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如意 by 控而已【完结】(5)

2019-04-19  作者|标签:控而已


  画面持续静态着,那时忽然就被人切断了电源。
  孙子站了起来。
  周原悄悄地走上楼梯,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侧身睡着,面对着阳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带来的小熊睡衣。他觉得全身都在发烫,甚至包括从鼻腔出来的气也是烫的。
  不久之后,听见轻轻上楼的脚步声。有人进了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近了床。
  耳边的气流好像被隔绝了一般,略带温热的物体接近了他的右脸颊,但是在那儿迟疑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他听见他去了浴室,关上门,接着开始淋浴的声音。
  淋浴持续了半个小时,悄悄开了浴室的门,轻微的脚步声。
  周原以为他会这么上/床来,但是他好像又绕到了阳台上。
  香烟的味道从阳台传来。周原半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的背影。孙子睡觉的时候是不穿睡衣的,只穿了条篮球裤,上半身裸着。
  月光穿过屋檐,洒在了他的身上,发出银白色的光。肌理清晰的脖子和背部,结实的腰,一半隐没在宽大的篮球裤里头,下/半/身只露出了小腿。
  孙子稍微侧了侧身,侧脸好像雕像一样。镀了银的雕像,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与喉结。
  他咬着香烟的过滤嘴,他喜欢那样咬着。他抽完的烟总是有深深的齿印,在距离过滤嘴的末端只有一点五公分的距离,他应该是咬着它,那段距离就是他的牙齿到舌头的距离。
  孙子在外边站了十几分钟,转过身看着他。
  那个眼神周原从来没在他眼中见过。
  周原闭上眼睛。
  孙子走了进来,在他的背后躺上了床,轻轻掀动他的被子钻了进来,就那么不动了。
  久到周原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把手伸了过来,微颤着的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耳侧的头发。但只是一下,手就缩回去了。
  周原看着月光隐没,深夜来临;又听见第一声鸟叫,然后是它们的窃窃私语,嘹呖中破晓,亮光从山后铺了过来,清风吹动了纱帘。
  背后的人在沉睡,一夜都没有磨一次牙。
  
  孙俊的那条朋友短信周原没有回复。他从来不认为过去的恋人可以成为朋友,就像他从来不认为朋友可以变成恋人。因为变成恋人的朋友一旦不再是恋人,也不会再是朋友。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以从一变成二,而不经过加减乘除。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把朋友变成恋人的样子。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了,开始的时候,他们可以很甜蜜,迫不及待住在一起,亲吻、拥抱,每天也不厌倦。他甚至想象过,他们的爱太过浓烈,他们深夜出去吃完夜宵,会在街头没人看见的地方都忍不住接吻。他会每天对那位朋友说和我一起过到死吧。
  但是时间久了,家人的人就会问那位朋友:你怎么还不结婚?那位朋友的母亲是位难缠的女人,儿子不结婚,她不会善罢甘休,她会不断地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能对母亲说他们的关系,没有借口推脱。他要是说不想结婚,母亲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会开始吵架,他会责怪朋友为什么总去相亲,那位朋友也会责怪他为什么总为这件事和他吵架。同学们会问那位朋友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结婚,问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他可能会觉得真的应该去结婚。
  三十岁的男人不算老,三十五呢?四十呢?父亲母亲七十岁的时候他还不结婚,那么他会一辈子被定义成失败的男人。
  如果被发现了,那么就玩完了。他的恋人是其他人还好办,是那位朋友,那么他家里人会知道,亲戚会知道,同学会知道。他认识的人、认识他的人全知道了,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想那样,他们是活不下去的。能够那样活下去,一定也就分手了。
  即使分手了,那位朋友在这里也没办法过下去了。父母会蒙羞,亲戚不往来,同学不理睬。吃喝嫖赌都可以,金屋藏娇也可以,那是正常男人,不结婚还搞这种事情就是不可以。
  那位朋友会受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责怪他: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如果因为一个人就毁掉一生,毁掉所有的社会关系,那位朋友最终一定会怨恨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一切没有开始,他可以看着他过一辈子,老了之后可以相约喝喝茶,抽抽烟,打打牌;他要是生病了,他可以去医院看望他;他要是死了,他可以在他的灵柩前恸哭——不,也许自己要比他先死,那么至少在死之前还能见见他。反正那时已经老到谁也管不着了,也许他可以牵一牵他的手,和他说声再见。
  到老也不就几十年?只要忍忍也就过了。
  忍受能有多艰难?他要说他可爱的女友的时候,只要把话筒放在一边当作没有听见就行了。他要和太太出来玩,不要找上他一起去就可以了。
  不要让他知道,他也在想着他就可以了。
  
