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兔儿灯 by 琥珀虫子【完结】(2)

2019-01-24  作者|标签:琥珀虫子


正月十五月儿明,

  妈妈领我去看灯。

  大宫灯,红彤彤,

  走马灯,转不停,

  金鱼灯,摇尾巴,

  孔雀灯,开彩屏,

  金灯银灯五彩灯,

  一盏一盏数不清。

  雪花飘舞,映衬着孩子们开心的笑颜和手上红通通的各色灯笼,一片肃穆的京城冬日灰色的背景下,平添了几许亮色。

  琉璃瓦,红砖墙,参天的槐树。

  大红的对子,大红的彩带,一十八对大红的灯笼排两溜整整齐齐的挂在琉璃瓦的房檐子上,透着股春节的喜庆。

  金鱼嘴胡同儿住的都是贵胄巨商,靠北边儿不大显山露水的这家人户姓舒,祖上听闻是从过旗的,现今做着丝绸棉布运输小麦的买卖,家大人常年北京,上海,香港的来回跑,一年到头到好也只得两三个月的功夫在家。可是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主子不在,照样气派,照样显赫,这也是为了摆谱,做商人的,更得让别人瞧的起。

  “哇哇哇哇————!!!!!”

  天才刚黑下来,舒家大院西正厢房里,传出阵阵惊地动天的嚎哭。听动静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发出的,声嘶力竭,显是正大发雷霆呢。

  过往的舒家下人各都摇头叹息,甭多问,这定又是他们家唯一的小少爷——舒以旭又在闹脾气了,这小少爷今天不过十岁,脾气坏的却是恐怕连紫禁城里的小皇上也得甘拜下风。稍有个不如意,他就有本事拿下至佣仆上至家里值千金的古董出气,弄的看家的大总管高庆祥是没辙没辙的。

  “少爷,少爷,您消消气,老高这就着人出去给您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大年下的,老爷太太这就回来了,您再哭,老高这身家就要不得了啊我的小少爷,小祖宗——”摆设华丽的屋内,一个四十出头模样的男人边说边围着个小孩作揖。

  “滚!滚!滚!!这个没有一模一样的了,弄坏了就没了,没了!!”小孩不理会,兀自哭嚷道。

  “京城大了去了,不就一个灯笼吗?您放心,先别哭了,老高这就派人去找,肯定能给您找来还不成吗?”

  小孩手上拿了个白身子红眼睛的兔儿灯,灯也就是用普通的草纸糊的,原来可能很精致漂亮,不过现在已经被里面的蜡烛烧坏了一块。舒以旭看了看高庆祥,再看看兔灯,想了想,还是皱起挺秀气的眉头吼道:

  “你骗人!这个根本就不是买来的,你也买不到一样的给我,少糊弄我,你滚,我不要见你,我谁也不见!!”刚说完他又自顾自的哭开了。

  “少爷…………”这回子连高庆祥都想跟着哭一鼻子了。

  正不可开交时,门开了,是高婶领了个十四五岁,体态修长的少年走了进来,说也奇怪,见到他们,舒以旭立时收住了满脸的泪珠,虽然还是一付不乐意的扭样,却也老实了许多。

  高婶笑着,在高庆祥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高庆祥也乐了,忙过去把少年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你是老肖的侄子?”

  “是,高叔。”

  “那兔儿灯是你糊的?”

  “是。”

  “还能不能再照原样尽快糊一个出来?”

  “我能试试,就怕小少爷————”

  “小少爷,您看老高让他重新弄一个给您玩成不?”高庆祥转头,低头问他身后的舒以旭。

  “………………那你跟他说,还要带穗穗的,还有,我要他在我跟前糊,我要看!”

  “哎哎哎,那谁,你还不快去吩咐他们拿纸跟材料来?快去啊你!”

