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番外 作者:司泽院蓝(上)【完结】(7)

2019-04-14  作者|标签:司泽院蓝 宫廷侯爵

  车中静默了一会儿。“是,陛下。”

  朕便准备专心致志地补眠。从最坏的情况说,即便谢镜愚真和南吴康王有关联,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机,朕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事。而且,谢镜愚最近像是上赶着往朕手里送把柄,朕自然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该布置的早就布置下去了:别说动手脚,就算谢镜愚今日在慈恩寺里踩死只蚂蚁,朕都会知道……

  马车碌碌向前,朕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身上。八成是刘瑾事先备好的斗篷,因为上头带着新熏的龙涎香气。香味有些重,朕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颊边因此碰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转瞬即逝。

  而后,朕就真睡着了。再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斗篷还在,车里的另一人正从时隐时现的窗帘缝隙中往外望。“谢凤阁,外头有什么可看的?”朕说着,也往朕这边的窗户外看了看——破晓曦光尚未明朗,偌大城池若隐若现,街巷坊市隐隐绰绰,只能勉强辨认出佛骨舍利塔的轮廓。

  “回陛下,臣不小心出了神。”

  这话听起来有些寥落,不知道是不是朕的错觉。朕又定睛看了看谢镜愚,他面上一如往常。“等会儿朕去上香,你就不用跟去了。但不要走远,辰时前必须离开。”今日祈福的不止阿姊,而朕对和朕的其他兄弟姊妹解释朕为什么在慈恩寺毫无兴趣。

  谢镜愚点了点头。“臣明白,臣再次谢过陛下恩典。”

  之后无话,好在慈恩寺很快就到了。朕直奔主殿,祖缪自派人跟好谢镜愚。等香上完、经诵完,朕走出大雄宝殿,发现日头已经出来了,佛塔金顶宝光璀璨。祖缪早已等在外头,见到朕,赶忙简短汇报了一下。

  “你说他就是在寺里走了一圈?”

  “是的,陛下。”

  “其他什么都没干?”

  “臣恐怕是这样,陛下。”

  朕抿了抿唇。“把人叫回来,一会儿从寺后头走。”

  祖缪便去了。朕下意识地盯着金顶,摩挲下巴,暗自思索——谢镜愚搞这么一通动静出来,只是想进慈恩寺游玩不成?这寺里又没什么好看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还是说,这是个烟雾|弹,只是为了迷惑朕?

  不知道严同复能不能查出点新的东西……

  又或者,应该让淮南道、江南道、岭南道都留意南吴余党的异动?

  朕想着这些,又不期然地回忆起刚刚。朕向来以为,国破家亡如谢镜愚,心应当是冷的,血也应当是冷的。即便他有经世之才、即便父皇破格升迁,终究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他的手是热的,而心……

  那双澄澈坦荡、一望见底的眼睛又浮现出来。若朕确实疑错他,若他对朕确实真心……

  不知为何,朕有些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陛下他知道了吗?XD

第6章

  不管怎么说,在发现新的证据之前,朕绝不能轻举妄动。还是那句老话,狡兔死走狗烹上位者都知道,但做起来是有技巧的。若是一不留神做得太过,被后世打成昏君那就划不来了。

  每日早朝照旧,每日商议照旧,未完的棋局也在继续。朕得摸着良心说句实话,若是其他人有谢镜愚的棋艺,朕肯定会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高官厚禄都不是事,怕就怕人根本心不在此。

  “……陛下,该您落子了。”

  朕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盯着谢镜愚发起了愣。这就有点尴尬了,尤其在谢镜愚明显已经发现的情况下。“朕刚刚在想,党将军还要几日才能回到兴京。”朕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拖出了一张挡箭牌。

  “陛下这是等不及了?”

  朕回以颔首。“按理说,已经等了两个多月,也不差这几天,可朕就是越来越坐不住啊。”

  “若党将军轻骑简从,怕是早就到了。”谢镜愚说,“不过是带着俘虏,便走得慢些。陛下且再耐心稍待,臣估摸着,不过是这七日十日的事了。”

  话题已经完全变成了党和,朕在心里为自己转移注意力的本事点了个赞。“谢凤阁所言甚是。”朕称许道,又接着问:“如此看来,谢凤阁倒是不心急?”

  谢镜愚看了朕一眼。自打朕叫他别总低着头之后,他便不像之前那么拘谨了。“陛下心急,臣自然也是心急的。”

  这话说得……朕不由腹诽,再接再厉:“要不是谢凤阁当年极力推荐党将军,本朝大胜匈奴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约莫是底下的潜台词太危险,谢镜愚立即正色道:“党将军能立下如此功劳,全都仰仗陛下任人唯贤。臣不过尽自己的本分,陛下便多有赏识,实乃臣之大幸。”

  当年谢镜愚还是吏部侍郎,说尽本分也不算错。但最后又绕到谢恩上头,朕就知道谢镜愚心底里是明白的——若他说他与党和私交甚笃,朕说不得得怀疑他结党营私、居心叵测。

  这类太极,平日里朕从他嘴里听了无数,但今日可没这么容易揭过。“谢凤阁足智多谋,乃国之栋梁,臣之表率。朕恨不能人人都如你一般;可转念一想,这实在是犯傻——若真人人都如你一般,朕也没有那么多宰相给他们当啊!”