  清晨来临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先是呼吸声变小了,然后翻了个身,最后坐了起来。伸过来的手在他的肩上迟疑了一下,最后轻轻拍了拍他。
  周原把被子拉到头顶,那手放心地又拍了拍他,伴随着他一贯的大嗓门:“如意,起床啦!”
  是的,这样就很好了。
  


第十二章
  12
  那部办公室情景剧演到第三年,人气依然不减。有家民营电影公司有意投资电影版。制片方于是提出为了吸引女性观众的消费,原本在剧中**来**去的主角们需要换一种方式**。那部情景剧里有四位男主角,三位女主角。本身**来**去的是男女主角之间,偶尔也有男男主角之间——不过那纯属恶搞。电影版是要将其中两位男主角的**放大化,最后虽然也会被揭露那是恶搞,但过程一定要认真**。
  周原听到了一堆的**,最后总结:“卖腐就是了。”
  导演不无伤感地说:“据说系列情景剧要是没卖腐,留不住姑娘。你看看人家德国的那部***和美国的那部***,还有韩国的系列反转剧,总之不卖的话陨石很快就会掉下来了。”
  这部戏其实是在东乡拍的,只不过是在离他家很远的清河镇。导演在清河镇也租了房子住。那天导演让人把他接到清河镇家中,说讨论一下电影版的事情。
  “是真要投血本,老板想请大腕来撑撑场。”
  导演陆宁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因为家里前辈是有名的演员,从小就在这一行里泡着,大学时导过几部短剧,参加过华语大学生DV大赛,拿过最佳导演奖。出来后到了朋友开的这家公司后,也立刻参与了这部戏——什么打造中国自己的情景喜剧之类的。
  “想请谁?”
  “最近上的《早春暮春》你看了吗?”
  “内地没上映吧?”
  “是没上映。”
  周原递了支烟给陆宁,问:“这部戏怎么了?”
  “何组和林武演的同志片,在港台挺火;内地网络上也很红。”
  周原头皮有点发麻,问:“我们这不是小制作吗?”
  陆宁苦恼地吐着烟圈,说:“老板说想趁这个东风请何组客串一下。不知道他请不请得动。”
  “请来了谁导?你啊?”
  周编和陆导说话一向不客气。
  “这倒是不怕,他又没什么架子。”陆宁又自言自语,“老板年轻是年轻,不过……我猜他是请得动才这么说的。”
  “请何组啊……”
  “你肯定觉得请林武更好吧?你是他影迷嘛。不过可惜了,林武肯定请不到,他就是尊佛爷。”
  “影迷倒称不上。”周原又点了一支烟,“主要问题是他们俩和喜剧一点儿也不搭。”
  陆宁说:“何组还是演过几部喜剧的。客串客串,我估计人都不一定请来,说不定借几个镜头就是了。”
  陆宁拍了拍周原的肩膀:“回去想想吧,金牌编剧。你要是露怯了,咱这戏根本没戏。”
  “你说这次的要认真**的是哪两个?”周原忽然失忆了。
  “失意和悟空呗,他俩不是一向最**吗?”
  “他俩**吗?”
  “睡也睡了,亲也亲了,摸也摸了,绑也绑了,还不够**?兄弟,那可都是你写出来的。”
  周原叹了口气:“陆导,下周可以让陨石下来吗?”
  
