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无缝 by 菖蒲【完结】(3)

2019-04-12  作者|标签:

  「哈哈哈!静云师妹你莫要拆散人家爱侣啊,还是先对付邪教妖人要紧。」长松道人笑道。

  「瓮中之鳖又怎么跑得出天罗地网?」静云冷笑道:「我今日定要亲手杀了那妖人。」

  「是啊!」

  「杀了那妖人为兄弟们报仇!」

  「扬我中原武林之威!」

  身后众人围住楼梯不住呼喝,却不再上前。虽然大家嘴里说得轻松,但是明知二楼房内这两人都是武艺高绝、心狠手辣之辈,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不论楼下说笑喝骂,天字房内始终一片静寂,没有人应声。

  楼下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不禁都有些惴惴。

  欧阳小小眼珠转了两圈,笑吟吟地开口道:「喂,巫大教主!你可不要想从窗户出去,为了帮我们擒拿杀人魔,提督大人特意借了神弩营的人马,围了整整半里地,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即使是巫教主这么漂亮的人,被射成筛子也就美不起来了。」

  场中立刻有人捧场地哄笑起来。

  房内仍然静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长松、静云等高手互望一眼,缓缓拾阶而上,各自暗提真气,步若渊停。

  许君原默默地站在楼下,盯着天字形大小关得紧紧的门,神情呆然,若有所思。欧阳小小站在他身边,脸上一片笑意漾然,明眸流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长松等人快上到二楼,她努努嘴,人群中几个一直留意这边的人立刻开始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直问候到巫圣敦上上下下所有相关人等的亲属,听得出家人的静云忍不住皱起眉,拂尘一摆刚想喝止,却被长松拉住衣袖。

  喝骂中好象有谁在叹息,天字形大小的房门无声无息地打了开来,一身青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面容苍白,神色疲惫,半倚着门。一点冷,一点倦,那一双眼睛里有的却是生杀予夺尽在手中的淡定,一时间每个人都觉得他看的是自己,一瞬间心跳都被冷冷摄住。随着那宛如实质的视线扫过,满楼的吵杂竞如被冰冻了般,一寸寸静了下去。

  一片静寂中他淡淡开口,「巫斩楼在此,谁来杀我。」

  刚才还骂得欢畅的众人忽然全都消了音,来的路上目见听闻的关于面前人的血腥手段一时都涌上心头。

  没有半个人应声,巫斩楼眼中众起一点讥诮的光芒,左手轻抚门框,「若没有人杀我,那我可就要杀人了。」

  长松、静云大急,顿足疾进,长剑、拂尘齐攻他要害。

  巫斩楼淡漠地牵牵唇,流云般退开,自门上化来的一把木针已然随手射出。

  只听咻咻破空声过处,褐色残影一闪而没,刚才骂过人的倒下一片,只有三五个武功特别高的才勉力或躲或挡,虽保住性命,但也十分狼狈。

  他稍退即回,信手两掌逼退长松与静云的联手,负手而立,神态淡然,似乎在强敌围峙间举手杀了十多个人,不过就像整理衣衫发鬓一样平常。

  长松和静云楞在当场,接下来的招式一时竟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

  不知何时许君原也上了楼,这时越众而出,在巫斩楼面前站定。他张了张嘴,万语千言竟不知从何说起,半晌,终于道:「你……还是穿白衣更好看些。」

  白衣?巫斩楼冷冷一笑,可是那个会在初相逢时为他一句『我第一见到有人如此适合白色』而一整年不易服色的小楼,已经淡薄得好象前世亡魂,曾几何时,对着他温柔包容依旧的眼神,他竟然找不到一点儿心神动摇。

  变的究竟是他?还是他?

  或者是,他们两个都已经变了。

  移开视线,巫斩楼看也不看一直笑盈盈跟在许君原身后的欧阳小小,竟自对着静云师太挑挑眉,道:「你故弟子慈叶是我巫圣教的圣女,看在她的面子上,我饶你三次性命。」

  「你、你——」静云气得浑身颤抖,脸色发青,怒道:「你还有脸提慈叶!我好好的弟子被你们教中妖人迷惑,背师他嫁,我原念着师徒之情不予追究,想着她过得好也就罢了。谁知她嫁入你教中不到三年,就在祭台上被你生生挖出心脏!你!你们根本不是人!我今日定要杀了你给慈叶报仇!」

