得自己是男人,如果那样,她就不会只有伤心的份了。。。。。。

虞秀走的时候,德子不在,他去卖糖葫芦了。一家的口粮都在这呢。回来后,就见白连旗站在门口,傻了般,不动也不说话,把德子吓了一跳。等德子好不容易把他的魂叫回来,白连旗象是梦醒了般说,“秀带着月儿走了,跟个男人。”

德子一听,冲到屋里拿把菜刀就往外冲,白连旗吓了一跳,忙拦着他说,“你要干什么?”
“敢拐我家少奶奶和小姐。不要命了他?我去砍了他。”
“你疯了?你知道是谁?”
“他妈的马良德,是那小子,错不了。怪不得有次跟我打听来着,原来早就算计好了。”德子挣着要往外走。

白连旗那身子板儿哪能和德子比,被德子一挣,眼看要倒。德子忙上去扶着,白连旗叹了口气,说,“德子,我对不起他们母女。他们走了,是好事。是你的,就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夺也夺不来。。。。。。说不定哪天你也走了。。。。。走吧走吧,都走,走了干净。。。。。。”白连旗闷声说着,竟似有哭音。。。。。。

德子慌了,忙扔了菜刀,把白连旗扶到破凳子上坐下,“爷,你咋了?我怎么可能离开您?”
“德子,你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德子看着白连旗,很认真地说,“我们不是打小说好的吗?我伺候您一辈子,您能走的时候,我跟着您。等您走不动了,就背着您走。总之是一辈子跟定您了。”
白连旗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德子,哪天你改变了主意,想走了,一定提前告诉我。。。。。”
“爷,您放心,我不走,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那天的事好象就发生在昨天,可实际上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德子看着月儿,想小姐已经长这么大了。那桌的人眼看吃完走了,不知为什么,德子倒松了口气。。。。。。

两人吃完饭,德子拉上车,说,“爷,我拉你去遛个弯。今天赚够了,下午不挣了。”白连旗阴霾的脸顿时蹦出了花,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乐滋滋地上了车,说,“去高碑店,听说那里新进了金鱼,我们去瞅瞅。”德子却也知道自己这爷如今不是全因为喜欢才去那里,而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的东西,买来,再卖给孙二爷。唉,如今爷也知道赚钱了,好事呀,可惜少奶奶不在。。。。。。

两人到了高碑店地界,看人也不少,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穿和服的日本人。这里是玩的地方,有买的,就有卖的,这外面仗打地热闹,这里倒象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什么事呀这?

卖金鱼的地方人多,车不好进。白连旗下了车,德子就找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听其他的车夫咂摸。和其他车夫不同,德子话不多,以前他一直是奴才,讲究地是多听少说。如今他干拉车这行才没多长时间,和那帮车夫比,耍嘴皮子早呢。

听中间那人讲地起劲,声音倒是熟悉,德子眯眼瞧去,认识,是文三儿。文三儿和德子一样,在同和车行赁车。用当下时兴的话说,两人也算是同事。德子知道这文三的嘴皮子是耍地顺溜,牛皮能吹上天,不过闲来无事,听他吹牛,倒也有趣。于是把车停好,听那文三儿吹牛。

“琉璃厂的‘聚宝阁’,大家伙儿都听说过吧?在古玩铺子里,那可是有名地紧呀。这聚宝阁说倒就倒,大家伙儿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文三儿,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吆,那你来放个屁听听。敢情大家都在这闻臭呢。对不住了,我可不愿污了大家的鼻子,咱呀,就加紧屁股,别臭了大家伙。”
刚才那发话的人听了,忙又说,“好了, 文爷,我呀,跟您道歉。是我放屁,我讲错了话,行不行?您呀,接着往下讲,这不,大家伙儿都等着听您老掰扯呢。”
文三儿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道歉,“以后说话放机灵点!咱再说那聚宝阁,这里面的事我是门儿清。怎么回事?我当时在聚宝阁的陈掌柜那里拉包月,你说我能不清楚?”文三儿咂了咂嘴,扫了众人一眼,果然有人接着说,“快讲呀!”