  少年也没坐下,这是规矩,在小主人的屋子里,本也就没他坐的地方。就着桌子和明晃晃的烛光,动起手来,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一个雪白趣致的兔儿灯就见了雏形。

  舒以旭本来大爷一样坐在椅子上,装做不感兴趣的样子,渐渐的,究竟是孩子心性,越来越往少年边上凑过去。后来干脆就也站起来,专著的盯着少年灵动的双手,看着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兔儿灯,活灵活现的打从那双还不厚实的长手间蹦将出来冲着自个儿咧开了嘴。

伺候在一旁的高庆祥夫妇也是大感惊讶,这小魔头也能有如此安静乖巧的时候?

  “少爷,好了,你看看喜欢吗?”少年完了工,将兔儿灯送到舒以旭手上,静静问道。

  “凑合着吧。”语气倒是不屑一顾的,手却一把将灯抱进怀里,宝贝的什么似的。

  其他三人偷笑,都准备告辞出门了————明儿一大早老爷和夫人就要从香港回来了,全家都得早早的起来接待呢。

  “慢着。”到门口,舒以旭又唤了一声。三人无奈止步。

  “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高,我要肖子南做我的跟班,你去办吧。”

  “肖子南……?”

  “笨,就是他。”舒以旭指指立在一旁的少年。

  高庆祥恍然大悟,面有难色,他迟疑的答道:

  “少爷您要个人那容易,只是您的跟班,这人可得好好挑选,怠慢不得啊……”

  “我才不管!我说要就是要,你要不把这事办妥了,我今儿晚上就在外面呆一宿,等明儿我爹回来了看他怎么治你!”

  “少爷啊………………”

  高庆祥正为难,他女人拉过他,小声道:

  “放心,这孩子好着呢,他跟着肖二可一点坏也没学,家里知道的没有不怜不夸的,先依了少爷,等过了眼下这关再说也好啊。”

  “那…………哎,只好如此。”

  “孩子,你过来。”高庆祥叫过一直默不出声的少年,打量一回。确实是个清秀干净的孩子,看着也聪明,身量也高。

  “你是叫肖……肖子南?”

  “是。”

  “听见了吧,你的福气到了,明儿把东西收拾好,一早来找我,搬到上房院里来,从此跟着少爷。机灵点,得多长眼力价,懂不?”

  “是。”少年还是没多说什么,平静的脸上亦是全无波澜。

  “少爷,事妥了。那我们先退下了,张妈也该安排您睡了。”

  舒以旭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看他们一眼,抱住兔儿灯径自走向内室,临到门口时,他回头,恰好肖子南也回头,他吐出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肖子南很快转过身,跟早高家夫妇后面出去了。舒以旭突然觉得憋屈的慌,狠狠的踹了门框一脚,很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咬着下唇,瞪着兔子,他喃喃自语道:

  “呸,小爷是主子,说要你来你就得来,摆什么死人脸给我看!瞧我赶明儿不整死你,也不算我有手段了!”

  大凡富家的少爷公子身边的跟班,将来都能领着主子亲信人的名头作一番威福的。肖子南被小少爷亲点的事儿,成了许多舒家下人议论羡慕的话题,可肖子南还是一样安静,一样不动声色,他也没有多搭理婶子突然的“关怀”,收拾了几样简单的东西,一大早就跟着高总管来到了他新的去处。

  几天的功夫一眨眼就过了,舒家的老爷跟太太象往年一样,给儿子带了许多的新鲜物件,陪着儿子过了年,还没等到十五,就又匆匆赶往上海了,据说有一笔洋人的大生意,耽误不得。虽然现在日本人在东北对北平虎视眈眈,好在舒家大部分的生意是跟外国人做的,倒也还没受政局影响那么深。

  不过这次让他们颇感奇异的是,舒以旭见他们走竟然没太闹别扭,他很忙,忙着对肖子南夸耀他各色的宝物。

  “喂,你肯定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吧?看这么多枪,这么多毛茸茸的熊啊兔子啊,哪里是你们这种人能见的到的?哼!”

