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三)【完结】(23)

2019-04-16  作者|标签:看长亭晚 情有独钟

  来人正是昔日楚晙府中近卫长天枢,算起来二人也是老熟人了。风夹杂着雨水从大开的门中吹来,桌上的灯烛恰好燃至尾,倏然熄灭,一时间厅堂陷入黑暗中。

  清平微微一笑,起身走出大厅,道:“李清平不过待罪之身,怎敢称‘大人’?”

  天枢并不以为意,道:“下官只是奉命来请大人入宫罢了,殿下要见你。”

第132章 苦雨

  黑暗中清平闭了闭眼, 从她踏入长安开始, 这天始终要到来。她有些冷漠的想, 心中如同死水一般, 任是喜怒哀乐都惊不起波澜,她淡淡道:“那便请大人带路。”

  天枢虽与她相处时日不多, 却大致知道她为人如何,如今听她话语平平, 也看不清表情, 当下皱了皱眉头。她本意并不愿将清平带入宫中, 但圣命不可违,她压下心中不适, 道:“宫闱禁地, 要劳烦大人整装换容,这才好与我一同进去。”

  说话间后院亮起灯来,透过重重雨幕晕开朦胧微光, 清平手指抖了抖,见天枢一脸凝重, 暗道不好。雨中一人提着灯笼推开门道:“竟不知有贵客深夜到访, 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那竟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天枢脸色微变,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长剑,她此番前来奉的是楚晙密令,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清平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张柊,病人向来浅睡, 如今外头还下着雨,她过去扶着他进了厅堂,埋怨道:“下雨都不打伞,你身子本来就弱,当心又着凉了。”

  话语间的亲密冲淡了先前空气中的僵持,张柊一愣,数月相处,他知道该如何去做,便顺着她话说下去,道:“无事,不过一点雨,没那么娇气。”

  她是要让什么人误会?张柊不笨,相反还非常聪明,否则也不会为报仇,私藏账本上京了。两人貌合神离状亲昵了一会,实际上不过是站的近了些。站在门边的天枢冷眼看了一会,口气冰冷道:“李大人,莫要耽搁了时间。”

  张柊见状低声道:“去吧,不必担心我。”

  清平点点头,为他拢了拢披衣,跟着天枢出了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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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渐密,没过多久便倾盆而下。雨势渐大,将宫殿楼阁都淹没在浩瀚水汽中,清平听着外头雨声,却觉得心中从未这般平静过。

  天枢突然问道:“李大人,恕我多言一句,方才那人是你什么人?”

  马车中清平侧了侧头看向车窗外蒸腾而起的水汽,一滴雨水被转动的车轮带起,从窗外飞落至她摊开的掌心,她无视天枢在昏暗车厢中警惕打量的眼神,忽然放缓了神色,口气温和道:“不怕大人见笑,那是在下的未婚夫,不日就要成婚了。”

  天枢一时无言,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马车行至一处停下,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清平缓缓吐出口气,下了车才发现是在一处偏门边。

  此处也不知是哪座宫殿的侧门,在这凄风苦雨的深夜中门檐下挂着盏灯笼,照出斑驳剥落的门面,红漆已经褪了大半,天枢推开半掩的朱门,引她进了一间小房中,房中备好了各类洗具,桌上木盒里放着套新衣,并一块腰牌,天枢道:“请大人更衣罢,稍后我便引你去重华宫中,觐见殿下。请动作快些,时间怕是不够了。”

  清平背对着她没回答,只是解了束腰放一旁的架子上,以动作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这番举动与楚晙莫名相像,天枢差点就一句殿下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退出门外,那门也砰的一声闭合,差点撞上护卫长大人的鼻子。

  没一会清平便出来了,她头发用红线挽起,身着一套普通的宫女服饰,天枢打量她这身装扮,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就领她从偏僻的宫道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向着雨中明亮的宫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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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华宫为历代太女所居之处,夜色中雨声淅沥,琉璃灯盏散发出温和明亮的光芒,照出一角水光。荷叶聚了一洼清圆的水,沿着叶沿悄声无息地没入水中。大大小小的涟漪荡漾在水面,模糊地倒映出匆匆而过的人影。

  天枢倏然停住,低声道:“刘尚女,下官已经将人领来了。”

  清平抬头看去,恰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刘甄脸上划过喜悦的神情,对清平笑了笑,道:“劳烦大人,请先去偏殿歇会,殿下还有事吩咐您。”

  她对清平温言道:“请随我来——”

  清平微微一拜,道:“多谢。”

  刘甄僵在原地,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鲜少有这般无措的时候,谁不知重华宫太女殿下身边伺候的刘尚女做事稳妥,叫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而此时她对着生分疏离的故友,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清平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刘甄想与她说几句话,奈何此处多有不便,她不得不忍住,直到来到一扇门前。那门上雕着繁复的云纹,百鸟盘旋,追逐着云深处而去,鸟翎尾羽在光中分毫可见。刘甄轻轻扣门,低声道:“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里头片刻才传来熟悉的声音,道:“进来罢。”

