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 作者:暮成雪【完结】(70)

2019-01-24  作者|标签:暮成雪 穿越时空

  那小姐的爹娘正一人一手抓住床上扑着的女儿的手,直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桑梓一边走着,闻到了房中有浓浓的香气,她边问道:“房中可有鲜花?”

  瑞儿四处看了看,便见窗台上,桌子上,都插着大捧的桃花:“有,有许多桃花,看起来开得正艳。”

  桑梓顿时点了点头。

  那床上的小姐见乳母来到跟前,哭道:“我还有三天便要嫁人,这如何是好,我还是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叫人笑话。”

  桑梓的步伐一顿,神情有些恍惚。当初晏栖桐刚到山上时便也说过类似的话,不久她便真的自杀,然后醒来后,便不是她了。她拂开了瑞儿扶她的手,往前摸索,碰到了人便推开,直到站在了那哭声前。她低下头去,渐渐摸到了那一张脸,顺着她的肩膀往下,那爹娘二人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似乎无法阻止就松了手,桑梓便摸到了这小姐手里竟然有一把剪刀。桑梓瞬间将那手提起来,把那剪刀堪堪抵住了她的脖子。

  房中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片。

  瑞儿虽不知桑梓大夫要做什么,但却相信她绝不会是要那小姐的性命,便拼命地拦着那些要冲上来的家人。

  “你死吧。”桑梓温柔道,“你死了,也许别人就活过来了。”

  那小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瞎眼女子,听那温柔的声音里却又有着无尽的寒意,仿佛她真应个好,这剪子就真的会刺进她的脖子里,她不禁害怕地颤声问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桑梓低下头去,任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直起身子,松开了她的手:“只是成全你。”桑梓的手重新摸回去,从手臂往上,一路都能感觉到她全身僵硬久久不敢动作,在那脸上多摸索几下后,她道,“你若死了,这脸上的东西像桃花开成一样,倒是很美的。”桑梓微微笑了笑,“如何?”

  这声“如何”问得随意,那小姐却猛地打了个冷战,丢开了剪刀。

  那乳母立即扑上去把剪刀拿在手里,房里众人顿时长出一口气,方知道这瞎眼女子使了激将之法。

  那小姐的爹娘面面相觑,当娘的忍不住问道:“您……便是大夫?”

  “是。”桑梓皱了皱眉,闻到床边似乎也有桃花香,“你们此前可是出去踏春了?”

  “正是,”那娘回道,“我女儿从小乖巧,很少出门,但见快要出嫁,我便带了她去看过一次郊外的桃林。那家的桃林今年是第一次开花,甚艳,她也不曾看过,很是喜欢。这不,还摘了很多带回来……”她说到这突然消音,因想起这瞎眼大夫之前的一句话,便小心翼翼问道,“您怎知……她脸上的斑是桃红色的?”

  “那不是斑,”桑梓摇头,刚才她摸到这小姐的脸上时就已经发现那只是种疹子,“那只是桃花癣,你女儿闻不得桃花气味的,加之即将出嫁心情也与平常不一样,故都是桃花惹的事。把房里的花都搬出去吧。”

  那娘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确实是从桃林回来后,女儿满脸就起了这桃色的东西,原来竟是桃花惹的祸。

  床上的小姐听她语气如此轻描淡写,不由问道:“那……能全好么?”

  桑梓便淡声问道:“不寻死了?”

  小姐便有些赫然:“不敢。”

  “若人死有知,发现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病,那多不值。”桑梓劝道,“还有房里的人都出去吧,把门窗都打开,最好给小姐换个房间。”

  等那桃花都搬了,小姐也换房了,众人都散去只留几个人的时候,桑梓才开始替她把脉开药方。其间,桑梓问道:“这位小姐,若无人阻拦,你便真要寻死么。”

  那小姐一时还没忘那剪刀直抵在颈处的冰凉,她小心回道:“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

  一时冲动。桑梓有些发怔地想着这四个字,冲动之后必有后悔,人最怕后悔了,最怕后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开始后悔。

