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骨(上) 作者:谢榭榭/榭榭的哒【完结】(3)

2019-04-13  作者|标签:谢榭榭 榭榭的哒 破镜重圆 竹马竹马 名门望族

如今一看,是没好的,反而一副病透了的样子。

病得很重?

此时,连身旁的仆人都上前要扶稳他,他伸手阻止了仆人,稳住呼吸后又面向他……

他伸手,持平,送前,俯首,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学生礼。

同从前一样,从始至终干净淡泊,总是老师最爱的端方清逸样子,矜持恪礼,笑唤他一声:“老师。”

见此,那许多年的回忆涌上脑海,虞衡心中油然苦涩,还以为他不会再回到长陵城,但还是回来了……

可是,回来了又怎么样了,这个人明明晓得天子就在城楼之下却始终不置一眼……

而天子呢,在城楼下凝视了许久,最后收回留恋目光,胯马提缰,踏雪离去。

先帝十三子,大越的淮王,当年从毅然决然离开长陵城,隐在江南小城四年,到今日终于又回到了这盛京长陵城。

在城门送别虞衡后,相容一行人继续往城里行。

一路从江南行到长陵城耗时数月,连亲王品级的五马车架都没用,普通简便的马车任谁也不会注意到……

车角上写着“淮”字的府灯,摇摇晃晃地行过青山绿水,路过宽道或小路,历经充斥风沙细雨的路程,一路摇晃着到了长陵,终于回到了起点。

“咦?我记得这儿原本不是这样的,都变样了?”驾车的二串一路上瞧东头指西头,他是当年相容从长陵带到江南的奴仆,阔别这样多年回来,看着城里一事一物,难免激动又新奇。

马车里垫足了柔软的毛毯,相容团着雪白的大裘坐在上面,半眯着眼睛休歇着。

“哟,又是一栋新起的宅子!”

“哎,王爷,王爷,你看你看。”

外头二串唱大戏一般闹得他心也痒痒实在困不下去,可再是心有好奇,相容也不伸手撩帘子看。实在太冷,双手贪着手炉的温暖,半点都不往毯子外头动弹。

“小点声,人睡着呢。”坐在马车外头边小座上的佟管家,忍不住压低声呵斥。

二串摸摸头,憨着小声:“这不是,激动吗?”

“颠簸赶了许多天,好歹是赶上与虞相一面了,你没看见城楼上顶了风又咳了好些声,好不容易休息下去了,你个不晓得事的……”

“没睡着呢。”

相容倦怠懒懒,指腹摩挲着手炉上繁琐的花纹就是不愿意脱手:“二串继续说,我听着呢。”

“喏诺,你看吧,你看吧!”二串冲佟管家得意地嘘了一声,得巧还记得卖乖,“还是咱们王爷好。”

佟管家上手就敲头,外头二串连连痛叫,相容哑然失笑。

外头到底是如何样子,高楼起西阁兴?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千里之外南方都一副气派的大好样子,何况天子脚下的长陵城。

远离庙堂后,他居在江南小地,一街小巷,一方小宅,只想远离人世发誓做天下第一闲人,管他路有冻死骨也罢,求能独善其身就好。

执书问经,寻山访居士,与鸿儒学士高谈阔论。其实他不过好奇问起,人间柴米油盐,旧友亲故人情,哪一样不需要银两差遣打发,你这高山居士怎么没半点穷骨清风的姿态。

故友凑近,看怪人一般看他,然后猛烈地大笑:“你当真,当真是深山老夫啊,哈哈哈哈……”

被人笑了好一顿,才知现世早不同从前,如今大者的一幅字画有市无价,一场道义讲论价值百两千金,清贫居士早是许久前的事情了。

故友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倒真做到不问世事。”

下山时,恍然才发觉,周边高楼玉雕,画舫书阁,文风盛起,百姓的钱袋子早不仅仅拘于生活的温饱冷暖,吃饱喝足后附庸风雅见怪不怪。

他一路从江南过来,也留宿小村小庄,市坊相通络绎不绝,而这城镇乡野阡陌交通,已有野市,在这富裕的天下,哪个傻子还去寻什么人间避世桃源。

“当今陛下是位明君。”数月行程,遇见形色各异的人,可这句话却常听到。当今陛下以明德之名,受天下子民爱戴,偏偏于他而言却如恶魔,只求着做梦能逃过那张脸都是好的。

马车停在了离宫城最近的府宅,好些行走路人都犹豫驻足或投以好奇眼光,空空荡荡许久的淮亲王府邸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二串撩起帘子冷风扑进来,相容冷得一个寒战就清醒了:“到了?”