  同时进行电视剧版和电影版剧本的创作让周原有些力不从心。他在师大念的是中文系,曾经加入师大的影视编剧研究协会,这个协会和影视研究协会关系很好,经常一起活动,并且也合作拍摄过一些短剧,周原从那时起就开始写影视剧本。最早的时候也时常被影视研究协会提很多意见——剧本创作和小说不一样,虽然最后分镜靠的是导演,但剧本中场景及分镜也要体现。电影和电视剧的编剧又不一样,虽然有句说法是“电视剧是编剧的艺术,电影是导演的艺术”,但周原可以想象将一个好剧本糟蹋的差导演,却想不出挽救一部无可救药剧本的好导演是怎么样的。
  一周之后的某天晚上,周原自己打的去了清河镇陆宁家中,对惊讶的陆宁说这部戏得两人多切磋切磋。陆宁说那肯定得切磋,你先拿出剧本再切磋。周原说拍电影能不能不要喜剧,如果陨石不行,那整个彗星也可以。陆宁说你就非要让全人类来陪葬你的主角?周原说我想不到什么方法他们可以在一起,除了一起被撞成肉渣。
  陆宁提醒他:“兄弟,不是真的在一起,不是同志片,只是**,只是**啊。放轻松点,你像以往那样**就可以了,不用特意搞得非常**,你想想,其他还有五个人,这俩人的戏份不会太多。”
  周原说:“那能不能干脆这俩人别出场了,我让小雨和橙子**。”
  “那两位是姑娘……”陆宁叹了口气,“好,不管**了,我都被你兜进去了,什么时候说**是主题了?我不是说写过有剧情的吗?”
  “那搞一个彗星撞击地球前,拍成末日片怎么样?”
  “我们是办公室喜剧。彗星题材有人拍过了。顺便提醒你一句,地震、冰河、呼吸道传染病都有人拍过了。”
  “就是说,只剩洪水、火山、鼠疫、霍乱可以拍了吗?”
  “……”
  周原给陆宁递了一根烟,陆宁没点上,放在耳朵上面,对他说:“老周,你碰上什么事儿了?”
  周原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又抽了几口。
  周原和陆宁合作了两年多,彼此也算熟了,算可以互相找上家门的朋友了。但谈的多也是公事,极少说到自己的事情。
  “没什么。”
  “要心情不好,就休息一段时间,我改改,把你这周的剧本拍成两集。”
  陆宁一向不干预他的剧本创作,在正式拍摄时有更改删节的话周原也不会有太大意见。他们的合作一向不够激烈,从来也不吵架,甚至讨论不起来,可以视作对彼此都很满意的搭档。
  周原笑了,陆宁见他笑,也笑了。
  “陆导,你听过蜡笔小新的爸爸的事吗?”
  “他爸怎么了?就是那个野原科长?”
  “不是,我说的是臼井仪人。他死了。”
  “啊?”
  周原轻轻咬了一下烟蒂,感觉到沉下去的过滤嘴在舌头上弹了一下,只是那种感觉,他就开始绝望。
  “写悲剧是一种发泄,写喜剧是一种累积。”周原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在烟灰缸里掐灭,“我想写完这阵子就不写了。你跟老板商量商量,可以吗?”
  当初签约的时候写的是两年之内需要对各自负责,出了两年如果这个剧本约不下去,制作方或编剧都可以提早两个月申明,让对方有个缓冲。
  他觉得人生的愉快就那么一点儿,全用光了,怎么还开心得起来。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周原摇摇头,想了一会儿,说:“可能出去玩一阵子吧。”
  “电影剧本呢?”
  电影剧本的约还没签,周原说:“写不了。”
  陆宁把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在手中捻了几下,也不抽,就问周原:“《早春暮春》是小说改编的吧?”
  周原没说话。
  “是网络小说改编的,是在彼岸上断断续续连载了一个月的一篇不红的短篇同志文学。作者叫孙猴子,他没和网站签约,写的文体虽广,但以短篇居多,所以没什么名气,他写的同志小说就这么一篇。”陆宁说。
  周原依然没说话。
  “我是他的忠实读者,这篇小说是我向我表姐介绍的。”陆宁说,“她投资拍的。她和原作者洽谈之后不久,原作者把作品的改编权卖给她,但同时把自己专栏关闭了。那篇小说原来写的故事发生在内地某个城市,表姐找的编剧改编成了台北。应作者的要求,宣传上没有提及,而且内地没上映,没有几个人知道这部电影是网络小说改编的。
  “忠实读者就是,不管作者写什么,不管换了什么笔名,小说、剧本、诗歌、散文,他都能认出来。再说了,那位作者的笔名永远都有个‘孙’字。
  “我们的那个广告不是放在彼岸上的吗?你最早把剧本发到我邮箱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陆宁说了那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写不了呢?你真写不了,就写小说,我再改编成电影。你要写不了喜剧,你就写悲剧。反正你都不打算写了,悲剧就悲剧吧。只是求你不要彗星陨石洪水火山传染病了,那玩意儿我没那个本事拍,你想写悲剧,写个正常的离别就可以了。”
  周原抬头看陆宁,眼睛都是酸的,他说:“离别是不可能的,离不了。”
  


