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 作者:巫羽(下)【完结】(20)

2019-04-22  作者|标签:巫羽 种田文

  李果登船,行囊里有两套换洗衣服,以及百来文钱。

  廉州盛产珍珠、砗磲,甚至琥珀、笔砚,只要熟悉这些货物的行情,知道如何收购和出售,并且手头上有笔钱,就可以自立门户。

  李果已有五十缗,然而还需磨练。

  廉州虽然僻远,却是处宝地。

  李果衣着十分普通,年纪又小,船上的人问他去廉州干什么,他说去投奔亲戚。众人见他言谈文雅,为人温和,多少照拂他些。

  一路行船,每日不是在船舱昏睡,便是到甲板看海。偶尔海船靠港补给,李果会跟随下去,好奇地到处走走看看,见见世面。

  不知何时起,李果已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船行十数日,抵达廉州。

  背负行囊,踏上廉州土地,李果耳边充斥着难以听懂的土语。他不慌不忙,朝港口一家珠铺走去,拿出瑾娘给的地址询问。

  “卖砗磲的林泽林老六?不就在前面。”

  珠铺掌柜操着一口乡音浓烈的官话,手指前方。

  李果离开广州的一个多月后,在京城的赵启谟,收到胡瑾一封来信。

  那是个午后,赵启谟和友人在奇花异草的园子里踢蹴鞠,他兴致勃勃,来回奔跑,汗流浃背。赵启谟扯下紫袍一侧的领子和袖子,露出穿在里边的层层衣。汗水从他脸庞滴到脖子,染湿领子。仆人见状,机敏地去端盆热水,执来香巾,为他擦拭。

  “公子,签判官人来信,还捎来封胡承信的信!”

  阿鲤手里拿着一封信,小跑奔来。往时赵启谟常吩咐阿鲤,让他留心广州来的信使,只要有胡瑾的信,即刻拿给他。

  赵启谟心里喜悦,可仍慢慢由仆人洗手、擦手。

  等信递到赵启谟手中,他避开众人,朝亭子走去,坐在石椅上,抽出书信,静静阅读。

  胡瑾是位武夫,只能算粗通文理,字也丑,可每一字,赵启谟都细细地看。

  许久,将信搁下,赵启谟起身背手,默然伫立。

  待友人觉察他离去多时,找来亭子,却见他执着封信,低头坐在荷池旁,怅然若失,连鞋子踩在冰冷的池水里,也毫无知觉。

第68章 五两金

  廉州的珠街, 有众多珠铺, 除去珠铺,也有卖砗磲, 也有卖珊瑚的铺子, 均是贵重之物。然而此地铺子却不讲究门面, 朴实无华,再兼之位于海边, 风吹日晒, 家家店招都褪色、灰扑。

  林老六卖砗磲,店名就叫“林六车渠”。李果找来, 站在铺外即闻到一股贝类腐烂后的腥臭味。

  午后的珠街, 行人稀零, 林六车渠店内,有三人,从衣着就能辨认两位是伙计,还有一位应该就是东家, 做着商人打扮, 正在柜台前算钱。

  “请问是林东家吗?”

  李果进去行礼、询问。

  “我就是, 这位后生,你是?”

  林老六将李果打量。

  “我是刺桐李果,瑾娘差遣我来当珠仓账房。”

  李果将书信递上。

  林老六本来看李果年纪轻,心中生疑,直到读阅瑾娘的信后,才相信这位少年, 还真是瑾娘派来的账房。

  林老六让人带李果去珠仓,珠仓离珠街不远,也在港口。

  在珠仓,李果见到海明月的一位老伙计老魏。这人负责珍珠采购,兼之看护珠仓。

  老魏在廉州留居多年,妻子儿女都在这里。

  老魏见到李果并不高兴,但也只能将账目交给李果查看。

  从账目看,几乎每月都会运出一批珍珠到刺桐,而供应珍珠的牙人,每月也会按时将珍珠送至珠仓。

  这月的珍珠已送来,放在仓中。

  李果花费数日时间,算清账目,而后,便无所事事,等待下批珍珠送来。

  这显然是个清闲的活,奈何李果清闲不住。

  李果入住的店舍是家民房,住了五六位租客,除去李果,都是商人。

  没两天,李果就和隔壁的一位商人相熟,这是位京城来的商贾,不过弱冠之龄,叫周政敏。

  周政敏跟随伯父到廉州贩珠,在廉州住了好些时日,闲时,他也闲不住,爱到处走动。

  相熟后,周政敏闲逛,也会带上李果。两人最常去欧家滩珠肆,那儿的珍珠价廉,运气好,能用极低的价格,买颗好珍珠,转手就是数十倍的钱。

  然而这样的地方,掏宝人也多,李果和周政敏去了数趟,也没捡着好东西。

  一日清早,两人又闲逛到欧家滩,各自揣着钱,东看看西瞧瞧,最终花费几文钱,坐在茶肆里喝茶、闲聊。

  突然外头传来凶恶的打骂声,茶肆里的茶客纷纷出来围观。

  茶肆不远处的一户民家院子,聚集多人,打骂声从那里传出。

  李果过去观看,见是一位壮年男子在殴打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这位壮汉应该就是这户民房的主人吧。壮汉说的是当地土语,李果听不懂,那位穷汉说的话语,能听懂那么两三句,隐约是岭南的土语,却又有许多变化。他在不停辩解说着什么,李果听懂“米粥”、“女儿”、“ 病佐”等词,又见穷汉身旁有袋东西,还撒了些出来,分明是米。