  “少爷说的是,我是没见过。”

  “那你一定很想摸摸,玩玩了?”舒以旭本来就大的眼睛此刻睁的分外的大,嘴角噙着一丝坏坏的笑。

  “我?”肖子南摇摇头:“我不想。”

  “什么?你说什么?你骗人!你想可是你不敢说!”舒以旭语气变得恶劣起来。

  “对啊,我要是给少爷弄坏了就不好了,少爷还是收起来自己玩比较好。”相较于他,肖子南温和了不知多少倍。

  舒以旭立在当地,白皙的脸慢慢有红晕欺上,手紧紧攥成一团,恶狠狠的盯着肖子南,半晌没言语。

肖子南奇怪,刚想伸出手去帮他把摆了一桌子的玩意收拾起来,舒以旭两步走过来,胳膊一扫把所有的东西都挥到地上,弄出很大的动静。

  吓了一跳的肖子南不明就里的看着自己显是盛怒的小主人:

  “少……少爷……您这是…………?”

  舒以旭没理他,也没停留,转身跑进内室,重重摔上门,任肖子南再敲也不理不睬,子南愕然,这小主子,真是好难伺候啊。

  十四岁少年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安和对目前状况的无奈。他怎么也没想到,里面,那个“凶恶难缠”的舒以旭正为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理由,哭的满脸是花。

  正月十五,论起来是百姓挂灯赏灯玩灯的日子。

  舒家一大早就挂起了各色各样的吉祥灯,红灯笼,百寿灯,祈服灯,迎着一大早就灿烂的阳光,难怪招的一众的小孩儿趁着中午大人们都睡午觉的功夫齐齐聚拢到花园戏耍。

  梅花飘香的舒家后花园难得这么热闹,一大帮孩子追逐着,笑闹着,几个大点的女孩子文文静静的围成一堆小小声议论着什么,时而红了粉扑扑的脸儿,时而低眉顺眼的微笑。

  玩的热闹高兴的孩子们谁也没注意,靠花园里门的假山背后,藏了个原本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只见他蹑手蹑脚的走来,偷偷躲在假山后,鼓了鼓勇气,才敢伸出头去,窥视着园内快乐的一群。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舒家的少主人舒以旭。这时当别人还以为他少爷正在午睡,谁成想跑来这里当小贼了。

  花园里突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几个孩子比赛着正打陀螺转儿呢。五彩的小陀螺快速转动着,映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边还发出悦耳的哨儿音,孩子们尖叫,鼓掌,跳脚,围着一个个精灵般起舞的陀螺,好不热闹。

  舒以旭看不太真,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够着脖子,还是只能看到孩子们欢乐的背影。

  “南哥真棒!!”几个小丫头叫着,人堆闪开,只见肖子南抽着一个最大的陀螺从花园一边渐渐来到了另一边,那陀螺在他手下,竟仿佛长了眼的一样,转的分外的流畅好看,难怪一群围着的小丫头又是拍手又是欢呼的称赞。

  舒以旭的大眼睛在看到肖子南身影的一刹那亮了起来,咬住下唇,缩回头,他感到又紧张又期待,想被他发现又不想。

  可等了好一会,谁也没有要发现他的意思,肖子南只是专注的打陀螺,根本连看都没往他隐身的地方看一眼。

  舒以旭又觉得委屈了,还是不知道为什么的委屈,就觉得是肖子南欺负了他,可又无论如何没那个勇气现在跳出去骂他,就在小少爷蹲在假山背后自怨自艾的时候,肖子南一鞭子用的劲头大了点,那陀螺竟直直向假山滚来,一帮孩子自然追过来,也自然发现了藏在后面,还眼泪花哨的小少爷。

  “少……”静了一会,还是肖子南先开口。

  “少什么少?!”舒以旭在惊讶过后,忙用手胡乱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大声叫道。

  “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废话!这整个家都是我的,我爱去哪就去哪,轮不到你来管!!”舒以旭以为自己的什么心事好象被大家都看透了,有种恼羞成怒的不快。

  “南哥哥…………”一个与肖子南年纪相仿,梳着两个小抓髻,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似的,拉了拉肖子南的衣袖,怯怯道。

  听到舒以旭的耳朵里,他只觉得那娇滴滴的“南哥哥”更在他的怒火上浇了一大瓢热油,不知如何排解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发怒的他,选择了更大声吼道:

  “你们都给我滚!滚的远远的!!以后你们谁都不许来我的花园玩!你们不配!!滚!!!”

