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 作者:暮成雪【完结】(63)

2019-01-24  作者|标签:暮成雪 穿越时空

  她慢慢地走出伤亭,靠在亭柱上,四周一片都是黑漆漆的,明知那里只是山,却又像个幽深的黑洞,在无止尽地旋转着,仿佛是朝她敞开的一扇大门,引诱着她走过去。

  “我要回家。”晏栖桐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脚下高一脚,低一脚,但她全不在意。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想那是桑梓,可她不敢回头,只能往前闯去。可慢慢的那前方的黑洞在变亮,似有无尽萤火虫飘然而起,将夜幕映得隐隐透明。她的足边她的裙下她的发梢乃至于整个的四周开始慢慢弥漫着薄烟,似片轻纱,裹挟着她的身子只踉踉跄跄地往前去。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耳旁似乎还响起了天籁之音,眼前竟然出现了令她惊愕的画面,她的脑子里霎时一片清明,猛得停住了脚步。

  灵魂都能穿越的地方,出现神仙又有什么奇怪的。这个世界像自己的世界一样到处都是凡人,却并不阻碍她真心相信上天有神入地有魔。

  眼前飘浮着的白衣女人,眼神圣洁得令人不敢瞻仰,晏栖桐双腿一软,以膝触地,她觉得自己在颤抖,面对自己从到这里一醒来起就不曾断过的念头,她是那么的想哭,她甚至哭了出来,眼泪模糊了双眼,心里说不出的痛苦从舌间艰难地逸出。

  “我想回家。”

  晏栖桐此刻想,她拼命地想,她织了毛衣,做出了沙漏,她一刻不忘的牢记自己到底是谁,可她终究已经开始遗忘自己曾经生活的世界,而终有一天也会忘了父母的面孔。可是每当她偶尔想到也许没有办法,这一辈子必须将在这里度过的时候,她又会立即难捱起来,尽管灵魂处于这个世界,可是她觉得自己与这里仍是格格不入。

  即使……有桑梓。

  晏栖桐无不颤抖地想,即使有桑梓,又如何,她必不属于这里,不然不会阴差阳错起了这一段违伦的心动。即使古风如此的世道或许真有同性之情,但在她眼里,是因为不合适宜的自己,才有这不合适宜的感情。

  “下界,你是何人,缘何能见到我的真身?”

  妙曼之声像有歌舞翩翩,梵音种种,晏栖桐忍不住抬头,却泪眼模糊,看不清那高悬于顶的人的真面目:“真身?你又是否能看到我的真身?”

  “……九道轮回轮回九道之艰难方修人形,你有何不满尽数道来。既有你我相见的机缘,我必相助于你。”

  “我确实一直在等一个机缘,离开这里的机缘。”

  “……你想去哪?”

  “回去我的世界。”晏栖桐颤声道,“我不属于这儿,我想回去,回我真正的家。”

  “这里……没有你的家么?”

  “没有归宿感的地方,怎么能称得上家呢?”

  御风立于竹梢,凤城想起了那泼出去的半杯酒,缓缓问道:“有牵挂的地方,就可称之为家,这儿,也没有值得你牵挂的人么?”

  晏栖桐沉默了一下,鼻端似乎能闻到桑梓独特的药香气,山顶阴寒,也仿佛她就立在自己身边。

  “有么?”夙城又问。

  “即使有牵挂,也是在这里日久生情而已。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晏栖桐终是道。说完了这句话,她脸上一片惨白,心也随着这些话的出口而破了一个大洞。这是哪里,风好冷啊,她几乎要跪坐不住,又不得不逼自己挺直在那里。身后的那双眼睛便像冰山在靠向她这一艘快要倾覆的大船,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往前去,往前去……

  “……你可记得,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我不记得。这不是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醒在这个身体里,似乎是一点红光将我从医院里带过来的,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

  什么叫原来如此,晏栖桐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猛地瞪了眼,还想要问什么,但颈部一麻,终于倒在了地上。