  刘甄小心推开门,清平撩起下摆跨过门栏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屋中暖香融融,布置的极为奢华,清淡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清平从低垂的帷幔中走过,想起的却是往日在书房中的情景。她不曾看眼座上的人,一言未发,径自在丹陛前跪下。

  楚晙独自坐在椅子上,殿中并未有随侍的宫人,显然是一早做了准备,遣散了一众无关之人。她注视跪拜行大礼的人良久,才道:“起来吧,清平。”

  清平这才直起腰,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她。

  她的确是与从前不同了,清平如此想。

  楚晙华服金冠,坐在木椅中,手搭着扶手上雕刻的凤鸟上。她漆黑的眼瞳中映着满室富贵荣华,却无沉迷权势的陶醉,反倒清冷如秋夜中的星子。

  原来有这么一种人,生来就要站在最高最险之处,手握滔天权势,睥睨万物众生。

  清平有点恍惚,那些错综复杂的记忆里,在云州夜船中与她在漫天繁星下低声私语的人已经淡去身影,取代的却是眼前的人。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清她的样子,不是在落寞深夜里,凭借些许渴望和回忆,百转千回勾勒出的模糊面容。她在辉煌灯火中分毫毕现,陌生大过熟悉,已然与心中的样子背道相驰。

  只是一瞬,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她俯身再拜,却是无比的顺服,恭声道:“罪臣不敢。”

  一时间只听见殿外雨声不断,楚晙手揉了揉额角,吐出一口气来,缓了缓才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先起来说话。”

  清平毫不为之所动,只道:“罪臣不敢。”

  见她仍是这句话,楚晙却突然笑了笑,道:“我叫你起来。”

  她话中的威压如山崩海啸再也掩饰不住,清平看着她道:“刑部通缉尚在,通敌叛国之罪未去,罪臣怎敢在殿下面前站着?还是跪着说话自在些。”

  楚晙面沉如水,道:“刑部的通缉令待到战后自然会被撤下,通敌叛国之罪也论不到你头上。倘若你心中有怨,也不必如此......”她有些少见的心烦意乱,闭着眼道:“你出使西戎劳苦功高,换回了和谈文契,而丁茜叛国投敌——”

  清平忽然道:“殿下如何知晓丁大人叛国通敌一事?”

  楚晙睁开眼睛,看着她慢慢道:“在西戎大军进攻安平郡前,朝野已经皆知此事。”

  清平眼眸微颤,低声道:“殿下算无遗策,未卜先知,恐怕不是那时才知晓罢?你一早就知道丁茜会投敌,却特意将她安排进使团之中......致使使团遭到埋伏,竟全数丧命于Cao原上!”

  她猛然站起,嘴唇翕动,牙关打颤,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楚晙注视她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道:“确实,你受苦了。”

  “不,殿下,这点苦算的了什么呢?”清平说着说着笑出了声,她面颊上滑过一道水痕,人好似并无知觉般哑着声音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苦的是安平城破时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他处的十万百姓,是在城中领着手下殊死抵抗后殉国的孙从善!更遑论西戎人一路屠戮洗劫村庄,追杀逃亡百姓......风雪中灾民流离失所,朝廷却不准两郡开门放行,硬是熬死了这些人!”

  她原本嘶声力竭的说话,却渐渐低了下去,呵了一声道:“说来可笑,安平安平!何来安稳太平?”

  楚晙一言不发,坐在座上,姿态从容地看着她。清平陡然间生出种自己所言不过是个笑话的感觉,她垂下头,脸上已经是泪痕斑驳,刺的脸生痛,她道:“我真是愚钝,殿下想必早已经料到此事,还需要我在此大放厥词,细数种种么?”

  楚晙收手袖中,淡淡道:“安平虽陷,却将西戎数十万大军引入云州腹部,令其无法折返。如今居宁关已闭,国战过后再无西戎此国,爾兰Cao原亦可收回,我代国版图可向东北拓展至达慕雪山。王庭已灭,金帐不复,Cao原诸族不成气候。此战一过,放眼四海,威震寰宇,我代国再无敌手,这是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盛事!清平,你出使西戎立下大功,待后升擢——”

  “升擢?”清平打断她的话,突然低声笑起来,道,“我在金帐时有人与我说,我不过是件东西,被人送去换另一件东西罢了!没人想要我回来,也没人以为我能回来!”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闪过,脸上痕迹已干,冷笑道:“我的确是看错了人,愚蠢至极。我竟然信了你所言,以为只要出使西戎,就能保全安平!真是可笑!我在Cao原之中没日没夜的逃亡,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又在做什么呢?安平沦陷时你可有想过最初的承诺?只要你在云州,就定要保此地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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