  孩子们脸色发白,其中有个八九岁的胖胖的小男孩忍不住跳出来回嘴道:

  “凭什么啊?你是少爷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我们玩也没请你来,谁让你愿意来了,跟贼一样!”

  哄!!所有的血都一下子涌上舒以旭的头,他想都没想,直冲过去就要给那胖小孩一个耳光,肖子南赶紧抓住他挥出去的手,正要转过头去训斥胖小孩,没想到胖小孩在看到舒以旭冲过来的时候竟抄了块小石头扔过来,舒以旭被肖子南一抓就没再动,被那小石头打在额头打了个正着,在所有孩子的惊呼声中,刺目的鲜血慢慢打从白皙的前额流下来。

肖子南一刻没耽搁,背起呆住了一言不发的舒以旭冲回西上房,不用多说,高管家和李奶妈见了这个阵仗就傻了,边一叠声的忙命请大夫,边劈头盖脸的给了肖子南好一顿骂。等大夫来,诊视完,开了药,抓了来煎好了,家里才算是平静下来。肖子南也这才寻了个空神色黯然的找到守侯在舒以旭卧房外面的高管家,低声道:

  “高大爷,这次都是我的不是,我看我还是做不来小少爷的跟班,我……老是惹小少爷生气,您还是退了我,再寻好的给少爷使唤吧。”

  高庆祥摇头:

  “这话怎么说?你的不是?不是小少爷自己不小心碰到石头牙子上的么?”

  “啊?是…………哦,对,是这么回事。”肖子南一愣,他本来就在发愁怎么替小胖子顶下这个罪,没成想舒以旭竟…………他真的不知道这个骄横难缠的舒家小主子葫芦里灌的什么药了。

  “可是……高叔,我还是不当这个跟班了好,我……好象不招小少爷代敬……”

  “这话差了不是,少爷不喜欢谁,那是要往死里整的,我看少爷很中意你,只是你不明白。”

  “但是…………”

  “成了,有什么话等明儿少爷醒了再议,今天晚上李妈守着,你也不要回去,留下来有什么事快去叫我,知道了吗?机灵点!”

  “是。那我先进去看看少爷。”

  “去吧。”

  舒以旭宽大豪华的卧室里摆满了各种各样中国的外国的新鲜有趣物件,现在还飘着淡淡的药香,肖子南小心翼翼走进去,见他盖着被子,甚是安稳的样子,刚舒了口气准备出门,就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喂…………你不想跟着我了吗?”

  “少爷您醒了?我去给您端点吃的…………”

  “闭嘴,”往常嚣张的声音此刻的气势弱了大半:“没听见我问你的话么?”

  “嗯……我是想,与其让您看了我就讨厌,就生气,还不如…………”

  舒以旭拉过被子盖住脸,半天没言语,等了一会的肖子南正要出去,却又听到被子里传来的闷闷的声音:

  “我一次也没说过吧?”

  “什么?少爷您说什么?”

  舒以旭又是一阵沉默:

  “我一次……也没说过…………我……讨厌你……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好象在哭,肖子南只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扇门,通过这扇门,可以看到另一个舒以旭,一个他以前不了解不知道,却一直一直都存在着的舒以旭。

  不知是怎样的勇气,肖子南竟径直走到舒以旭的床前,拉下他的被子,果然,小魔头整张脸已被泪水打湿,憋的通红,嘴唇咬的都几乎破了,还不断有新的泪珠,静静的,从他那双好象外国人一样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中流出来。