第十三章
  13
  十一月下旬有一次劳模约他打篮球,孙子和大麻那天都没去。从十一的旅行回来之后,劳模的老婆怀孕了,劳模整天忙前忙后伺候;大麻家本来有孩子,十一回来后他老丈人回家了,家里照顾孩子的部分任务也掉在他身上;孙子则不知忙些什么,一直没有联系;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聚会了。
  休息的时候劳模问周原:“你最近见到孙子没?”
  “没有。”
  “我今天打电话给他,他说跟贺晓梅去了清河还没回来。他旁边太吵了,我也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劳模问,“贺晓梅不是美青托大麻老婆给你介绍的对象吗?”
  “谁是贺晓梅?”
  劳模说:“上次那个去福定的姑娘啊。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周原问:“你说她跟孙子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说在清河。你怎么搞的?不是介绍给你的吗?怎么跟孙子搞一起去了?”
  周原说:“那有什么奇怪?都正当年。”说完之后拿出手机玩切水果了。
  他们在体育馆里打球,其余四个人都是劳模的同事。刚开始打三对三,现在变成了二对二轮番上场。那之后到结束周原都没上场,说脚有点扭伤,就在那儿玩切水果。
  打完球差不多八点半了,他们本来打算一起去吃晚饭,但劳模的老婆中途打电话来,劳模和她说了两句就改变主意要回家吃饭,说丈母娘在家做了晚餐等着他。其他几个人先走了。劳模家和周原家在两个方向,他一副赶着回家的样子,周原也不好意思让他送自己回去,谎称还有点事要办,留在体育馆门口等出租车。
  天气开始变得冷了。最近几天又开始下雨。每次下雨都会刮风,于是特别的冷。周原最近在家中都开了暖气扇,出门前想着反正打球是室内,而且要换运动服,就只穿了一件衬衫和夹克,一条薄的裤子出门。现在站在门口等车,穿堂风吹来,吹出了一身的冷颤。
  外边又是那样的雨雾。这一带的路灯是白色的,白灯下看雨雾觉得特别的冷。他读的大学在长江以北,有时冬天也在路灯下看见这样的雨,这种雨有时会不知不觉变成雪。雨和雪混在一起下的时候是最冷的,露在外边的脸有时会冷得麻麻的。
  那样的路灯又让他想起当时的雨。第一次听说他有女朋友的那天,周原把电话挂断,走到那样的雨雪中,从傍晚走到天黑。在雨中想了一个晚上,雨打湿了棉衣,雪落在肩头很快也变成了水进了衣服。他回到宿舍的时候棉衣已经重了好几斤。夜里发烧了,想明白了自己原来真的不喜欢女孩。
  他曾经有机会离开的,假如他毕业以后留在北方不回来,说不定过了几年就会把那些明信片丢了。再过了十几年见到可能也要想想才记得起他的名字。不喜欢女孩就不喜欢,他会和喜欢的男孩一起,反正谁也管不着。记忆上被覆盖了新的记忆,旧的很快也就淡了。
  周原一直没有等到出租车,他就走了出去。这里离花店不是非常远,开车十五分钟,走路一个小时也就到了。
  他走了一个小时,走到了花店。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今晚不回去了。他走上阁楼。阁楼的楼梯很陡,他走着走着,在最后一级那儿坐了下来。
  他吸完一支烟,从怀里掏出那个烟灰盒,打开来,里边有四五根烟蒂。他的烟灰盒里永远有四五根烟蒂,每一根上面都有一个齿痕,齿痕距离末端都有一点五公分。最早的那一根是十二年前的。新的来了,他就把旧的换了,只有最早的那一根舍不得换。
  上大学第一年的冬天,过年的时候回来了,一起去溜冰,一伙人靠在溜冰场边抽烟。当时他没带打火机,抢了周原嘴边已经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得意得很。
  周原把那一根烟蒂捡了出来,轻轻放在嘴里衔着。由于咬了太多次了,压在舌头上的过滤嘴已经没有弹性。他把它吐出来,它掉在地上,滚落了陡直的楼梯。周原看着它掉了下去。
  从下巴滑下来的水把烟灰盒里的海绵都浸湿了。好像要漫出来那样的。
  