“到了。”

“脸上冻出红血丝了,等下进屋子先别火急火燎拿热水烫脸。”见着二串一个大男人脸上两朵红,相容不由笑了一声。

二串虎头虎脑地摸摸头应了一声好嘞,然后上前来将大裘披在主子身上系稳了,相容下车的时候将手中手炉塞到二串冰冷的手里。

落了地,正好一阵风灌来,相容又捂着咳了几声。佟管家赶紧过来抚着他的背顺气,相容止住了咳平复气息后,才抬头去看上去。

淮王府。

凝望许久,心里百种滋味。

“我从没想过要回来,却知道总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甚至他想到死后也要埋骨江南,哪怕挫骨扬灰也连一把灰都不要挨进长陵城。可反过来,又觉得自己想法的确可笑,他是注定要回来的,明着来他抗不住天子权威,暗着来这位贤德的天子还有无数下作的手段。

举家迁移,先行的一批随从三日前就到了府邸收拾,许久不住人总有荒废,一进门就见仆人到处洗洗擦擦。

“大冬天的洗洗浆浆冻手。”相容觉得其实已经够明净了。

二串兴奋地说:“不冷的不冷的,回来了大家开心嘛!”

听见这句话,大家心里狠狠地点头应和,于是更加兴奋又勤奋地干了起来。

看着所有人愉悦又干劲十足的样子,相容是悻悻地试探着说出口:“我的意思是,其实……收拾个大概归置归置就够。”

沐浴洗尘后大夫过来把了一次脉改了一次药方,二串煎了药后端过来让相容喝了。

“你们要去亲朋旧友处走动的就去吧,府里就几个人守着就行。”相容同二串说,“你也去账房那儿取些银两叫上旧友们喝酒叙旧去吧。”

二串眼睛都亮了,待相容沾上暖塌软枕后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相容很快就歇下了,入梦就开始盗汗,辗转反侧,等到意识稍一沉,梦又来缠他。

风声!

惨绝人寰的叫喊!

再然后是凄厉的叫声!

那些焦黑的沾满血液的脸不断游荡在他的眼前,掐着他的脖子要他偿命。

相容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剧痛,只能张开嘴巴努力将气息顺回来。

平静下来后,他披了一件披风就下床了,推门开门,佟管家一直在门外守着,这些年相容一直睡不好,夜里常被梦魇,每每醒来满身大汗,惊恐失常,夜里一定要人守在外面。

佟管家看着他不舒服的样子,不放心地问:“王爷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相容摆手说没事,笑佟管家当真是被自己吓怕了,抬头看看天色,正入昏黑,这一觉睡竟从午时睡到晚,晚上肯定是难眠了。

“我去西小祠堂看看清瑾。”

当年因为一遭事故,他生了一场重病,白清瑾不顾家人的阻拦不管世人的冷眼入王府照顾他,哪怕他千百次地拒绝她,可她还是那么执着地说:“王爷就当清瑾是为了报当年之恩。”

她还记着当年的恩情。其实当年他也只是将路边上一个流浪儿扶起送了块值钱的玉佩而已,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流浪儿是白家被拐走的小姐。当年恩情只是顺手的事情,不足挂齿。

他有什么好呢?一个祸害人的病秧子,在他身边的人不会有好结果,可她就是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为他做尽了不值得的事。

她还是进了王府。初入王府,她像小鹿一样警惕着陌生人,怯懦的,单纯的,总之是芳华正美的年纪,无论如何的神态都透着少女的天真烂漫。

也就是这样还拥有无数可能的年纪,她跟在他身边照顾他,有唾骂她不知羞耻的,有污蔑她清白的,外头风言风语的时候,她还是擦干眼泪继续拿着小蒲扇守着药罐子替他熬药。

后来她嫁给了他,堂堂正正入了淮王府。

凤冠金玉,精致妆容,艳丽霞披,他掀起她的盖头时是明明看到她眼里有泪的,下一秒她却抬头对她轻轻笑起:“我终于能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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