  原来…………这小东西真正想要哭的时候,不是用嚎的,而是一个人躲起来无声的,偷偷的呵,心中有了这个认知的肖子南,想笑也想陪着哭。

  这是十四岁的肖子南,知道十岁的舒以旭第一个秘密。

  “你滚开……谁…………谁稀罕你……想跟我的人……多的是……我才不……稀罕你呢……”

  是狠话,可惜语气哽咽,所以大打了气势的折扣。肖子南突然微笑了,他甚至伸出手,摸了摸舒以旭缠着白布的头,温柔的对他说:

  “我不走了,只要你不哄我走,我就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泪湿的大眼蓦然睁大,充满了喜悦,通红的嘴颤抖着张开:

  “谁……谁稀罕了…………”

  手却紧紧抓住了眼前人的衣裳,久久的不肯松开,更多的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任人擦了又擦,还是流了又流。

  那天晚上舒以旭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肖子南的衣服,所以子南也只好搬了张椅子,凑合着睡了一宿,可是他自己知道,这次被差使,他没有丝毫的不悦,因为他……也愿意陪着这个既讨厌又有一丁点儿可爱的小少爷,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是被需要的吧。


  夜深了,两个熟睡孩子的嘴角,都挂着一丝甜蜜的笑容。

  时间就在不知不觉中匆匆荏苒而过,肖子南深觉自己是越来越会了解舒以旭的行事方法,也越来越能对付他了。

  譬如好几次,舒以旭丢给他什么新鲜好吃好玩的东西时,总是要不屑的加上一句:

  “本少爷看不上(吃不了的),赏给你好了!”

  但是肖子南知道事非如此,譬如有一次舒以旭给他的菠萝,那是舒老爷特别托人从福建快船运来的,连他自己,都只得了一个,而大少爷只是闻了闻味道,连切开尝尝都还没舍得,就忙着找到他让他“开开眼”,当然这也是在“少爷吃腻了”的情况下。

  那次肖子南微笑着道过谢后,不客气的当着舒以旭的面剥皮,切好,浓郁的清香引诱的舒以旭停下出去的步伐,睁大眼睛,情不自禁的舔着嘴唇,巴巴的看着那黄澄澄诱人的水果。

  “好吃,真的很好吃啊,少爷,我太喜欢了,多谢您惦记。”说完肖子南还故意咂咂嘴,意在逗逗死要面子咬硬牙,实际上已经馋的跟什么似的舒以旭。

  然而他万没想到舒以旭当时只是一怔,然后咧开嘴,笑的象一个得到最心爱糖果的三岁娃娃一样,弯着他那对大大的眼睛,笑眯眯的说:

  “那就最好了,以后有了我还拿给你吃。”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红着脸跑掉了,剩下呆呆的肖子南久久没能动弹,直到————

  酸酸的菠萝在他嘴里泛起了…………甜甜的味道。

  再以后肖子南发现,只要他对舒以旭给的东西表示出喜欢,舒以旭就会很开心,开心到比自己得着了还为甚,当然他少爷不会说出来也没表现的怎么明显,但是——肖子南就是能感到,也每每只有他,能看到那总是傲慢的向下撇着的嘴角,在自以为没人看到的时候,悄然的,向上弯出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弧线…………

  几年下来,舒以旭和肖子南已经成了彼此的影子,在舒家,看的到舒以旭的地方,你总能在三米内的距离内看到肖子南,连上学,在舒以旭一意坚持下,舒家也出了肖子南的一份学费,两人坐的是同桌。

  那学堂中,多是住在附近的富家公子少爷们,虽然其时早就不赁什么皇族贵人的了,这帮子人凑到一块还大都是谈鸟逗贫,比富夸阔,谁也没有心思真正读书。但是学堂里请的先生是个洋派的年轻人,满腹的学问,见此情此景,申斥过几次一丁点儿用也没有后,也只好摇头叹气,无可奈何。