“那时日本人还没进京,这大街上的日本人也没那么多。陈掌柜当时收了一幅画,是个好几百年前一个姓马的**画的,叫什么兰竹图,反正就是几根破草,几棵竹子,那纸呀都发黄,眼看都快破了。我可看过,真看不出有哪里好?”听到这里,德子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和主子曾经到那聚宝阁卖过一幅画,卖之前,爷给他看了,也就是几根破草,几根竹子,他也看不出哪里好?问题是爷也看不出那里好,爷除了斗蛐蛐和养鸟,养金鱼,其他的可没一样行的。但两人都想,既然是祖上传下的,必是好东西。就拿到聚宝阁去卖,想着至少能卖个几百元,结果和料想中的差了许多,才卖了50元。虽然不知是否挨了宰,但拿了那五十元,他和爷可是过了一段舒坦日子。不过八大楼还没吃一半,八大胡同还没来地及去逛,钱就没了,遂又过上了破落日子。

德子想这文三儿别讲的是自己和爷卖的那幅画吧。好象卖画的时候,听那掌柜的说这画就是个女的画的,好象也姓马来着。不知道是不是文三儿说的那个什么**。德子想到这里,又去听那文三儿讲。

“那纸太破了,陈掌柜就请那‘裱糊王’于庆同来修那画。这裱糊王也是我去请的,人家那架子大呀,我在人家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裱糊王才上了我的车。那画后来经那裱糊王一补,嘿,你别说,还真是比过去好看了许多。然后,陈掌柜就把这画给卖了。你们猜,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

那谁知道卖了多少钱呀?文三儿也不是确实想问卖了多少钱,只是做个铺垫罢了。看大家不吭声,文三儿伸出了三根手指,“这个数!”

有人说,“三百元。”文三儿轻蔑的撇了撇嘴,“说出来,别吓死你们,是———三千元!”

“哎吆,妈也,谁那么傻,花三千元买幅破画,他可别是傻子吧。文三儿,是谁呀?”

文三儿转头看了下周围,看没有日本人,也没有可疑的人,遂压低了声音,说,“是个日本人,名字呀,叫佐藤犬养。”说完,笑了起来。众人一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没敢说出声,但都想,果然是狗养的鬼子,花三千元买幅破画,还是个**画的。

文三儿只知道那买画的日本人叫佐藤,但不知道他叫什么。之所以给他取了那么个名字,是因为他知道有个经常去同和车行斗蛐蛐的日本人叫犬养平斋。现在就拿来用了一下,还挺文诹诹的。否则让文三儿想名字,他顶多想个“狗养”,哪能想出是“犬养”。

众人还在笑,似乎这一笑就能把日本人欺负咱中国人的份给讨了回来一样。德子也跟着笑,这当然好笑。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给自己取名叫“犬养”,那狗养的东西,不就是狗杂种吗?这日本人真是好笑,说自己是狗杂种。。。。。。

差不多笑完了,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还没说完呢。这聚宝阁怎么倒的,还不知道呢?于是抬高嗓音说,“文三儿,别笑过去了。你这身子骨笑过去就不好救回来了,你还是讲讲聚宝阁怎么倒的呀?”

这在座的都是大脑简单,四肢也不是很发达的主,这要是搁别人,兴许都能猜出些什么来。当时,陈老板把画卖给那佐藤的时候,日本人还没进北平,正在北面打着呢。在那节骨口,那陈掌柜竟然把自己国家的文物卖给日本人,那不是卖国是啥?当然会激起民愤。这事被捅出来后,一大批人就闯进了聚宝阁,把东西给抢的抢,烧的烧,有真革命的,有混水摸鱼的,还有专门来顺东西的。。。。。结果,这聚宝阁不倒才怪。。。。。。。。

经文三儿一点拨,大家总算是搞明白了,然后都有些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浑水摸鱼去顺些东西,说不定能摸出件好东西来,也卖个千儿八百啥的。正遗憾的当口,就听鱼市那边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日本人打人了。。。。。”

他们这些个车夫都是爱探热闹的主,遂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往那边看。但哪里看地到?又不放心把车丢这里,于是都尽可能地伸长脖子,似乎这样,就能看地见什么似的。德子有些担心,但想想爷胆子小,又是个根本不会惹事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众人都看着,那边陆续快步走来一些人,上了车,催促快走,说日本人闹事,躲远点好。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德子和文三儿。这两人都说是包天,不拉散客。德子当然是等白连旗,文三儿则等地是孙二爷。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说啥好。不一会儿,孙二爷也快步走了过来,德子老远看见他,忙问,“二爷,看见我家主子了吗?”

