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作者:司颂【完结】(8)

2019-04-13  作者|标签:司颂 阴差阳错 江湖恩怨 洪荒

  他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又去茶楼听了戏,天色暗下来才回宅子,进屋后立刻觉得不对劲,他一步一步走向床边,猛然伸手扯向床幔。

  两个暗影从床后滚出来,身形利索的跪在君圭面前:“大殿下。”

  第7章 回忆如沉灰

  一年又四个月后,冯泽以议官的身份迎着阳光看y-in影中已是当朝大殿下的君圭,或者说,是万俟弘。他一瞬间有些恍惚,那些他视为珍宝的记忆一下子变成了幻影,真实存在过,又不能算作是真的,那个在他刚了解情爱滋味就把他裹下去的漩涡,如今看来不过是庄周梦蝶,他一个人荒诞甚至大逆不道的臆想罢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来,然后又放松,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躬下腰:“谢大殿下夸赞。”

  万俟弘的表情有一点扭曲,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正色道:“那这一月里就要麻烦议官了,眼看着也要过年了,京城中好看好玩的多的数不过来,恐怕议官要多费心了。”

  冯泽不似他记忆中的那个毛头小子了,高了些也瘦了些,举手投足沉稳大气,礼节规律与那些从小在宫中培养大的世子不差分毫。万俟弘在心里比量了一下,冯泽已经长高到他眉毛下一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大殿下客气了。”

  万俟弘脸上的笑一直恰到好处却又雅淡疏离,他看向珠岚族一行人:“今日各位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累了,我已经给各位准备了住处,请随我来吧。”

  冯泽立在身后给珠岚族的通史翻译,他的声线也变了,脱去原本少年的青稚,多了一点冷清又低沉的质感。万俟弘面上不动,心里却开始感慨,他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过一个人短期内骤然的改变,也没有见证一个少年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岁月。

  珠岚族的人已经奔波了数月,一路上守着给皇帝的贡品不敢放松,如今献过贡品才放松下来,不由得对万俟弘点头道谢,让万俟弘一路带着他们走到了住处。

  皇帝给珠岚族的人特批了一处住所——景华殿,宫中最别致的一处偏殿,通常都是供三品以上官员进宫相聚后天色太晚,不便出宫时的临时住处,此番给了珠岚族的使臣,足够提现对他们的重视,万俟弘也着重介绍了景华殿的规模,如此不辜负皇帝的一番美意。

  他想了想,又告诉身边随行的小太监:“这里多派些人手来,婢女奴才多调过来几个,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每天向我汇报一次。”

  万俟弘走到通史面前停下:“我也不便叨扰,各位随意休息吧,明日我会安排各位在宫内游玩一番,今日就先告辞了。”

  冯泽帮万俟弘翻译通史叽里咕噜的回话,无非是些“辛苦大殿下,谢谢傲来皇帝”之类的客套话,万俟弘面上认真,其实也没放进心里,只淡淡的应了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万俟弘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尴尬,冯泽只低头走路,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万俟弘皱着眉深吸一口气:“令尊近来可好?”

  冯泽亦步亦趋跟着万俟弘:“劳烦大殿下惦记,家父近来还算好。”

  他没说好,只说算好,万俟弘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还算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去年你……你不告而别后。”冯泽这话说的不大客气,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偏偏咽不下去,“家父也找了你一段时间,结果却打听到了我二哥的……死讯。”

  万俟弘脖子上的青筋突然鼓出来。

  “那时候家里正准备过年,家父忙里忙外应酬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翡翠铺子里准备走亲戚的礼品,一时间接受不住晕了过去,后脑撞上了放翡翠摆件的柜子上,今年春天才醒过来,身子大不如前了。”

  冯泽说的平淡,声音又轻又低,甚至没带什么感情,好像这些变故对他来说已经沉淀了多年,不能激起心中一点涟漪。

  万俟弘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最后也只是手指动了动,胳膊都没抬起来,他看向冯泽:“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这四个字说的蹊跷,冯泽分明没说自己做什么,出事的是冯雍,死去的是他二哥,万俟弘作为一个外人和这一家子都没有关系,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说这几个字。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冯泽不愿与万俟弘多说,他连疑惑都不曾,只是点了个头,以示恭敬。

  京城又下雪了,冯泽呼吸间冒出一股一股的白雾,万俟弘转头看着落下来的雪花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天凉了,你尽早回去吧。”

  他想了想又问:“有车来接吗?不然我……”他想说我的马车在宫里,你可以去我那里坐一会儿,然后我送你回府,但是冯泽先一步打断了他。

  “有的,墨砚已经在宫门口等了。”

  万俟弘挑眉:“墨砚是谁?”