  但是肖子南不同,他是得了天大的运气还可以坐在这么好的地方,读书认字长见识,所以他格外的认真,凡是教人家书的,没有不喜欢好学的学生的,那年轻先生竟认了子南为首席弟子,教的格外用心。

  舒以旭原本也是学堂里一员大大的闹将,常把先生气到没辙的那种,见肖子南如此,他居然也收拾起猴子作风,乖乖上课听书,下课肖子南若是跟老师切磋,他也永远是老实的等着,等到他发现人家两人说话他插不上嘴,就此闹了几回脾气后,肖子南好言劝慰着,又答应给他补补学问,说是以后他们俩在家就可以多说说话什么的,那舒以旭听了这话又是摇身一变,也成了不让肖子南专认真于前的“好好学生”。从此二人每每在课堂上与老师谈笑风生,课下三人更是围成一团,相处甚是欢乐。

  这就招致有一个爸爸曾是宣武门提督,祖上是镶正黄旗的少爷的不满,他先是嘴上有事没事的找茬,进而就常常“不小心”的踢了肖子南的桌子,翻了他的纸墨,坏了他的笔。舒以旭几次横眉立目的要与他“讨教”,几次都被肖子南拦下了。

  这一日,正午休息时分,那少爷见舒以旭出去,带着一帮子走狗慢慢度到肖子南面前,怪声怪气的开口道:

  “嗨,知道你那身破烂衣服在我们家都给谁穿的吗?”

  肖子南懒得理这些小鬼,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低头替舒以旭整理桌子。

  “爷跟你说话呢嘿,带不带把儿的你小子也开个口儿啊,还是你那儿让狗给叼去了?”

  肖子南冷冷看了那帮锦衣玉食喂着养着,肚子里除了草空空如也的少爷们一眼,心想舒以旭只是脾气大了点,这为人嘛,倒确是比他们可爱多了。

  “呦呵,爷跟你说话你都不理了?得得得,那爷问问你,舒家那小子从前是多难缠的角色,如今变这样,是你伺候的好啊!”

  话一出周围一阵淫猥的哄笑:

  “老大,舒家那小子那么大的眼睛,那么细的腰身,没成想,一准儿是他伺候的咱肖爷舒服呢!”

  “哈哈哈哈哈哈!!!!!!!”

  肖子南还是没多言语,他缓缓起身,那为首的少爷还没来得及合拢他大开的猪嘴,就被肖子南结结实实的一拳撂到了地上,只听得他“嗷”的一嗓子怪叫,带着哭音儿吼道:

  “小妇养的杂种敢动手了!你们还他妈等什么,给我打!!”

  舒以旭进来就看到学堂里一片混乱狼籍的场面,不过他没太仔细观察,他看到有几个人在围着肖子南一个人动手的时候就红了眼,顺了把墙角的铁锨就冲过去,几下先打跑了俩。

  只见舒以旭肖子南他二人会合之后,战斗力大涨,直打的其他人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正在恶斗酣畅之际,有个小个子偷偷绕到战局后面,抄起块沉重的砚台使足了全身的力气朝肖子南扔过去,恰恰舒以旭稍微回头,余光瞟到这一幕,他忙推开肖子南,让他闪躲,肖子南闪过了,砚台却不偏不倚的砸到舒以旭的太阳上。

一众人俱都安静下来,是昏过去的舒以旭和他头上大量流出的鲜血震住了他们,肖子南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抱起失去意识的舒以旭,一个窝心脚把小个子踢的不住干呕,转身就全力冲出学堂。舒以旭的血让他慌乱到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他疯狂的奔跑在青石路面上,心中脑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他,绝不要就这么失去舒以旭。

  舒家的小少爷再次睁开他沉沉的眼皮时,如愿以偿的就看到了眼中闪过放心的肖子南。

  “少爷,你醒了?”