  看来是行窃被抓现行,被壮汉用木桨拍翻在地,还不时恶狠狠补上几下。

  “大概是偷窃他家大米,可也犯不着往死里打呀。”

  周政敏走到李果身边,和李果说着。

  “这是位蜑民(疍民)。”

  李果从穷汉的语言和穿着辨认。蜑民在岭南、岭外,及闽地的水域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向来只在河海中活动,鲜少会上岸。

  然而这位蜑民,却又是为何上岸,还去偷了民家的大米呢?

  见到蜑民缩躺在地上,痛苦哀叫、讨饶,李果不禁想起自己有过的经历。李果朝壮汉走去,劝说:“你放了他吧。”李果说的是官话,壮汉听不懂,恶狠狠地瞪李果。此时本来趴地上的蜑民坐起,他一脸的血和泥土,再兼之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黑瘦的样貌,实在凄惨。

  围观的人群,开始有人指指点点壮汉,壮汉挥着木桨叫骂着,将蜑民撵赶。

  蜑民一瘸一拐,连滚带爬逃离。见到此景,围观的人群也才散去。

  “李果,你说的蜑民,是不是那种住在船上,陆上无寸土的人?”

  返回茶肆,周政敏问着李果。他是京城人,也是来到廉州才知道当地有种人,从出生到死,都在船上。

  “正是,不说此地有,我家乡也有。想来他们也不想生来便无寸土,颠沛流离一生。”

  李果心有戚戚,感同身受。

  “确实可怜可叹。”

  周政敏叹息。周政敏做为京城人,他身边的穷人,天冷官人发放衣物,逢年过节则是发放米粮,就是死了无钱埋葬,官人也会帮你添置棺木,把你收敛埋葬。

  若是一直待在京城,恐怕以为人世歌舞升平。

  未几,两人出茶肆,打算搭船返回珠街,在滩头,又遇到那位蜑民。见他蹲在沙地上,用海水清洗伤口。

  李果迅速折回商肆,找到家米店,买下两斗米,提到滩头,放在蜑民身边。

  “是你女儿病了,想吃米粥吗?”

  李果用岭南土语询问。蜑民满脸喜悦,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然而李果能听懂的也不过几个词语。

  李果离去,蜑民还在身后手舞足蹈说着什么。

  周政敏说:“看来是在感谢你。”

  “我幼时家贫,时常挨饿,也曾有人,不时递些食物予我。”

  李果苦笑,摇头。

  然而那个人,此生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有时无聊,李果也会去林老六的砗磲店坐坐。林老六有位儿子叫林期,只比李果大两岁,非常能干。

  林老六的砗磲顾客,主要在广州,每每押运货物,都由林期前去。他也是顺道,同时帮瑾娘捎带珍珠。

  对于瑾娘这位堂姐,林期十分敬佩。李果听林期说,瑾娘如果不是因为母病弟幼,也不会耽误出嫁。三年前,林老六牵线了一桩极好的婚事,男方是世家子,一表人才,然而瑾娘不想远嫁,实在可惜。

  一早,李果和老魏派脚力将珍珠运往港口,装上货船。李果在港口和林期相别,并把两封信交给林期,一封给果娘,一封给瑾娘。林期接过书信,登船挥手致别。

  看着海船远去,李果的心也随之离去,他多想能回趟刺桐,见见娘,在刺桐过个年。

  然而他是被逼迫离开家乡的,他不想灰溜溜地躲回去,他希望有遭一日正大光明,风风光光返回。

  半月后,林期随船返回,交给李果一封家书。

  家书里,果娘说前些日子,孙家水手送来一件女童的袄子,说是广州那边有人托寄,还吩咐一定要亲自送到果娘手里。果娘十分纳闷,还是将衣服泡洗、想给果妹穿。然而洗涤时,发现衣物夹层中有异物,拆开检查,共找出五颗金粒。有五两之多。果娘在信中,让李果多多打探果爹的消息,廉州离当年果爹海船出事的地点不远。

  李果想,娘终究还是不死心,觉得爹还活着。然而到底是何人馈赠的金粒,却也是匪夷所思。

  不觉时光流逝,除夕将至,店舍里只剩李果一位租客,周政敏也回了京城。李果独自一人,觉得分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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