  “臣的小厮,当初你……的时候,他回家省亲了,大殿下没见到。”

  “墨砚。”万俟弘语气轻快了些,仔细听还带着点笑,“这名字想必又是你取的。”

  又。冯泽想,可不是么。

  墨砚等在宫外好一会儿,直到地上的雪下到鞋底那么厚的时候才见到冯泽的身影。他走的特别稳,从墨砚的角度看上去肩膀平直,一点也没有走步产生的高低起伏。走进了墨砚才看到冯泽外袍上粘了一层雪。

  “诶呦我的爷。”墨砚把冯泽身上的雪拍下去,“您怎么也不抖抖衣服啊,这弄得跟个雪人似的。快上车,车里有手炉,还热着,抱着暖一暖。”

  冯泽跨上车,他的手背冻出一块一块的紫,捧起手炉来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暖。

  墨砚看着不对劲,凑过来问他:“怎么了爷?皇上为难您了?”

  自从冯泽离开家到京城当官,墨砚就改了称呼,不再叫少爷了,变成了“爷”。冯泽当初听到这声“爷”的瞬间,还以为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不是家里宠着惯着的小公子了。

  他扯一下袍子盖住自己的腿,极轻极慢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轻笑了声:“皇宫也没有想象的好,太大了,可真冷。”

  一路他都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没有精神的靠在马车里,墨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马车晃悠到门口,冯泽慢慢睁开眼睛,把手递给墨砚:“扶我下去吧。”

  冬季里白日短的很,冯泽回到府上时已经需要掌灯了,墨砚帮他脱下官服,换了身棉布衣服,又把他的外袍交给丫鬟去烤火——雪化了之后渗进衣服里,已经s-hi了。

  冯泽用发带把头发束起来,又用两根手指夹着发带从头捋到尾,他站在镜子前愣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摸了一下后颈处,又叹了一口气。

  “墨砚,你吩咐厨房熬些j-i汤端来书房吧,晚上我就不吃别的了。”

  墨砚收拾衣服的手停住,劝道:“爷,多少吃一些吧,天儿太冷了,您身子骨受不住。”

  冯泽忽然想起什么,手指虚点一下:“今日这雪应该不会停了,在书房多给我加一盆火炉来,里间也收拾出来,加床厚被子,我就睡在书房了,省的折腾。”

  “是。”墨砚抱着衣服站了半天,想劝阻又觉得没用,只能闷闷的应一声。这一年多他眼看着冯泽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当年省亲回来就觉着小少爷不太对,最开始闷着不说话,日子久了好一些但还是比以前沉默的多,再后来二少爷出事后冯泽更y-in郁了,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也很少再笑过,老爷醒过来后小少爷就带着他动身来了京城,之后成了典客宁阡霖身边的议官。

  冯泽随手拿了披风,走向书房。

  下人端着两个火炉推门进来,冯泽坐在桌后还没感觉到火炉的温暖就先被门口卷进来的风雪吹的一僵,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攥紧了缩进袖子里,脚也向后缩起来靠在一起。

  他越来越不耐寒了。

  冯泽离开后,万俟弘也回了他的行宫——永清殿,皇子们成年后在宫外都有各自的府邸,万俟弘已经很久没有在宫中住过了,永清殿里已经有了陈腐的味道。

  他本应出宫回府的,但是他能感觉到冯泽的不舒服,冯泽不想与他一同。

  永清殿中留了人按时打扫,但是免不去长期不住而积存的一股子灰尘味。万俟弘拉过椅子坐在火炉边,脸上长期维持的笑意消失,面色逐渐y-in沉下来。

  那年他以君圭的身份回到宅子后,两个黑影从床后滚出来,他本以为是混进来的贼人,没想到那两人竟跪在他面前,说他是当朝的大殿下。

  万俟弘被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撞了一下心神,然后那些作为大殿下的记忆又翻涌着朝他扑过来,他厌烦极了这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像是想起这些事,而是每当触到机关,一部分记忆就被强硬的塞进他的脑子里,有时候想起这些事,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看这些过往,而不是其中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危险又不可控,但是同时,他只有想起这些事才是个完整的人,知道自己生从何来,行为何事,是为何人。

  他不停的探索接触到的事物,然后自己的脑海中窜出答案。

  这两个人是谁?

  ——以辞和以辰,一对双生子,也是孤儿,从小养在他师傅身边,十岁的时候跟了他做暗卫。

  他们何时见的第一面。

  ——一处断崖边。

  他怎么会去断崖边?

  ——因为师傅在那里等着他。

  所有的事都不能深究,否则与它相关的一连锁记忆就都涌出来,这些记忆碎片在万俟弘脑子里逐渐拼凑在一起,形成一张能覆盖住他的巨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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