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作者:河汉【完结】(31)

2019-04-29  作者|标签:河汉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这里是后宫弥夫人的居所。

  近来弥夫人甚是得宠,皇帝养病就是在她这流华宫里养的。要说姿色,弥夫人的姿色平平,尚不能在后宫列位前三,但她素来喜静,不怒不争,正合了皇帝这阵子的心意,于是皇帝在此处安心休憩,召见少微时也说在流华宫见他。

  弥夫人知道他们父子有事相商,送上亲手烹的白茶便去了外间,为他们掩上了门。

  皇帝叹了口气道:“朕老了,竟是一场祭天大典也熬不下来了。”

  少微忙道:“父皇这说的什么话,那日风大,父皇不过是受了凉气,只消好生调理,定能恢复康健,别说一场祭天大典,就是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皇帝笑着摆摆手:“你啊,就会哄朕开心。”

  少微看着他父皇消瘦下去的面庞,一时百感交集:“父皇,太卜大人给出的占言……”

  皇帝抬手打断他:“既是说与你听了,便当由你决断。朕不用听天命如何说,朕只想知道你是如何想的。”

  少微犹豫道:“该派使者前往渠凉?”

  皇帝抿了一口茶:“唔,左相已想到此事。”

  “还要高筑城墙,厉兵秣马,广积粮Cao。”

  “战前自当如此。”

  少微蹙眉想了想,道:“然兵马可驻,百姓何安?”

  皇帝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可见你平日政事没有白学,这一问,你可自去寻得答案。但需记得,软弱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君主,君无惧,则百姓无惧。”

  少微郑重道:“儿臣谨记。”

  皇帝与少微谈了一会儿,有些困乏,少微服侍他歇下,这才出得门去。在外间小厅,他看见弥夫人正在作画,心下好奇,便上前看了几眼。

  那画的竟然是他父皇,还是他父皇和衣睡倒在案几上的样子。

  少微问:“父皇睡觉也皱着眉头吗?”

  弥夫人边润色边道:“陛下忧思深重,睡也睡不安稳。”

  少微颇觉难受,只恨自己不能再为父皇多分担些忧虑,不过瞧着弥夫人笔下生风,好像无须多想便能描摹出父皇的神态模样,他又被岔开了心思:“弥夫人,你常常画我父皇吗?”

  “不常画。”

  “那你为何能画得这般快又这般传神?有什么诀窍吗?”

  “哪里有什么诀窍。”弥夫人笑说,“我画翠竹,画鱼儿,也画陛下,心里想的什么样,画出来便是什么样,如此而已呀。”

  “哦。”

  少微深受启发,拜别弥夫人之后回到东祺宫,正好看到华苍在帮他整理笔墨,一时兴起,磨着他让他给自己画幅画。

  “殿下,属下不会画画。”华苍诚实地说。

  “没关系,你心里想我是怎样的,就怎样画好了。”

  华苍被逼无奈,只得勉强提笔作画。

  他心中的少微是怎样的?

  ——沉沉夜色中,这人提着两盏明晃晃的宫灯而来,鬓边散落的发丝被夜风撩起,就这么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风流而多情。

  华苍收好最后一笔,将画作仔细晾干,交给少微。

  少微迫不及待地接过,展开欣赏起来。

  “……”少微的表情僵在脸上。

  这是什么?

  两个圆圈中间一根棍子……两个圆圈是什么?还跟中间的棍子相连?棍子是我?棍子上方又是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两道弯弯的线……我的眼睛长这样?圆圈顶端还戳着几根长而弯曲的细线……我头发掉光了么?

  这画的是什么?!

  “华苍!”少微火大地回头,却见身旁早已没了华苍的身影,他气得把那画几下撕了个粉碎,愤恨道,“都是骗人的!”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休战了大半年之后,革朗的呼维斜单于捎来一封极尽嚣张的战帖,声称要在夏至发兵,直取长丰的西北三州。

  这宣战比他们预计得还要早。

  出使渠凉的使者尚未归来,但从寄回的书信中可知,渠凉王并不想参与长丰与革朗之间的争斗,怕是会保持中立,不予出兵。

  朝中众人就此事争执不休,有说战有说和的,各有各的道理,皇帝听了也就听了,他自然是铁了心要战,少微也是这般想法。呼维斜野心昭昭,他们断不会服软议和。

  然而就在大家人心惶惶地等着革朗夏至攻城之时,呼维斜却没在那时发兵,这场开战直拖了三日才姗姗来迟,顿时显得有些滑稽。

  百官众说纷纭,谁也说不出这场闹剧是怎么回事,但战事既然已经开打,长丰还是要全力应对的。护国上将军华义云镇守北峪关,其子华世承守卫章州的落沙城,只要保这两处边关要塞不失,料想革朗没那么容易进军中原。

