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错 作者:暮成雪【完结】(4)

2019-01-24  作者|标签:暮成雪 穿越时空

  

  这一晚桑梓确实是困极了的,所以极为难得的直到日上三竿才纾解了睡意,转醒过来。醒来后,不见宝桥踪迹,只看到晏栖桐坐在她的窗前,半边侧脸还是狰狞着,另半边,虽无伤痕,想必也是黯淡的。

  听到身后有动静,晏栖桐转过头来,看着床上睡得心满意足的女人:“我愿意留在你这里,听你的安排吩咐,只是你能不能答应帮我一个忙?”

  ☆、第四章

  宝桥在天刚亮就离开了,她要赶在日落之前下山。偌大的森林旁人或者不行,宝桥还是可以的。她走的时候桑梓还在熟睡,她难得如此香甜无梦,宝桥不忍惊扰了她,便就这样走了。

  所以,桑梓一睁眼,这整个药园子,就只剩下她和晏栖桐了。

  而一睡醒就有人自愿为之驱使,听起来是不错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加那个后缀的话。

  “你能干什么?”桑梓还是懒懒的不愿动,便伏在床上,只扭头看着窗下的人,“替我洗衣叠被?”

  “如果你需要的话。”晏栖桐站了起来。她的袖口已经束起,一付利落的打扮;连长发也拢在后头绾起,只不过手艺儿有些差,那两根竹筷歪歪斜斜地插着;衣裙的下摆被打了结,露出一双白布鞋。可她就算如此简朴的装扮,就算脸上有那道伤痕,其实桑梓依然觉得这个女人美得惊人。

  纵使她做过错事,玩过心机,在她这里曾撒泼耍赖没一日安宁,也还是抹杀不了她曾差一点坐上花轿,去做那万千宠爱的太子妃的事实。

  好吧,她吃药寻死后的性情更为讨喜些。

  只为这酣睡后四肢说不出的舒畅,和眼前迟早是完美的一张面孔,桑梓点了点头:“那你就去为我打水吧。”

  晏栖桐并没有动,而是定定地看着她:“你不问我请你帮我什么忙?”

  “那重要吗?”桑梓笑道,终于撑起了自己的身子,懒懒地舒展了一下双臂,长袖滑落,露出一双瘦弱的手,“还是你非要我的承诺才能安下心来?”

  看着她如此轻描淡写,晏栖桐想,这个女人其实比宝桥还难对付。

  算了,为了自己,只能什么都依她。

  晏栖桐果然去为桑梓打水,这里有泉水长流,甘甜可口。端水进屋的时候桑梓正倚在窗台边喂鸽子,这里除了她们两个人,也就还有鸽子是活物了。晏栖桐原以为这鸽子是像被吃掉的野鸡野兔一样会变成盘中餐,谁知桑梓和宝桥都很宝贝它们,这才知道原来是被喂养的信鸽。

  桑梓抱了一只白鸽在手里逗弄,见晏栖桐过来就道:“去把园子里的草拔一遍。”

  搁下木盆,晏栖桐挽了袖子转头就出去了。

  这个晏栖桐,果然还是有趣。人的执念有多强呢?她猜晏栖桐的要求无非还与那个高枝有关。她到底在想什么,打什么算盘,桑梓无需去理,她只想看看,晏栖桐为了她的执念到底能付出多少。

  果然自己是一个人太久了,太无趣了吧,这样的事竟然也能拿来打发时间。

  望了她的背影片刻后,桑梓问白鸽:“你看她能坚持多久?”白鸽“咕咕”了两声,低头轻啄她的手心。

  桑梓的药园子被分割成许多小块,面阳背阴都分种着不同药性的植物,晏栖桐没有一种认识,不过野草还是很容易辨认的。

  拔草也算是个体力活,一直需要蹲身埋头,寸步移动,不过片刻背脊就仿佛要折断一样。晏栖桐直起身来又是扭腰又是跺脚,再看看自己的手,从前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杂草泥土相混,除了那藏在底下的白晳颜色,也看不出怎么娇贵了。