“德子呀?你家爷好象惹了日本人。。。。。”他话还没说完,德子已经飞快地冲了过去。

“德子,车,车!孙子养的!”这车是同和车行的车,自然是孙二爷的车。在孙二爷眼里,这车要是丢了,把德子和白连旗捆起来一起卖都抵不上这车一半钱。

“二爷,你先帮我看着。我马上回来!”德子头也没回,还是往前跑着。他自然知道这孙二爷是不会不帮他看车的。话说回来,这自家爷和这孙二爷好歹也算是个朋友,如今爷出了事,他溜地倒比兔子还快。。。。。。

德子转着心思,看前边围了一圈人,忙扒开人群,说,“爷们,让让,让让,里边是我家主子。。。。。”众人一听,忙稍稍让了缝隙让他挤了过去。。。。。

等看到白连旗的时候,德子简直有些认不出了。白连旗跪在店前,正自己扇自己的脸,两边的脸颊又红又肿,却不知已经扇了多少下了。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鼻子里的血直流,滴滴答答直流到那破烂的衫子上。。。。。。。。。

德子心猛地抽紧,冲了上去,朝旁边那两个日本直磕头,磕地冬冬作响,边磕边说,“我家主子得罪了太军,小地甘愿代主子受伐,太君饶了小的主子吧!”

白连旗还在扇自己的耳光,刚才看见德子,早就冲他使眼色,不让他过来,谁知这小子还是不知死活地冲了过来。。。。。。

“你的,他的奴才?”其中一个日本兵指着白连旗说。德子抬起了头,挤出一个笑容说,“是,小的是他的奴才。”那两个日本宪兵嘀咕了一阵,然后看着德子说,“你的,去扇他的耳光!我们高兴了,就放过他!”德子一愣,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在那里,只是看着白连旗,却是一动不动。

“你的,不愿意?”看德子仍然在发愣,其中一个宪兵“刷”把刺刀上上,端起来,作势要去刺白连旗。德子突然醒悟过来,迅速爬了起来,到白连旗前面,啪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身后,那两个日本人大笑起来,“支那,也要尊严?太好笑!太好笑!”

德子就一个巴掌一个巴掌扇着,却不敢不用力,他紧紧盯着白连旗那早已经成了一条缝的双眼,不回避,不闪躲,只是死死盯着。。。。。。。

“停!”听那日本人喊停,德子的手正扇过去,却没了力道,却象是在摸白连旗的脸颊。“你的,给他磕头!主子给奴才磕头!”这次那日本宪兵却是指着白连旗,要让他给德子磕头。德子算是明白了,这两个鬼子就是要爷难堪。

但在生与死之间,尊严值几个钱?白连旗“啪”跪了下来,一个头一个头磕着,头上都磕出了血。在又一次磕下去的当口,白连旗身子一歪,竟是晕死了过去。。。。。。

那两个日本兵哈哈笑着,扬长而去,走之前,指着周围的人说,“你们,支那猪,都该死!”围观的人也慢慢散了,不知是羞愧还是看热闹看累了。。。。。

德子把白连旗给背了起来,一步步走向停车的地方。。。。。。

他的眼里,不仅仅是痛苦,还有一种刻骨的仇恨。。。。。。


中篇?

中篇
文三儿和孙二爷看德子把白连旗给背了出来,忙迎了上来。看到白连旗的惨样,什么都没说,也不知说什么。德子把白连旗给放到车上,还脱下自己的破烂袄给白连旗盖上。然后拉着他飞快地走了,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二爷冲着他的背喊,“德子,今天别来还车了,车份也免了。”德子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没拉多远,碰到个医馆,德子把身上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总共还不到两元钱。那大夫掂着钱,就说白连旗都是外伤,弄些跌打的药膏贴贴就行了。德子接了药,把白连旗又背到了车上,拉着回去了。既然不用象平常一样去还车,德子就把白连旗直接拉回了家。所谓的家,只是一间小地不能再小的房子,统共就一张破桌子,一个三条腿的凳子和一张床。所谓的床还是用砖头支着张门板,这个家可真是家徒四壁,是老鼠都不乐意待的地方。