  巫斩楼皱眉道:「我教从不强迫教徒做任何事,慈叶当年献祭完全出于自愿。能被选为圣女是巫圣子民的最大荣耀,你莫再胡搅蛮缠。她在世时一直很感念你的爱护,你不要不珍惜性命。」

  「胡说!人活得好好的谁会愿意死?自愿不自愿的只有慈叶自己知道,但是如今她已经说不出来了。那孩子自小没有父母,若我这做师父的不为她出头,她死了都没有人追究!你不必多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静云弃了拂尘,背上宝剑出鞘,一泓秋水疾若流星,直逼巫斩楼眉心。

  长松同时摆剑相助,房前方寸之地霎时剑光霍霍,欧阳小小一把拉上怔怔呆立在原地的许君原往后让开,身后众多高手立刻一涌而上,牢牢围住,生怕巫斩楼破围而去。

  巫斩楼在双剑间翩然进退,眉头越皱越深,这老尼姑好生不通情理,看在前任圣女的份上他才好言相向,她竟如此不识好歹。他终于不耐伸出手,在长松剑身上轻轻一弹,这一弹指恰好在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处,长松只觉一股巨力撞向肺腑,蹬蹬后退两步才站稳。

  巫斩楼借这一弹之力把身形加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残影还在原地,人却已穿过静云连绵的剑式,逼到她面前,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扣住她的颈子,冷冷道:「第一次。」

  静云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觉颈上一紧,一阵窒息,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长松刚站稳就看到这一幕,远远地也分不清静云的生死,他和静云素有同修之谊,一时急怒攻心,长啸一声,身上道袍陡然暴涨,目发皆张,竟是使出了出家前的独门功夫,和身扑了上来。

  看似轻松地闪身,避过长松状若疯虎的攻击,他面色不变,眼中却有了些焦急之意,他这样强提真气,其实对自身危害极大,腹中胎儿在真气一阵阵牵引下隐隐躁动,若真动了胎气,眼前优劣之势怕是要立刻逆转。

  须得速战速决才行,他眉间杀气微涌,一式『当时惘然』斜挥而出,五指如轮琵琶,点按切弹,直逼长松胸前五大要穴。

  周边观战的欧阳小小忽然扬声道:「妖人后力不济!大家还不并肩齐上,谁先为静云师太报仇,谁就可以优先在宝藏中挑选!」

  原本观望态度的群侠果然被煽动,自持武艺不错的人刀剑并举,一起招呼上来。

  巫斩楼虽然不惧这些乌合之众,仍是不得不分出些心思应付,只好恨恨地收招,冲得最近的几个人倒了楣,被他迁怒地每人赏了一指,比冲上来更快地倒飞回去。

  一耽搁的功夫,长松道人的爆雷真力已迎面劈来,换到平日他自然不在乎,但是现在有孕在身,难免多了几分顾忌,只好躲避为先。可恨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平白多了这么多人下场,巫圣教嫡传身法虽然辗转精妙,但仍是渐渐施展得艰涩起来。

  许多人看出便宜,出招不求伤人,但若要拦住巫斩楼一时半刻,逼他与长松真人对面硬拚。

  左挡右突,巫斩楼眉宇间煞气渐浓,飘的身形嘎然而止,夺去一人手中兵器,顺手一剑擦颈而过,人头飞上半空,鲜血猛地喷溅而出,他抬手一引,那人满腔热血直奔长松道人面门而去,除了刺鼻的腥气外,竟还多了股沁人的异香。

  周围人闻到那异香时最先想到的就是云贵一带变化莫测的毒,当即纷纷抢着急退。谁知那长松道人竟像疯了似的不管不顾,长剑一晃,破血而入,任那含了真气的鲜血击中面门。

  这一下实在出乎意料,眼看剑光劈面袭来!

  好一个巫斩楼,不退反进,间不容发地抢入剑光中,左掌侧贴长剑吐力,荡开剑身,右手一抬,一把三寸三分的细刀匕首无声无息滑入长松道人左胸第二、三根肋骨之间。

  双指一带,匕首回到袖中,他一掌击飞长松的尸体,借力流水一样飞退。

  巫斩楼后退间忽然真气一窒,脚步微乱,原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刚才荡开长松宝剑那一下用得虽是巧劲,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与他的内力对冲了一下,那一股爆雷真气沿少阳一脉逆上,终是牵动了胎气。

  欧阳小小的眼睛自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巫斩楼面上,这时她眼底那丝尖锐终于浮上明眸,轻轻脆脆地喝声『动手』!