  薄烟仍在弥漫,薄雾里其实有很多人,但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桑梓终于从中走出来。她的脸色苍白的一如眼前仍然拨不开的薄烟。这烟气是这样的没有人类气息,只冷心冷情地聚着,让她怎么都看不透对面地上躺着的女子。可那女子的面目又是如此的清晰,即使是突然的晕厥,也掩敛不住脸上迫切的渴望与绝然。

  “原来你说的走,真的,是离开。”

  晏栖桐,你顶着别人的名字活,不曾想也被人顶了你的名去,而这个人,你又究竟是谁。

  ☆、第七八章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找‘我冥之心’了。”

  这一场把戏,是凤城主导的。所谓薄烟,不过是她偶然配置毒方时失误所致,有一些迷幻的作用在,今次恰好派上用场;所谓天籁之音,便是让几个会乐器的丫头躲起来吹奏,还真有仙乐飘飘之感。

  所有准备都悄无声息,而现下撤去时也不留痕迹。

  被宝桥以暗器击中穴位而昏了过去的晏栖桐,被焰池她们抱回了听宿阁,伤亭冷风瑟瑟,只剩下夙命与桑梓。

  伤亭真是很冷啊,为什么竹瑟山要这么高呢,这些远观的青葱竹林到了近处,原来也是备加萧瑟。薄烟已经散去了,露出黑漆漆的远林来。风声呜咽,如波如浪翻滚不断,拍打在桑梓的心石上,一遍遍地将之浇个透凉。现在想想,晏栖桐知道“我冥之心’”是还远在山上的时候,是宝桥与她说话时被听了去的。没想到自那时起她便留了心思,一心一意,想要回去。也便是她忍得,非要到于自己有了救命之恩才向自己说出来。想到这里,桑梓便觉更冷了。

  “是因为我。”夙命突然长叹一声。

  桑梓心头一震,看向她。

  “所谓偶然,必因必然。没有必然穿越的因素,哪来她偶然到此的可能。”夙命沉吟道,“她说的那一点红光,应该是‘我冥之心’中间的那一点绛心。她说的医院,恰又是我去过的寻人之处。”说罢她就简单地讲了她离了一丝魂魄跟着‘我冥之心’穿越地府轮回找到后世的锦媛一事。“只怕当时她的灵魂也处于振荡不安中,故轻易被绛心影响,只是入地府穿越黄泉时,我的那一丝魂魄也包在绛心中,竟是不知有魂魄跟了过来。”

  桑梓竟是想不出那些画面,可听到“黄泉”二字她不由追问:“去年八月初,你可有使用‘我冥之心’?”

  夙命倒怔了怔,那不是流光假死,她下黄泉去追她那时么。

  见她这般神情倒是被自己猜中了,想必是夙命再次动用“我冥之心”使晏栖桐受到了些影响——总算那些奇异之事有了因果。“罢了,原因竟然出在你这里。”桑梓喃喃自语,又愣了许久,方道,“只是不知,当初她何处不去,偏是去了我那里。”

  “这倒不难猜测。”夙命却悠悠道,“我想她会穿越到晏栖桐的身上,也并非偶然。去往阴间的路,极阴至寒,这世间流着这样血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故直接到了你那里。又恰好晏栖桐寻死,空出一副躯壳来,难怪能身魂合一得那么完美。”夙命说完悚然想到一个可能,但她却按了下去,绝不让它抬头。

  “这又是否能解释她能缓解我的寒症呢?”桑梓又问。

  “此亦不难,”夙命远望黑洞的星空,“她既能穿过阴间寒冷而复生,想必灵魂便是极阳的,黄泉尚不怕,你这寒病又算什么。”

  桑梓良久都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都在猜测,也在想,可就如她哪里想得到晏栖桐的身体里居然是另一个灵魂在居住着,故也猜不到这种种。她顿觉自己失去了开口的力气,过往桩桩件件皆从眼前闪过,但她所认识的晏栖桐,在那张皮囊之下,却又不是晏栖桐,饶似她见多识广,也在晏栖桐醉后的真话前,迷然无措了。

  她不说话,夙命便也没有开口,只陪她静静地站着。有两个丫头边上伤亭边说话,忽觉气氛不对,便双双住嘴,只上前替她二人披上了厚厚的大氅,其中一人塞了个汤婆子在桑梓手中。

  “她……醒了?”牢记她总是怕冷的唯有晏栖桐,桑梓不禁问。

  “没有呢。”这丫头轻声应道,两人退了下去。

  抱着温暖的汤婆子,桑梓终于开口:“她若回去,我们是否再也不能相见了?”