德子把白连旗背到床上,轻轻放了下来。这白连旗从始至终都没醒。德子把那些药都抹到他他额头上,脸上,从隔壁讨了碗热水给白连旗喂了点,又把所有的被褥都堆到白连旗身上。总算弄妥了,他也忘了饿,又累又乏,就靠着白连旗也睡了。

到了半夜,却听到白连旗喊,“德子,德子,我渴。。。。。”德子猛然惊醒,忙翻身去看白连旗,见他却还是在昏迷着,只是在梦里喊。德子忙去端那碗讨来的水,却是早已冰冷,上面都结了层薄冰,如今已是深夜,是不可能再去隔壁讨了。

“德子,渴。。。。”听白连旗又喊,德子心一横,用手把那薄冰敲碎,喝了口水,在嘴里含地热了,低头喂给白连旗。如此几次,白连旗总算是消停了。德子重又靠着他睡下了,摸着自己的嘴,竟然有些烫。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白连旗醒来时,德子还睡地熟,窗外的光透了进来,德子的脸似乎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太清楚。但白连旗却特别安心。自从虞秀带孩子走了之后,白连旗就有些害怕,怕自己指不定哪天死了,身边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怕自己的尸身就被胡乱给扔到乱葬岗上,任野狗去啃。他早就决定,说什么也要死在德子前面,那样德子即使把自己卖了也会给自己弄副薄棺材。自己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总比被野狗吃好多了。

眯起眼又想睡,突然觉得脸上额头上火辣辣地疼,伸手去摸脸,好象肿地老高,一瞬间,就想起了昨天的事。他睡了一觉,险些把那事给忘了。突然就特别害怕,还有些庆幸。昨天自己差点就回不来了,要不是德子,德子。。。。。。想起德子冲到那两个日本人面前磕头如捣蒜的情形,心里就特别酸。德子性子特拧,虽说是奴才,除了主子外,却是哪里轻易给人下跪过?看德子额头上已经结疤的地方,白连旗伸手出去,摸了摸,暗叹口气。向来只有主子罩奴才,他这个主子可倒好,却被奴才护着。自己和德子,差点就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狗娘养的日本人,屁大点事就差点要人命,这什么世道呀这?白连旗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做亡国奴的滋味。。。。。。

要说昨天那事,那是小地不值一提。白连旗正在店里看金鱼,他踅摸上了一对“黑珍珠”。正聚精会神看地当口,进来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白连旗斜眼一瞧,是两个日本宪兵。他就想往外溜,白连旗胆小,见到这些个拿枪的人他从来都是躲着走。但又记挂那两条黑珍珠,还是没离去,但往边上靠了靠,尽量离那两人远些。

那两人好象对金鱼还挺懂,说东说西的。白连旗多少能听懂些。他很早就认识一个日本人,叫犬养平斋,那人号称来中国是为了研究中国的民俗风情,不知怎的,就和白连旗认识上了。对这些所谓的民俗风情,白连旗是能吹,把那日本人说地一愣的一愣的。白连旗就借机给他推荐些个东西,他中间抽分子,倒也赚了些钱。这样,他和那日本人也算是“朋友”了。最初那日本人到中国来,中国话讲不利索,为了交流,白连旗也跟着学了些日语。所以,那两个日本宪兵讲的话,他也知道个大概。

这两人东拉西扯,不知怎地就说起了那对黑珍珠。说那个品种最早产于日本,然后就传到了支那,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具体是产于广岛的某地。白连旗嗤之以鼻,要说这些金鱼的品种来历那两个日本人有他清楚?这黑珍珠还有个名字,叫黑寡妇,它全身漆黑,眼睛如两只灯泡,鼓地大大的,很是漂亮,算是金鱼中的珍品。据考究,这黑珍珠的原产地是中国的扬州,老早就进贡到京里,因为从南方到北方,气候差异太大,很难养活,最初也只有宫里养那么几只观赏,民间很少有。后来,老佛爷掌了权,却不喜欢这个,嫌它全身漆黑,不吉利,宫里就不给养了。这鱼流出宫后,在养家和玩家手里均成了极品。一是它确实好看,再个就是物以稀为贵。