第十四章
  14
  在家懒散了两天的周原在周五那天去了花店打算用功,却晚上十点接到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大麻的,他的第一句话是:“孙子红了。”
  周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大麻又补充说:“你上网搜搜尿片哥。”
  周原百度了一下“尿片哥”,百科里已经有了词条,还有照片。他看见的那张照片就是孙子在医疗器械店门口把纸尿片穿在裤子外面的样子。周原虽认为这件事他做得出来,但是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网页关了,休息了三十秒再点开。
  放到网络上的是一段视频,那个图片只是视频上的某个截图。
  那个视频似乎是被某个路人抓拍的。拍摄了孙子从送货车上下来,把货点清,旁边刚好有个老太太过来询问纸尿片使用方法,孙子解释不通,就撕开一包穿在自己身上模拟,前面、侧面以及后面,各给了一个特写,然后摇晃了几下屁股,表示纸尿片粘贴功能良好,怎么晃都不会掉。最后做了个超人飞翔的姿势,告诉一脸迷茫的老太太:“超人用的也是我们家的纸尿片,他就是订了红色的。您要是喜欢,也可以订其他颜色。”
  视频的题目是“史上最英俊尿片哥”。
  周原去了一趟*吧,发现尿片哥的粉丝已经有数千人。然后发现在某八卦论坛,尿片哥的帖子已经被人工置顶,置顶的原因是尿片哥粉丝的表白;超人粉丝和尿片哥粉丝的掐架;其余纸尿片拥护者和尿片哥他们家纸尿片拥护者的掐架。
  那个时候周原接到了第二个电话,是劳模的,劳模的第一句话是:“孙子出名了。”周原说:“我知道。”劳模说:“你知道的是尿片哥吗?七点开始有人爆料,他又变成道具哥了。”
  周原于是看见了那个帖子,标题为“爆料:尿片哥原来是《奶片》剧组的道具哥”。
  周原直接切断了劳模的电话,打电话给陆宁。陆宁刚接起电话,周原直接问:“你们剧组是不是在炒作?”
  陆宁苦笑:“跟你发誓都是巧合。”
  “孙俊伟怎么去你那儿的道具组了?”
  陆宁啊了一声:“你认识孙俊伟?道具组缺人,组长到处拉人,组里一小姑娘前段时间偶尔拉他来打打杂,还挺勤快,最近就常驻在剧组了,是你谁啊?”
  “哥们儿。”
  陆宁可能是憋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憋住,在对面笑得死去活来,说:“我想象不出。”
  周原说:“你们要炒了他吗?”
  陆宁停了会儿说:“我看他形象特别好,就让他演了你新加的龙套——那个楼上的艺术家。”
  “……”楼上的艺术家是个彻头彻尾的龙套,总共出现的时间才三秒钟,就是小雨跑到楼上办公室敲门找橙子,敲错了,出来一个带着瓜皮小帽的神经兮兮的画家。
  “有什么问题吗?”
  “他哪有一点艺术家气质?”
  “你别这么说,明晚放那一集你看看就知道了。”
  