  谢镜愚脸色果然变了。他霍然起身,给朕行了个一丝不苟的大礼。“陛下即位以来,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实乃天下之福。臣毕生之所求,不过是随侍陛下左右;若能助陛下成就千秋功业,臣死而无憾。”

  朕瞧了跪伏于地的人半晌,忽而笑道:“怎么连你也学别人那一套了?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快点起来。”

  谢镜愚依言起身,却不再坐下,而是立于棋盘之侧,眼睫低垂。朕估计朕和他一时半会儿都不想下棋,便让他退下了。

  “……陛下,可要老奴将棋桌收好?”

  朕从沉思中惊醒,见刘瑾不知何时进来了。再一瞄白玉棋盘,已是零落残局。“收进库房。”

  刘瑾甚为不解:“陛下,这棋……好似还没下完哪?”

  棋是没下完,但下棋的人没了,留着棋又有何用?“叫你收便收。”

  刘瑾总算听出朕心情不虞,赶忙噤声,之后叫进来的几个小太监也轻手轻脚的。等人都退走,朕才拉下脸。

  朕今日已经说得极重,可仍未逼出谢镜愚的破绽;既如此,只能等严同复的下一步进展了。

  理智如此分析,但那双眼睛依旧不依不饶地在朕面前晃悠,逼着朕相信。换做其他任何大臣,目标都可能是谢镜愚说的那些——位极人臣,名垂青史。甚至都用不着名垂青史;活着时能将自己的画像挂进凌烟阁、死后够格配享太庙,已是无数臣子心中至高无上的荣耀。

  朕想信他,又不敢信。谢镜愚自是国士无双,可谁能保证他绝无二心呢?

  **

  四月廿五,辛未日,宜祭祀、祈福,大吉。

  朕早早地换好了衮冕,到御楼之上等着。西北军今日回都,张灯结彩、笛箫笳鼓自不必说,盛装仪仗从城门一直列到太庙再到承天门,《贺朝欢》的调子在整座兴京城中彻响。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

  朕心潮有些激荡,不自觉地抓紧了身前雕花木栏。

  随侍在侧的王若钧观变沉机,即刻趋前道:“陛下,臣听闻这歌声震天,必然是百姓心有所感,便自发同唱,实乃本朝之吉、陛下之喜。陛下文成武德、泽被苍生,更乃臣等之福、天下之福啊!”

  有他带头,众臣纷纷跟上:“陛下文成武德、泽被苍生,真乃臣等之福、天下之福!”

  虽说朕不喜欢听歌功颂德的话,但真有喜事,比如此时此刻,还是非常受用的。“诸位爱卿,速速平身。若不是诸位爱卿齐心协力、兢兢业业,怕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臣谢陛下夸奖!”

  三品以上官员王公才有资格同登御楼,朕轻易在一小片脊背中认出了谢镜愚。建康城破于暮春,距今整整十三年;两相对比,景况天差地别,不知他作何感想?

  其后便是吉献礼、献俘仪。等称贺完毕、俘囚带走,日头已上中天。朕命人在太极殿前备了大宴,足够千人同饮。

  党和阵前s_h_è 杀单于,这头一份功是他的,众人争相敬酒的对象自然也是他。出征之时,西北边防危在旦夕,不管是朕还是他都无心闲谈。若不是已经梦到这幅场景,朕怕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脾x_ing、更不可能将重任交付予他。

  但愿朕再做一个梦,便能彻底放心了。

  再过不几日,端午和夏至接踵前来。朕留党和在兴京休息一月再返回西北,每日赏赐和流水一样送下去。宴席自然也不会停:等作陪的宾客从千人变到百人再变到数十人后,朕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私下赐宴了。

  党和身逾五尺,瘦削精悍。虽说常年身处西北,他的面皮倒是比祖缪还白净些。这面相不怎么令人信服,故而当年朕属意于他,还有不少大臣劝朕要三思而后行。所幸党和去了陇右道后捷报频传,可算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若不是陛下信任臣、为臣力排众议,臣绝不会有今时今日——臣再敬陛下一杯!”

  他又一次先干为敬,朕不由暗自叫苦。党和生x_ing豪爽,光明磊落;自身孔武勇猛加之打仗用兵如神,在军中威望极高。朕自是知道他表达感情的方式简单直接,就是一口闷;可问题在于,党和海量,朕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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