听那两个日本宪兵说地越来越玄乎,白连旗想,连这个都瞎掰扯,我们养金鱼的当口你们说不定还住山洞呢。连这个都不懂,还是趁早滚回去吧。。。。。。

白连旗正想着,却突然觉地很静,脖子冷飕飕的,忙转头,却看到那两个日本兵正瞪着自己,其中一个人阴森森地说,“你的,刚才说什么?”白连旗头猛地炸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他更没想到这两个日本兵能听懂中国话。。。。。。

结果,那两个人就命白连旗跪在店前扇自己耳光,以惩戒自己胡乱说话。当白连旗那样做时,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是正白旗的后代,如今竟跪在这里扇自己耳光。当他眯着眼看见德子时,是真的想死了。他这个样子,竟被德子看到。。。。。。但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安心,还有个不知怎么涌出来的想法,就是他白连旗死不了了。。。。。。。。结果他也真地没死。。。。。。

想到这里,白连旗有些乏了,有鸡打鸣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白连旗打了个呵欠,又睡了。要不咋地?寻死觅活?这面子固然重要,但这命却更重要,这每天被日本人扇耳光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去死?他白连旗是个俗人,还没活够呢。这过一天是一天吧。。。。。

德子醒过来的时候,白连旗还在睡。德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胡乱抹了把脸,套上号褂,拉起车子就直奔街上。想着上午要是能拉些个小钱,中午就给爷买点好吃的回去。谁知转了一上午,只拉了一个客,为了争客人还差点和别的车夫干起架来。如今德子可不管谦让啥的,不争?不争就饿死,你说你争不争?

看日已过午,德子去买了两个饼子揣到怀里回了家。他脚步有些虚,从昨个中午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水而已。但摸摸怀里的饼子,他却是丝毫没有想吃的意思。到了家里,白连旗还在床上躺着,脸上的肿胀倒是消了许多。听他回来,睁了眼。德子忙从怀里把饼子掏出来,白连旗呼坐了起来,眼睛泛起了光,抓住饼子拼命往嘴里填着,差点给噎着。德子忙把水给端了过来,白连旗喝了口,立马又去啃。等一个饼子入了肚,白连旗去抓另外一个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德子,你还没吃吧?”德子说,“我吃过了,吃了两个呢。爷,你快点吃吧。”正说到这里,德子的肚子咕噜响了声,白连旗把饼子给了德子,说,“德子,哪天你要是象老韩头那样倒了,我可也活不下去了。你是一身两命。我还全靠你养着呢!快,吃了吧。”德子心里有些酸,他现在拉的这辆车以前听说就是个叫老韩头拉的,老韩头拉着,拉着,有天,突然就一头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起来过。这个世道呀,人命比草还贱,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

德子默默地接过饼子,啃了起来。是呀,他一身两命,他要是死了,这爷也离黄泉路不远了。白连旗又躺了下来,一腿翘到另一腿上,竟然唱了起来,却是《挑滑车》的选段。对了,这白连旗除了养鸟,养蛐蛐,养金鱼,他还算是个票友,会唱个戏啥的。以前家里有钱的时候还捧过戏子。可惜呀,不管你花多少钱,等你不是爷了,人家戏子照样是不待见你。。。。。。

德子吃了饼子,喝了口水,就又出去了。为口粮而奔波,早就没觉得什么了。从来没觉得养着爷有什么不妥。他是自己的主子,自己不就该养着他吗?只是让爷吃那么多的苦,德子心里有些不好受。想当年,爷还是爷的时候,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自己跟着他,过地是那个好日子,而如今他跟着自己,却过这种日子。唉。。。。。。

第二天,白连旗的脸就恢复了个差不多。他就又到同和车行去溜达了。见了孙二爷,两人打着哈哈,谁也不提那天的事。该斗蛐蛐是是斗蛐蛐,该遛鸟,还是遛鸟。事情好象没发生一样。德子还是照样拉他的车。。。。。。。。

转眼,天渐渐热了起来,柳条儿也抽出了芽。这北平城不管归谁管,这一年四季的变化可没人能管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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