  就在众人将心思放在前线战事上时,只有少微还在琢磨革朗延迟发兵之事,他总觉得此事略有蹊跷。

  羽林军营中,少微拧眉深思,对华苍说:“开战之日并非儿戏,呼维斜再不把我长丰放在眼里,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玩什么猫腻。其实以往的战报上就有过偏差,休战时革朗来使抵京的日期也与事先所说不同,我怀疑……”

  他顿在这里,似乎自己也没完全理清思绪。

  华苍不去扰他,布置好手下士兵的夜巡任务,便坐在一旁翻看兵书。经过一年多的磨砺,他已由队正擢升为羽林郎将,由于太子殿下对他极为信任,以及他中庶子的身份,他平日里不仅要带兵练兵,还要经手打理太子在羽林军中的种种事务。

  到了时辰,华苍合上兵书,看着少微道:“殿下,该睡了。”

  少微抓抓头发,将案上乱写乱画的宣纸揉成一团:“罢了,不想了。”

  戌时已上了灯,不过少微仍是看不太清楚,此时有巡夜的士兵路过,他不愿在人前暴露自己夜不能视的缺陷,因此在人多的地方不会牵华苍的衣带,只让华苍与他并行,手边能蹭到他的袖口就好,若是脚下有阻碍,华苍就出声提醒,或直接拉他一把。

  华苍送少微回东祺宫,两人在宫门口驻足。

  少微忽然问道:“华苍,你想去前线吗?”

  华苍微怔:“怎么这么问?”

  少微叹了口气:“看你近来读了不少兵法,还在沙盘上推演过边关战局……你待在羽林军,终归还是屈才了。”

  华苍仍是那句话:“前线有我父兄足矣。”

  少微侧首,望着他眸中跳跃的灯火,笑道:“我知道了。”

  在华义云的严防死守之下,革朗来势汹汹的首轮攻势并未奏效,护国军狠狠地挫了一把他们的锐气。然而呼维斜这次果然是有备而来,首战失利后并未退缩放弃,而是发起了一轮又一轮更猛烈的进攻,像是有耗不完的兵力与财力。

  战事时缓时急地打了三个月,西北三州尚能勉力抵抗,护国军不由得心生懈怠,认为革朗此番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们定能同以往一样守住城池,甚至借机反压过去。而就在此时,革朗军突然临阵换将,原先的主帅扎布尔被呼维斜撤去帅印,转而换上了一名极为年轻的将领。

  扎布尔是华义云多年的老对手,两人都十分了解对方的路数。扎布尔的打法稳妥而保守,即便是试探x_ing的s_ao扰战,也会尽可能以最小的伤亡来换取最大的利益,他绝不会贸然深入,更不会选用以十换一的战术。

  正如这一天之前华义云所面对的那样,革朗的进攻虽然猛烈,但依旧有迹可循,护国军有足够的应对之法。可就从这天开始,革朗的攻势骤然转变。

  “革朗人疯了吗!”廖束锋望着北峪关的千里焦土,面露不忿。

  昨夜革朗军突袭,万发箭矢携着流火从天而降。顷刻间,无论是关内还是关外,但凡箭矢所到之处,良田、山林、房屋……全都付之一炬,大风将Cao木灰吹得四处飘扬,火势蔓延极快,不过一夜时间,北峪关成了萧瑟荒芜的死地。

  华义云望向远方驻扎的革朗军营地:“他们换了将旗。”

  “临阵换将?呼维斜不怕动摇军心?”

  原先扎布尔的蓝色狼头旗被替换成了鲜红的鹿角旗,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革朗将旗。

  “破釜沉舟。”华义云眸光暗沉。

  这一场大火,把整个战场烧了个干净,预示着之前的小打小闹已经结束,也意味着革朗军从此再无退路,他们不进关,就没有足够的粮食,就要曝尸荒野,再无颜面回到故乡。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可见这个将领的行事作风与扎布尔大相径庭。

  ——他足够狠绝,对长丰的西北三州志在必得。

  当日,这个新上任的将领便亲自上阵与护国军正面交锋。

  他在焦黑的荒野中勒停战马,凶悍凌厉的鹰目扫过长丰军阵,嗤笑一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木那塔,华将军,幸会!”

  接下来的两个月,战报一封封传回来,惊得长丰朝中众人魂不附体。

  北峪关失守!

  落沙城沦陷!章州岌岌可危!

  护国军伤亡五万!

  上将军……

  战死!

  与军报一同归朝的,是上将军华义云的尸骨,与其长子华世承被俘的消息。

  上将军出关迎敌,遭遇革朗军埋伏,身中数箭,力竭而亡。落沙城沦陷之后,章州守将华世承被敌军俘获,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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