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萧瑟 作者:匿名君【完结】(17)

2019-04-17  作者|标签:匿名君

  王忠嗣没有伸手接,淡淡道:“我累了,不想看,你直接说罢。”

  萧易低声应了一声“是”,犹豫片刻,道:“容襄说,李林甫上书为节帅开脱,但,他的说法更会引起至尊猜忌,只怕事情还会有变。”

  王忠嗣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那他今番又有甚么建议呢?”

  “他建议……建议……”萧易心中一团乱麻,涩声道,“他建议,节帅不做任何解释,主动请罪,将战败的所有责任都揽到身上。”他顿了顿,低声补了一句,“小人,也不明白他为甚么忽然这样说。”

  王忠嗣抬手拍了拍萧易的头:“你这小朋友端的是个人才,萧易,你要好好向他学一学。”

  萧易大惑不解,望着王忠嗣:“节帅?”

  王忠嗣又是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我虽长期僻处边关,但在朝中,还是勉强留了几分烟火情的。”他从小抽斗中拿出一封早已写好的奏折,“这,便是我对于此事的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孙子兵法》)

(古楼子,古代面点。出自宋代《唐语林》:时豪家食次,起【用】羊r_ou_一斤,层布【辅一层羊r_ou_馅之意】于巨胡饼【特大的胡饼】,隔中【胡饼的夹层中】以椒、豉【豆豉】,润以酥,入炉迫之【将饼贴入炉内,以火烘烤】,候r_ou_半熟而食之。呼为“古楼子”。看着就各种好吃的羊r_ou_馅饼,好馋。)

(申正二刻——中国古代以十二地支表示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子时是前一天的23时到第二天的1时,丑时是1-3时,寅时是3-5时,卯时是5-7时,辰时是7-9时,巳时是9-11时,午时是11-13时,未时是13-15时,申时是15-17时,酉时是17-19时,戌时是19-21时,亥时是21-23时。

每个时辰都有“初”“正”之分。“初”指时辰的起点,如“子初”指23时;“正”指时辰的正中,如“子正”指24时。每个时辰又可分为八刻,前面四刻为上四刻,后面四刻为下四刻。这样每一刻就相当于现代的15分钟。

申时指15时到17时,因此,“申初”指15时,“申正”指16时,“申正二刻”则是16时30分。

古代军队一般在卯时点名,所以叫点卯,点卯后吃早饭,然后出cao。卯时是5-7时,是一大早,到下午16:30,正常人都会饿的。在战时,有时候战事胶着,真的会有兵士没办法/轮流吃饭,饿着肚子一口气打十几个小时的时候。有可能的话,军官一般会让兵士随身携带点干粮,战事稍缓的时候可以用干粮垫垫肚子,尤其是骑兵,马鞍袋里经常会塞点可以吃的东西。不过都不好吃,像蒙古骑兵喜欢用硬得硌掉牙的r_ou_干,现在去内蒙古到处能买到的那种所谓大汗军粮,比起当年的r_ou_干,坚硬程度不可同日而语。中原的军队常用干得掉渣的死面饼子,最有名的就是戚家军的光饼,也有炒面,例如新四军行军途中就是用马肠形状的布袋子塞进炒面随身携带,着急了干咽,有条件就化一碗糊糊。总之都不好吃就是了。现代军人要幸福一点,有军用罐头和各种速食品,我前些年参观基辅号的时候曾经吃过一顿军用罐头饭,说实话,比死面饼子强点有限,军人真心不容易。)

  ☆、返京

  第七章

  王忠嗣正式卸去河西、陇右两镇节度,近日将重返太原坐镇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事实既定,王忠嗣威望又摆在那里,部下便也不再多说,开始收拾行装。

  但是,这里面并不包括哥舒翰,他留了下来。

  王忠嗣去职后,河西交给了长期驻守此地的契丹族名将安思顺,安思顺自开元二年到现在的天宝七载,前前后后已经在此地供职三十余年,练达边务;且他出身昭武九姓,与当地诸多胡人具有天然的亲近感,绝不会故意挑起胡汉争端,有他坐镇河西,王忠嗣还是很放心的。

  而陇右节度使,则由哥舒翰接任。

  河西、陇右能够依着节帅的心意选择继任者,这大概说明,节帅并未完全失去圣心?萧易只能这样猜测。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节帅此番去职,并非直接返回太原,而是先回长安。

  此时离开驻地,只带少数贴身侍卫亲兵去长安,一旦圣心有变,人为刀俎我为鱼r_ou_,节帅将再无反抗之力。

  王忠嗣原本要将萧易留在陇右,留在哥舒翰身边。只有在军中,才有可能实现萧易的理想,而返回长安,不仅仅是军功无望,同时还意味着他将面临被李林甫擒而杀之的危险。

  即便王忠嗣去职,哥舒翰也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保住他,将他留在陇右,对萧易来说,本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容襄期盼的。他固然有一万个想见到萧易,但萧易的命更重要,只要萧易平平安安,便再多几年见不到,也是好的。

