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上) 作者:谢榭榭/榭榭的哒【完结】(7)

2019-04-13  作者|标签:谢榭榭 榭榭的哒 破镜重圆 竹马竹马 名门望族

“殿下?”小太监轻轻一声将相容唤回神来。

相容这才回神,打量一眼小太监,低头垂目,内敛姿态。

宫里头的确是个好地方啊,练出一身圆滑本事,行事滴水不漏,可是又想想,还是算了吧,做人总不能一点可爱之处也没有,何况二串只天真乐观这点就胜过人家无数。

“去御书房。”

好几日没有下雪了,白日都有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钦天监测的今年元宵节后就将回暖,今年雪大冻死害虫,等到秋时丰收满仓,可还是得提防冰川融化,洪涝灾害。

“融雪时候还是更冷些。”小太监小心地嘱咐。

开门,相容迈出来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多冷,久居潮s-hi多雨的江南,冬日都少有出阳,雪夹着雨一起下,偏偏边下边化,手冻得连个雪人都堆不起来,出去一趟还没迈出府门鞋袜就s-hi了半截。

御书房离养心殿不远,不过路途中还是看得到各宫不灭的灯火,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三千粉黛,望着门外,一夜又一夜的等候。

相容问道:“长陵城中白家的表小姐被纳入宫后可还好?”

“陛下一心国事甚少踏足后宫,闲时也会问几句,后宫中自然也不敢有人怠慢。”

听他这样说,相容才宽慰几分。

“边关那头加急的文书呈上来,陛下同几位文武重臣连着讨论几个时辰了,几位大人才走没多久。陛下想必是累着了正犯困呢,殿下动作轻些。”

灯火被阮安特意熄了几盏,整个御书房显得幽暗寂静,寂静得只有烛火芯爆开的声音。

相钰扶着额头,眯着眼睛正浅眠,呼吸绵长,手下桌案上的一本接着一本的奏章,堆成小山,黑墨红批,仔仔细细地批注,不见半分焦躁不耐。

案牍劳形,事关国体,能呈到天子眼前的奏折没有一件写的是小事,天子疲惫地直按太阳x_u_e,可是还是要继续看下去。三口的麻雀小家都有重重矛盾难理难清,何况疆土如何辽阔的大越,千千万万子民只仰仗着顶天的天子,那天子呢,又能仰仗谁?

再怨恨,相容从不否认他是一个好皇帝,真正心有家国天下,百姓万民的好皇帝。

相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披风,轻轻抖了抖,展开,小心翼翼地又披回他的肩膀上,借着灯光,端详他熟睡的脸庞,狭长的眼际,长长的睫……

按照说书里的,这个场景他不应该是要惺忪醒来,见是他,露出惊讶笑容,然后亲昵地拉着他的手,双眸凝视,深情款款吗?

相容又吹灭了一盏灯,轻手轻脚地替他收拾起凌乱的书案,笔墨纸砚各有归处,奏章文书还需得展开看一眼才知道归置到哪里,批改过的,重要的,哪个省哪个机构呈上来的。

一本两本,相容难免看到曾经熟悉的名字,从前追随他的亲信心腹,把酒誓凌云壮志的知己好友,还有从前很不得志的探花郎。

翻开下一本奏章,嗓子里就爬上一阵难忍的痒意,相容马上用手捂紧了嘴,闷声咳嗽得腰都佝偻,本以为一阵就好了,没想着嗓子和拿了烧刀子灌了一样,一下痛似一下。

这时候,原本是正眠着的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相容原本撑在书案上的左手手腕,温暖的掌心握住他脉搏跳动的一点,一下,两下。

相容咳了好一阵才好,脸都涨得通红,嘴皮却是苍白颜色:“吵醒你了?”

“早醒了。”相钰拧眉看着相容,“你该找个太医好好看看了。”

“旧疾了,若能好早好了,如今好不了也只是体虚而已,算不了什么。”相容试着拽出自己被相钰握住的左手,可相钰硬是作对似的抓得更紧了,聊以闲暇观赏着相容不悦的表情,“你从前可不是这这个样子呢。”

相容听了,默了一会儿,抬眸对向相钰:“你心里,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相钰打量着相容同往昔一样的脸庞,一样的眉,一样的目,一样的鼻子和嘴唇,这张脸真是半点没变!