  看气候,晏栖桐也分不出现在是春尽还是临秋,只觉得身上的长衣开始闷热,有心脱掉,又觉得不太妥当,但想想这里也没有别人,索性自在些好。想到这里晏栖桐就把手里的小锄头放下,把外衣解开,扔在旁边。里面的中衣袖口依然有些大,她便一路折了上去,做了短袖打扮;裤脚也卷了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她又拍净了手,把累赘的长发散了,在顶头束起,盘踞上去,仍拿竹筷锁住。前后忙活了一阵,这才觉得从脖子到后脚跟都放松了一些。

  “还是这样自在。”晏栖桐喃喃道,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只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流云,那样逍遥。

  人望流云成景,孰不知也成了旁人的景。桑梓正拿着笸箩筛药,一跨出药房的门,就看到晏栖桐脱衣束发,瞬间换做了他人。桑梓看她的动作很随意娴熟,可她之前明明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而大家闺秀会做惯这轻狂举动?

  心下虽疑,桑梓还是少不得上前去道:“晏小姐,还是不要脱衣裳的好,你的病还没有痊愈,一旦风邪侵体就更糟了。”

  “谢谢。”晏栖桐点了点头,蹲下身去,继续跟那些拔不尽的野草战斗。

  桑梓站在她后面片刻,道:“去洗净脸,到药房来上药吧。”

  晏栖桐的手顿了顿,脸色木然,仿佛察觉不到左脸依然有着狰狞的伤。

  这脸上的伤,听宝桥说是被她二娘的指甲抠出来的。当初她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腹中火烧,脸上就还有这刺刮的火辣。可是这些都没有周围的情形让人觉得惊诧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而且就连身体都不听自己的使唤,在床上挣扎了好半天才能协调一点。她的脑子里在当时确实丢失了许多记忆,一时也真的记不起自己是谁。

  她入目所及的这间房很简陋,是木头搭做的屋子。地虽平整却只是夯实的;中央有一张八仙桌,颜色老旧;身下的床只是几块木板搁成,连围边都没有。

  除此以外,当时整个房间空空的,外面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就像身处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光阴岁月都消失了似的,那点滴时间里,晏栖桐的心中一片莫名的空凉。

  好在一会儿就进来了人。进来的女人瘦若蒲柳,长发随意挽了安在胸前。这就是晏栖桐第一次见到桑梓的情形。桑梓见她醒了,似乎也不意外,只是随口道你醒了,可不能再做傻事了。

  她的语音有点奇怪,不像自己应该听得懂的话却也说不上是哪里的方言。但最奇怪的是晏栖桐居然能听懂一点,大概是因为她说话很慢的原因。随后又进来一位,就是宝桥了,她的身影却是像一把锋利的刀,不知怎么切开了晏栖桐的脑袋,让她疼得抱住头在床上翻滚起来。

  然后晏栖桐才猛然发现,自己,似乎不是自己。

  翻下床去找镜子,一下床就狠狠地摔了一跤,额头顿时磕在了地上,疼得几乎昏了过去。而这一跤却像摔散了她脑子里的淤块,顿时清醒了些。

  小小的妆台其实就在床边,在那两人的注视下她扑过去,然后发现妆台上的镜子竟然是铜的。而在看人都有些模糊不清还让人变形的铜镜里,晏栖桐看到的这到底是张怎样的脸?

  半边天使,半边魔鬼。

  “这不是我,不是我。”晏栖桐喃喃颤语,几乎是魂消魄散。

  只见镜中左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痕半新半旧,像撕裂开的渊谷,额头刚摔的地方也有血迹蜿蜒;而右脸却如稀世美玉,毫无瑕疵。

  “这就是你。”宝桥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对着铜镜,“没有这道伤的时候是你晏栖桐,有了也还是你晏栖桐,你逃避不掉的,寻死也逃不掉。你还当你是晏流光呢,你就是供了牌位已经死了的那个晏栖桐。”

  晏栖桐万般惊恐地看着镜中女孩恶毒的笑,猛地把铜镜压倒,心头血气止不住地狂涌上来,终于吐出一口乌血,然后两眼一黑,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上药的时候,准确的说,晏栖桐是被痛醒的。

  脸上像有人用手在翻动皮肉,然后剥离,到底是针般刺痛还是石捶钝痛她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自己醒来后浑身像被从水中捞起来一样,湿透了。

  “不能哭。”桑梓软软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眼泪若是流到伤口里,会加重伤势的。”

  不哭,怎么可能不哭?晏栖桐觉得浑身僵硬,也就剩下眼睛还能眨动。她又哪里是想哭,可是太痛了,哪里都痛,只不过没有力气挣扎。她稍微转了转眼珠,就看到旁边还立着个人,没由来的心中又突然的紧张了起来,本来半点力气都没有的身子也活了似的,直像筛糠一样。

  桑梓立即道:“宝桥,你先出去。”

  “怎么这么胆小了?”