  周原的房间没有电视,而他们家客厅的那台电视,自买来后就没得到过他的哪怕一个正眼,他通常只习惯在电脑上看剧集。所以那天他吃过晚饭在电视前坐定,他母亲异常惊讶。
  周原坐在沙发上,握着遥控器,调了很久的台,最后问母亲:“某卫视是哪个频道?”
  《奶片》晚八点准时开始。周原不喜欢看自己的剧本拍出来的戏,那使他感觉在看自己裸奔。不过,当晚他忍受了连同广告在内的25分钟羞耻感,终于看见了办公室里出来的孙子。
  他的形象很好,这件事毋庸置疑,他的演技像是个演了很久戏的人,这一点却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只有三秒。周原家的电视可以回放,他咨询了母亲回放的方法,又放回去看了几遍,直到收拾桌子的母亲咦了一声:“这不是阿伟吗?刚才我还以为是那个什么林武。阿伟怎么去演戏了?”
  周原没回答,母亲叫父亲出来看,周原就上楼了。
  他没有猜错,陆宁在今晚的这一集播出前已经在网络上放出尿片哥参演的消息,奶片收视率飙升。此后在奶片剧组从各个渠道得到许多观众的要求和建议,总的来说就是希望看见尿片哥多出场。当然陆宁是无奈地微笑着这么告诉周原的,说完之后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你哥们儿嘛,举手之劳是吧?”
  “他不知道我是编剧。”
  陆宁笑得非常深奥,足足笑了三十秒,把周原笑得有些灵魂出壳。然后陆宁说:“子非鱼。”
  子非鱼这句话在梦里出现了十几次,连同草地上强硬的求婚,深夜对着那个视频的背影,蓝色床单,颊边差一点的亲吻,拂过耳际的手,月光下的眼神。周原在凌晨三点醒来,把窗打开,站在窗边,往嘴里送了一支烟,却怎么都点不起火,风太大了,冬天要来了。
  


第十五章
  15
  神经兮兮的画家变成了主角之一,电影版里也占了不少戏份,电影版真的请到了何组客串,并且和长得很像林武的画家之间发生了一点误会。电影在五一上映,由于宣传“恰当”,票房喜人。
  电影版的剧本以光速被制造出来后,电影又以超音速被拍了出来。
  而这近半年内,编剧周原没见到他哥们儿一面。这部戏终于去了别的地方拍了,剧组过年都没放假。
  于是今年他没有收到明信片——生日的也好,元旦的也好,过年的也好。
  周原在电影上映的同时把电视剧版本也完结了。没有彗星,没有陨石,只是大家各奔东西。当然,作为一部情景喜剧,这种结局就算是悲剧了。
  电影版的上映结束之后的那天,陆宁说要办庆功宴,顺便大家一起玩几天——周原怀疑他口中的大家,老实说,他和剧组的人一点儿也不熟。
  周原如平常一样要加以拒绝,陆宁却说已经派人去接他了,庆功宴就在影视基地旁的一处环湖度假山庄里举行,如果他不愿意在山庄里休息的话,晚上可以派人送他回去。
  周原才放下电话,就听见楼下“如意!如意!”的咆哮,然后是阿和的:“老板,孙老板来找你了!”
  周原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么矮的天顶,把他的头撞了一下。推开椅子,那么轻的椅子,砰的一声倒了。抓起一旁的外套,那么滑的外套,让人抓不稳,掉在了地上。周原弯下腰,听见赤脚踩在木板楼梯上的声音,抬起头,就看见孙子露在楼梯口的脸。
  那张脸好像天天来串门的邻居,神色自如,满不在乎。
  当然有一点不一样,他穿的是从来没穿过的西装,打着领带。
  “你磨蹭什么呀?快点!衣服不用拿了,我都准备好了。”
  周原从外套中拿出烟灰盒和香烟,跟着他走下楼,门外停着一辆小轿车。孙子是司机。
  到清河镇的度假山庄前,周原坐在后座,一句话也没说。孙子也没说话。
  庆功宴参加的人不少,陆宁没专门介绍他,所以并没有太多人和他交流。是自助晚宴,周原凭自己的意志拿了一杯红酒,边喝边看着和周围的人相谈甚欢的孙子。
  他和人交流不存在障碍,以致周原长达十几年的认知至此完全失效。
  红酒很快起了作用,周原看见的最后画面就是从人群中走过来的孙子。
  
  周原心想,人如果很想做一件事,但总是强迫着不做的话,一定会产生种种病症,例如梦游,例如酒后乱/性。他其实早想明白了。
  周原醒得非常早,孙子背着他进房间时他就清醒了。只是他没有睁开眼。
  孙子把他放在床上,脱了他的上衣,然后就坐在一旁,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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