相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相容的脸,可是张口还是惋惜心疼:“总之不是这个样子,其实朕最怀念的就是宁家出事母妃死后,你落难时狼狈样子,你是那样依赖朕,连梦里都如同渴求曙光一样急迫地呼唤朕的名字。

“当初你潦倒落败一病不起的时候,相容啊,是朕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可是你怎么敢变心呢,朕那么你爱你,你怎么能移情到白清瑾身上。”

他做足一副天下最深情痴心的样子,相容差点要相信他是那个最无辜的人,伸手拿下相钰抚在他脸上的手,他盯着他说:“你也变了,行为卑鄙,同当年的太子没有半分不同。”

“朕和他?朕和三哥自然是不同的,朕站在你面前,可他已经埋在地下了。”相钰大笑后又用认真的口吻同相容说道,“不过朕若不学来三哥一半卑鄙手段怎么能逼得你回到朕身边……”

乐于在对方的伤口上一刀一刀地捅下去,今日或是你赢了,明天又轮到我提着冷冰冰的锋利刀子在你的心口加诸我承受过的痛苦,你来我往,谁的心里都没得到过绝对的痛快。

唇枪舌战后,一室寂静,相钰没事人一样地将砚与墨块推到相容面前,然后自己又提笔翻开折子重新批阅,而相容便当真净手,抚袖,将一二清水添入砚台,熟练地替他研磨。

一刻前还是笑里藏刀,水火不容,休战后又相安无事和平相处,他两人都早已习惯如此,不能回到从前,也不能和解释怀彼此放过,断不了的旧情当作最趁手的武器,彼此伤害无休无止。

现在还是新年后休朝的日子,可递上来的折子却不歇,边疆发来的,各州各县加急承上来的,还有朝堂部门的,历来是如此,相容从前也曾这样连夜挑灯过,不过……

不过当年宁氏家族后他母妃在銮殿上自刎,他亲眼见到母妃倒在他的面前,自此以后他再不上金銮殿再不问朝政,大病一场,终日卧床不醒,厌世得恨不得马上死去,他现在的病根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树倒猢狲散,从前眼巴巴等在淮王府门口的人全部倒戈进了三哥的府上,趋利避害乃人世常理。

而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就是相钰了,打不走,骂不走,紧握他的双手说让我陪着你,让我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直到人生尽头。这么多年,装作不知道刻意喊着“九哥九哥”,护着兄弟之情不敢再往前逾越一步为的又是什么?私心作祟,不过求的长久与平安。

为什么要说破,为什么要去夺嫡,为什么与皇后太子为敌,那本是他的仇恨,染上满手的血腥,玩弄权术把握人心,最后坐上这害人短命的皇位。

蜡烛芯爆出的声音格外响亮,灯火幽幽,映照出墙壁上一双影子,这时阮安就领着人进来了,几个眼生的太监手里捧着银盘奉在相钰面前,银盘里牌面上各宫各殿哪位宫妃,相容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相钰头都没抬就叫他们退下。

“等等。”

相容兀自走到太监面前,妃位,嫔位,一个一个看过去,然后从所有的牌子中独独挑出一块。

大拇指顺着第一个字摩挲下去:“华阳殿,昭嫔。”

“白家的人,她都死了你还替她家中盘算着……”相钰在他身后嗤笑出声,手指悠悠慢慢地搭着桌面,婉转着调子应承他,“好啊,既然你一片苦心朕不应你都不好了,今晚就摆驾华阳殿好了。”

相容没有回头,手里攥着牌子,越来越重,攥到整个手都在抖,明明恨不得将它碾成灰,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云淡风轻地同相钰说:“去吧。”

今夜,相容是独自走回来的,抬眼所见是同来时一样的场景:各宫各殿的灯火通明不熄,这个时刻贵妃又或才人又有什么不同,等到深夜或许只是为了看一眼路过殿门前的龙辇。二八年纪被选入宫中,心恋高高在上的俊美天子,惊鸿一瞥,哪一个不是芳心暗许,明明知道他如此薄幸,可是还是按耐不住蠢动不停的心。

今日不是相容仁慈怜悯,情感自私,他在这个方面向来是吝啬鬼,怎么舍得,怎么甘心能将相钰拱手相让,只是那原本就是……就是他们欠下的债。

长陵白家的幼女白清瑾祯元四年开春嫁入淮王府,相容现在还能记得她笑起来是一副如何纯真灿烂的样子。

嫁给他的第一个的春天,大夫替清瑾把了脉,笑着说:“王妃的脉相显示确确实实是有喜了!”

淮王府要有小世子殿下了,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恭喜王爷!”

“要当爹了。”

所有人都以笑脸恭喜他,他却还没从不久为人父的喜讯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侧头看着佟管家,迷茫甚至是有些痴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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