  她的日子原本过得很精彩,但后来很孤单,之后又精彩了一段时日,或于自己可谓惊心动魄,但归根结底,终究还是孤单的。在这孤单里,她也偶尔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出言挽留,那将如何。可惜没有如果,也不能后悔了。

  桑梓自背包里取了一瓶药膏给这家人,又留了个熬汁抹癣的药方,道三日之内,必然痊愈。那家人自然喜不胜喜,直道会送喜贴到桑梓府上,等女儿大婚之时,请她务必前来吃杯喜酒。桑梓只是微笑应着,她若说不去,只怕要费更多力气去婉拒。

  最后拿了诊金,小轿又送桑梓回去,回去的路上,桑梓的心中想的,便一直是那几个字。

  是的,冲动也罢,后悔也罢,如今已经是这样,又能如何?

  ☆、第六八六章

  回到家里,正逢午时,吃罢了中饭,桑梓道:“趁着休息,阳光也正好,咱们也去桃林看看吧。”

  瑞儿惊呼一声,很是高兴,珠儿瞪了她一眼,问桑梓道:“不是说那桃花闻不得吗?”

  “只是她闻不得而已。”桑梓摇了摇头,“因人而异。”

  赏花自然是令人欢喜的事,只是桑梓大夫眼睛看不见,又是去赏什么呢。珠儿心里嘀咕着,但也不敢拂了桑梓大夫的兴致。自她与瑞儿到这里伺候桑梓大夫起,桑梓大夫的日子便如重复地印刻在白纸上,每揭一张纸,都是日日相同,事事相似,久了,也就知道这只是如流水一般的日子,再乏味也要这么过下去的。

  “带个布袋子,去收一些桃花花瓣,可以做药用。”桑梓又叮嘱道。

  等到了临行时,除了布袋子,珠儿还出钱找人抗了一把藤椅跟在后头,到时候桑梓大夫便可坐在那儿了,省得辛苦。

  春光虽好,珠儿还是替桑梓围上了薄薄的披风,纯白色的,披风角上镶了一枝红梅,是她按照桑梓说的,仿照她背包上的那枝梅绣上去的。说实话她刺绣手艺还不错,但那枝梅的绣法她却从没见过,好在万法皆通,刺绣也一样,多练得几次,她便绣得很好了。不过虽然她自认为绣得比背包上的那枝要好多了,可桑梓大夫细细地摸了半天后,只是一言不发,脸色也淡淡的,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珠儿把桑梓扶进了请来的轿子后,一行几人便朝着郊外的桃林出发了。

  郊外的桃林是一个城中员外家的,种了几年,今年花开得最好。那员外也乐得让大家来赏花,非但如此,还在桃林树下摆了许多桌子,或有棋或有琴,还有新煮的桃花酒出售,使得这片桃林成了最近城里城外最热闹的地方。

  珠儿她们走到的时候,正值游人如织,皆是携家带口,还有不少小儿在其间奔跑尖叫,很是生机盎然。

  不等珠儿去扶,桑梓自己挑了布帘子摸出了轿子,迎面扑鼻的,便是那浓郁的桃花香。桃花香本淡,若要这等香气,恐怕是有十里桃林了。

  “杏花虽谢,桃花会开,真好。”桑梓深吸一口气,唇角微翘,终于露出个笑靥来。

  珠儿指挥着请来的人将藤椅搬去了一棵大桃树下。桑梓大夫有交待,哪棵树花茂,便去哪里。瑞儿则扶着桑梓走过去。等到了那棵桃树下,桑梓缓缓坐进藤椅里,脸上微微一痒,她伸出手去,指尖便应是一瓣桃花花瓣。她仰起些头来,便有第二片、第三片落在她的脸上,使她忍不住轻笑起来。

  珠儿细心地替她将扶风盖在膝盖上,又使了瑞儿去问主人家买一杯桃花酒来。

  桑梓喝了一口那桃花酒,握着酒杯,一时心思浮远。珠儿不知她想到什么,只知自己也是头一次见这大片的桃林,瑞儿已经去拾花瓣了,她则席地而坐,靠在桑梓藤椅脚边,也赏起桃林来。