  夙命看了她一眼,道:“你对她的走,似乎有预见?”

  桑梓笑了,于昏暗中仿佛只一闪而过:“她一直都在说要走,要离开,我只是不知道,会是那么的远,远到……”桑梓有些茫然,穿越地府到另一个大千世界,这是远到她根本不知道其间距离的长度,完全的无法形容。

  夙命便遥遥指向星空两端:“天上有两颗星,一曰参,一曰商。商卯现于东,参酉现于西,此出而彼没。她若回去,你与她,便若东西参商,”夙命定了一定,尽量轻声道,“永不相见。”

  夙命见桑梓仰起头来四处寻找,便道:“开春后,你便看那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向的就是大火商星了。”

  “古人以为大火商星若下,则寒至,需备冬衣;参星下则寒尽,可备耕种。商星下后若不升起,只恐春日东方无荧荧火种,将永堕参星的寒冬。”

  桑梓听得不禁痴了。大火商星俨然是晏栖桐,而自己,则是那与之永不相见冰冰冷冷的参星罢了。

  永不相见……

  夙命见她面露凄然,终于知道凤城为什么要问晏栖桐有无牵挂之人了。恐怕她二人之间,也并非是简单的关系吧。她便直道:“你心中若是有她,不舍她,便去留她罢,我看她,未必不肯留下来。”不然刚才也不会那样百般纠结,明明口口声声要回去,却并非十足的解脱,反倒像有人撕扯着她的灵魂,几欲将她裂成两瓣,使她急于要从中择扶出一端来。

  只可惜,她择的是回去那条路,也不知叫不叫慌不择路。

  一语被夙命道破,桑梓却一点也不吃惊,此刻若还能隐藏住内心的痛苦,她便真可修炼成仙了。她沉默许久,方问道:“那里如何?”

  夙命斜她一眼,淡道:“若一眼千年,便是一眨眼的事,却终其千年,也未必能有那般繁华与光怪陆离。”

  “你不是说是去带一个人回来的么,她回来了没有?”桑梓又问。

  夙命摇了摇头,转世后的锦媛已是那一世的人了,换了情性换了根,并不留恋前生。

  “你见到那般繁华,也不曾留恋那儿?”

  夙命便知她的意思了。就算那里看上去再好再有诱惑,然而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的根。她想晏栖桐刚刚说的是真的,所谓日久,只要离开,自然会忘记,何况她只是匆匆一至,如今也忘了究竟看到了什么,只留下震惊的隐约印象罢了。

  “所以,”桑梓轻声道,“她想回自己的家,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点,夙命竟无从反驳。

  “那么,”桑梓转身看着夙命,问道:“‘我冥之心’呢?”

  夙命却轻声道:“你现在最好去休息一下,你的脸色极差。”

  桑梓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终于疲惫地靠在了夙命的肩旁。她把汤婆子抱在怀中,双手环紧了自己,里面穿着那件晏栖桐为她编织的羊毛衣,那每一针的纠缠里想必倾注得更多的是某种同样纠缠的歉意:“夙命,我留不住她。”

  一个人若是要去寻自己的根归自己的家,这如何阻挡得住,便是她,若有人来告之父母是谁,籍贯在哪里,只怕她也要去找的。何况她这一路虽能看出晏栖桐的挣扎,却并没有看到放弃,不然昨晚她不会在醉后说那样的话,而那个人总是在醉后说实话。故此桑梓深深地觉得自己无法张开这个口,若晏栖桐矛盾,则更不应去动摇她撕扯她,自己尤难,何况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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