  “小祖宗,你可是把我们吓死了————”

  “大夫,大夫,我们少爷睁眼了,您快来瞧瞧啊——”

  一堆人七嘴八舌的,迅速淹没了肖子南的脸,舒以旭有点烦乱,想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发现自己原来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任凭摆布,等到大夫过来诊视,被喂了好几口难喝的苦药,又被搀扶着躺定了,一大帮人才逐渐散去,好在老高深知道他,把肖子南留下陪他,顺便看看他晚上发不发烧。

  “你干吗猫在一边不出个声?”等了半天,肖子南只是定定的盯着舒以旭看,看的舒以旭浑身不自在,脸上发红,只得用恶声恶气发问来掩饰。

  “我不会谢谢你的。以后你要是再象今天这样干出不要命的事儿来,我就再不理你,也不跟着你了!”

  半天,肖子南开口道。他知道,必须让舒以旭记得,这种事情他不可以再干出第二次了,而根据这几年的经验,最有用的威胁就是自己说离开他,通常这时候舒以旭会仰起下巴,翻着白眼说:

  “呸,敢拿这个要小爷的强,做梦!”

  然后你不用理他,他嘴上再厉害,行动上也一定服软儿,肖子南对他这套程序了解的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再没说话,等着舒以旭恶狠狠的说:

  “做梦!”

  然而这回舒以旭没有,他只是慢慢慢慢的垂下了头,上好丝绸的被面被他绞的扭成一团,大颗大颗的水滴滴下来,浸湿了被子,也确实吓到了肖子南。

  “少爷?少爷?少爷?!”肖子南慌了手脚,一个劲的只想抬起舒以旭的头,又不敢太用力怕碰了他的伤口。

  “不是我想的…………”舒以旭终于又开了口,轻轻的,困惑的。

  “什么?”肖子南摸索着给他擦眼泪,本能问道。

  “……我什么也没来得及想…………那砚台是冲你过来的……等我回过神……这身子……它就自己扑过去了…………我没想的……没有…………”

  话说完,更多的眼泪从他眼中落下,湿了肖子南的手,好象还有点流进了肖子南心里,因为他觉得心里也湿湿的,酸酸的。舒以旭抽噎了一下,肖子南忙给他顺背,又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脆弱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以后尽量不会了……你别那么说了好不好……我害怕…………”

  “再也不会了!绝不会了!”肖子南打断舒以旭,因为他预感听完后无法抑制心中的酸楚和疼痛,也无法预见这心痛继续下去会变得怎样的————刻骨铭心。

  舒以旭抬起了头,大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真的吗?”

  心怎么又痛了?无法排解也无从解释的肖子南只好重重点了点头,重重的说道:

  “真的!!”

  说完他也不知道怎么再安慰安慰舒以旭才算好,笨手笨脚的想给他擦擦眼泪,手伸出去却顺势抱住了舒以旭还嫌单薄的肩膀,感到那身子骤然一紧后又软下来,微微发着抖,肖子南想说点话,觉得喉咙里堵的慌,只得加重手上的力道,将舒以旭搂的紧些,再紧些…………

  那个晚上,他们一直都相拥,直到二人都坠人梦乡还是没有撒手。

  然而,自从次日起,舒以旭明显表现出一付在经过此事之后变乖了许多的样子,看在老高他们眼里自然是弹冠相庆,老泪纵横,看在肖子南眼里就有另一番解释了————舒以旭在躲他。

  开始不那么明显,只是舒以旭吃饭的时候不再混到他的房里,而是命人端到他自己的卧室去,然后是二人恢复上课后,舒以旭竟然找了一人靠墙的位置坐,下课后常常是跟肖子南说声“你跟老师聊,我先回去了”就独自走掉。回到家也不象从前那样无时不刻的缠着肖子南,更多的是肖子南找到他,却说不了两三句话,因为舒以旭会很及时的“累了”“困了”“乏了”。

肖子南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对舒以旭突然的冷淡——很介意。可他毕竟是下人,是他少爷的跟班,主人一时厌了他,当属正常,肖子南也不是没这么对自己说过,只是还是无论如何无法轻易释怀,那样的舒以旭让他陌生也让他不安,仿佛从此他就要离自己而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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