  身边突然一亮,宝桥走开了。

  “别怕,很快过去了。”桑梓的声音越发低柔,而手上却更加的辛辣起来,也不知她涂了什么药上去,那道伤口到底有多长多深晏栖桐立马有了明确的认知。是不是见骨了,肯定是见骨了,不然怎么就这么痛到骨髓里去了?

  “不要,好痛!”晏栖桐叫了起来,身体也开始不断痉挛,她的意识仿佛管不住身体,整个人开始陷入狂乱的挣扎。

  给晏栖桐上药的时候,宝桥并没有真的离开。昨天晏栖桐一醒过来她就说了一通恶话,那实在是给这个女人气出来的。她从宏京到这里,一路上简直就是跟晏栖桐的一个斗争史,最后送到桑梓这时她才松了口气。

  看过晏栖桐的伤后桑梓虽然没有说话,但立刻就闭门思方去了。而晏栖桐大约是没听过桑梓的大名,一见到本人就更加发疯起来。到最后,竟然趁她们不注意偷吃了大把的药丸,一心寻死。

  桑梓的那些药丸,虽有毒药却多是救命的宝贝,却被她不管不顾的牛嚼下去。桑梓的心血和别人的性命在这大小姐的眼里竟什么也不算。宝桥直气得差点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那些小玩意全喂到她的身上,干脆再送她一程。

  可是她不能死,桑梓也说,她脸上的伤,要试试。

  这个女人,死都不怕,又叫什么痛呢。宝桥哼哼着本想当作没看见,可又见桑梓一人实在应付不来。约有几年没见桑梓,她是越发的瘦了,也不知她自己这个大夫是怎么当的,倒像反噬了自己似的。

  走上前去宝桥一把抓住晏栖桐的双手牢牢摁住,桑梓这才快速地又抹了一层药上去。

  这层药下去晏栖桐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极热暑天里的一支冰,清凉清凉的,仿佛嘴里都还能带着甜意。

  “不能哭。”桑梓又道。

  ☆、第五章

  这不是她的脸,所以也不是她的痛,不是她的甜。

  晏栖桐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此后的每一次割肉抹药,她都再没叫过痛。只是痛放在心底时就越发地令人发狂,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身体偏偏又对那个宝桥有着无穷的莫名的恐惧。所以到了上药的时候她说,把我绑起来吧。

  绑在床上,免得被痛得失去了意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粗糙的绳索紧紧地勒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分痛苦的挣扎都换来更为深刻的印记。

  每次宝桥看到她身上深深浅浅的勒痕时,都啧啧有声,仿佛她罪有应得,过后也就不再恶言相对。至于桑梓,这些陌生的人,晏栖桐不会因为她面色似慈就认定她是好人。

  能无视一个人疼痛入骨而脸上毫无半点动摇的大夫,至少,不那么令人尊敬。

  她现在只是没有办法,醒来后至今为止,也就看到了她们两个大活人而已。

  每次上药,不用她开口,宝桥就会双手执绳在一边等着,每回都是五花大绑似的,结结实实。现在宝桥走了,桑梓拿着那根让晏栖桐尝尽苦痛的绳在手里,摆弄了两下,蔫蔫地开口道:“我可没有那气力绑得你动不了。”

  所以说她真的是大夫吗?虽然满园子都是草药,可她自己看起来就一脚踏进鬼门关似的孱弱,又怎么来救她的命呢。

  晏栖桐到了这个时候心就跳得特别的快,几乎就要迸出胸腔。今天她做了不少事,汗水浸过了伤口,已经在隐隐作痛。她是不在意这张脸究竟如何的,只是桑梓很明确地表示要试着治好这道伤。

  紧紧地抓着床上的被褥,晏栖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少一些颤抖:“那……怎么办呢?”

  “其实也很简单,”桑梓眯起细长的眼睛,“我给灌点汤药,你会少些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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