  可是萧易自己,却放弃了这于他而言最正确的选择。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甚么,只是觉得现在守在节帅身边,能够守护节帅安危,是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甚至比为韦坚报仇更重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节帅要面临的变故,已迫在眉睫。

  他是这样对自己解释的。

  这个还有几分天真懵懂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他原先对韦坚的孺慕之情,已随着韦坚的逝去,以及节帅对他的悉心爱护,转到了王忠嗣身上。

  萧易貌似刚强,其实心中始终有那样一块柔软到不能触碰的地方,需要有这样一个父亲一样的人来保护。这是与生俱来的缺憾,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子去真正弥补。

  王忠嗣万没料到萧易执拗起来竟这般坚持,他讲过道理,发过命令,萧易从头到尾就一句话:“我要跟着节帅。”

  王忠嗣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手下人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当真将萧易捆在军中,自己一走了之罢!何况就算他真的这样做了,以萧易的脾气武功,只要有机会走脱,也一定会万里追随跟上来的,哪怕担上逃兵的罪名。

  这个少年的脾气,真是半点不像韦坚,不晓得究竟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的。

  自己此行虽然危险,王忠嗣心道,但要保住这个少年平安,还是做得到的。

  王忠嗣一行五百人,出凉州城便分出三百,护卫李光弼返回灵武,他是朔方节度副使,本就不可能离开灵武太长时间,何况那边还有消息说是奚人蠢蠢欲动,也需要他尽快返回坐镇。而王忠嗣自己,则只带了两百人,直奔长安。

  萧易与另一名诨名叫做七哥的,是侍卫亲兵营的两名主管,每人领一百人,排好班次,轮流护卫。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长安西郊的乌桓驿,此地距离长安主城已不到五十里的路程,天色也还早,王忠嗣却带着诸军在乌桓驿附近扎营,住了下来。

  萧易在返京途中,因要贴身保护,除了轮休时间外,与节帅可说是形影不离,因此,也接触到了更多原先触碰不到的秘密。

  原来节帅与京中一直有书信往来。

  原来节帅对朝中的变化一直了如指掌。

  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节帅。节帅虽然不说,但整个局势其实尽在掌握,他若不想败,无人可以将之击倒,即便是权势滔天的李林甫。

  能击败节帅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

  皇帝。

  其实皇帝也并没有法子真正击败节帅,节帅镇守边关这许多年,在军中的威望早已超过皇帝自己。所以才会有皇帝希望打下石堡城,节帅不愿意,于是大军便直接败了的事情发生。

  只要在自己的军中,节帅便无坚不摧。

  但是如此强大的节帅,却心甘情愿的离开驻地,心甘情愿的前往危机重重的长安,将自己最最安全最最强硬的护翼丢下,用最最柔软的一面去面对至尊。他若败了,只能是败在忠心和亲情上。

  他对至尊,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萧易对他。

  一般孺慕,一般信任。愿意在那人面前将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呈现出去,哪怕因此鲜血淋漓。

  面对这样的柔软,本该温柔以待。

  王忠嗣随身的侍卫人数太多,乌桓驿本身是万万住不开的,只能在附近扎营,平素若有类似情况,王忠嗣都会与亲兵们一同驻扎在临时的营盘,今番却一反常态,坚持住进了乌桓驿的一个单独的小跨院里。

  跨院中一共只有三间房,主间必然是留给节帅的,另外两间小的可怜,就算是摞着睡也只能挤得下十来个人。护卫太少,萧易委实不放心,和七哥商量了一下,分二十人一小队,保证同时有三个小队在跨院内外巡逻,那两间房只做临时休整之处,轮值结束才回驿站外的营盘休息。而萧易和小七两个人,则一人六个时辰,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忠嗣。

  萧易并不能确定节帅为甚么一定要在长安郊外住下,而不是直接进京,但猜测,总与皇帝的暧昧态度分不开。对于石堡城之败,节帅上书将全部战败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为甚么这样做,事后萧易慢慢想,也终于想通。

  至尊最愤怒的,应当不是战败本身,而是战败给他带来的耻辱。他要求进攻,王忠嗣劝阻,结果果然如王忠嗣所预料的败了,这不正说明在战略眼光上,他不如王忠嗣吗?

  他的尊严不允许这样的失败存在。

  因此,他需要有个人来承担战败的责任。

  或者董延光,或者王忠嗣,别人都不够资格。

  董延光已经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所以,只有王忠嗣。

  也只能是王忠嗣。

  所以,王忠嗣上书了,揽下所有罪责,将至尊洗脱出来,将自己变得不堪一击。只有这样,才能保留至尊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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