  桃林里若没有这赏花之人,想必也会寂寞的吧。不知是哪里的歌女抚琴而唱,依稀中随着微风,伴着纷飞的桃花飘摇而至:“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珠儿,这酒好,美容养颜,你也去喝几杯吧。”桑梓将杯子交给珠儿,便双手拢在身前,一动不动。

  珠儿知道她这是要小憩片刻了,能于这喧哗之中享到安宁,心境之高,珠儿十分佩服。不过她也不敢放下桑梓大夫一人,便招回了瑞儿守着,自己去端桃花酒了。

  这桃花酒是新酿的,味道还并不足,但于此情此景却再合适不过,珠儿丢下钱喝了两杯,便回头看了一眼桑梓大夫的方向。突然之间,她被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一身黑色布衣,腰间束带显出一柳细腰,又斜挎一只同色的布包,长发只随意的挽卷在头后,看起来未着簪钗。只是一个背影,看起来便是风尘仆仆。在这色彩明丽的桃林中,游人无不鲜衣艳服,唯有那人浑似从另一个世界走来。

  珠儿记忆很好,单见那背影便有些眼熟,不由心中有疑,就放下酒杯走过去。不想那人原只是远远地站着,但也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正是朝着桑梓大夫坐着的那棵大桃树而去。珠儿心中一惊,小跑了起来,终于在离大桃树还有十步之遥时挡住了那人。

  那人原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某个地方,忽然眼前一晃,被人截住了道,便不由皱起了眉。

  珠儿转头看了一眼,瑞儿还在拾藤椅周边的花瓣,桑梓大夫如泥塑未被惊动,她松了口气,转回头来细看。果然,黛眉杏眼,就是她没错。珠儿向着这个人半蹲身子行了个礼,示意她跟自己走。

  那人定了一定,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两人走到离那棵大桃树很远了,方停下步来。

  “您……是去年那天一直咳嗽的那位小姐吧?”珠儿试探问道。她记得,去年这人来过一次,差一点被桑梓大夫发现了,是夫人将她带走的,并在事后对她们道绝不可向桑梓大夫透露这个人来过。

  这个一身缁衣的人“嗯”了一声。

  珠儿脑中灵光一现,又试着问道:“晏……栖……桐?”她记得瑞儿刚收起的那叠纸上正是这个名字,莫非……

  那人上下打量她:“你认得我?”

  珠儿轻吸一口气。她从夫人那里知道这个人对桑梓大夫很重要,也在刚刚看出那个名字对桑梓大夫很重要,这会儿两者竟是重叠了。

  而晏栖桐猜想,或者对于未央的人来说,她的身份就早不是秘密了,不然这人怎么面露古怪之色。

  “晏小姐是准备要去见桑梓大夫么?”珠儿问道。

  透过似有无尽的桃树,晏栖桐仿佛还能看到那把藤椅,还有藤椅里的那个人。本已离她只有十步之距了,如今却还要受人盘问,她心里有些烦躁。

  珠儿见她面露不耐之色,便又微曲身子,坦言道:“恕我直言,晏小姐此刻不宜与桑梓大夫相见。”

  晏栖桐便看着她:“……为什么?”

  “您难道不知道么?”珠儿有些惊讶,继而轻声道,“当初桑梓大夫会突然眼盲,正是因为湘琪与她提到了您。”

  晏栖桐一窒。

  “桑梓大夫虽然自己也医病,可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身体并不甚上心。但我们还是为她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道她是受不得刺激的。”珠儿轻声道,“若您突然出现,刺激到她,也不知道她会如何,或者双目会重见光明,但也可能别处受损,这个险,不能冒,我们也不敢冒。夫人千叮万嘱,凡事要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一盆冰水盖头彻浇下来,晏栖桐被冻得久久不能言语。桃林里落英缤纷,阳光透过桃树洒下来,整个的春日美好,可她的心人却像还停留在了那个大雪山里,只一阵一阵的发冷——只听到别人提及自己,便瞎了眼,桑梓此情,她何以为报。晏栖桐紧咬牙关,浑身颤栗,一瞬间,她又回到了云吊磐中的那个冰冷的子夜。

  那天自凤城与她在花房中说了那些话后,她其实便一直在夙命处。包括桑梓最后说的那些话,她都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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