  呼应似的,本来一直在周边没有出手,做家丁打扮的八个人各自怪叫着扑人战场中心,如久经配合一般分上下左右八个方位攻向巫斩楼。

  巫斩楼只觉真气紊乱,一股暴躁的内力在肺腑之间乱撞,光是勉力抑制住不让它们伤到胎儿已是十分勉强,更何况应付这样八个善于合围的高手?

  一咬牙,他直直向后撞去,压肩摆头,以左肩承接了后面来人的一掌,避开两侧和上方的攻击,右肘同时后击,击碎那人肋骨后仍不停留,直直把他撞飞了出去,两人好象连体一般同时急退。

  他退得快,身前两把蛇形剑追得也快,眼看便要刺到他面门。

  而这时他已经倒至天字形大小房门前,身后便是门扉,退无可退。

  但是巫斩楼却突然放松了表情,连双手都垂了下去。

  「不好!」欧阳小小顿足高喝:「阿忠、阿义快退!」

  被叫做阿忠阿义的两个人一楞,身体反射性地后退,但仍是慢了半步。

  两条黑色长鞭灵蛇般自房门内飞出,擦过巫斩楼两鬓直击而至,鞭梢如利刃般在两人持剑的手腕处轻轻一抹,两把蛇形剑连着握剑的手一起跌落于尘埃之中。

  那两人愣了半晌,才觉得由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痛楚,一时怪叫连连。

  天字形大小房门大开,身着蓝袍的俊美青年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巫斩楼身边,一伸手摔开他背后那人的尸体,道:「属下无能,有累教主!」

  伸手搭上他的腰,巫斩楼道一声,「走!」

  「是。」景攸手腕微动,消失的长鞭重现出现在掌心,一抖手,黑鞭以两人为圆心,画着大小不一的同心圆击出,近身的人躲避不及的立时就被甩了出去。

  鞭梢击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景攸借力直冲而上,另一只手中的鞭子已然击穿藻井,带着巫斩楼一起破楼而出。

  巫斩楼抱着景攸腰身任由对方带携,登上房顶之前最后一眼,正看到欧阳小小不知拿了什么向两人比划着,却被身边的许君原一把拉了下去。

  只听得欧阳小小在下面愤愤顿足,忍了又忍才道:「算了,本来就不一定打得中。况且我才不信他们逃得过三千神弩营!」

  本来确实是不一定冲得出去的,不过此刻自然不同。

  巫斩楼安心地靠在景攸身上,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景攸一扬手,暗紫色的信号弹冲入晴空,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北方驶来,那马车甚是怪异,不但没有套马,车辕上也没有人驾驶,却仍然疾驰如飞。

  机弩营匆匆搭箭急射,但可以洞穿盔甲的弩箭射在那马车上竟纷纷弹开,连个伤痕都留不下。那车驶得极快,很快便冲入机弩营阵中,打乱阵形。黑黝黝车窗里不时有白光一闪而没,机弩营战士立刻便有人应声而倒。

  不多时马车已冲到楼前,景攸一手环住巫斩楼,一手长鞭挥舞出泼水不进的护盾,上身轻晃,已然自楼头一跃而下,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转乳燕投林,轻巧巧自车

  窗中钻入马车,两人一进车,吱呀一声连车窗也关了起来,没人驾驶的诡异马车竟当着三干机弩营和数百高手的面,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好好一场天罗地网计中计,却连一个敌人都没能留下,平白损失了好多人手,众侠士一时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站在赵家楼门前,许君原远远望着马车早就消失的方向,怅然若失,欧阳小小看到他的表情,咬咬唇,冷哼一声,自顾自走去安抚群侠。

  ***

  马车一路向南驶出十乡里,红衣双侍从车门里钻了出来,一声清脆的呼哨,路旁树林中两匹黑色骏马打着欢儿奔了出来,挨着双侍一阵磨蹭亲热。

  两人把马套回车辕,笑嘻嘻地蹦上车辕抖开缰绳,已经成了中原武林噩梦象征的黑车又向前行去。

  马车内巫斩楼靠在软垫上默默运气,内视一周,真气基本上已经归源,万幸胎儿无恙,只是侵入内腑的爆雷真力和肩上挨的一掌所带的寒毒比较严重,短期内怕是不能再妄动内力了。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路上能迎敌的,就只剩下景攸了。

  扬扬下颔,他示意景攸伸出左手,景攸迟疑一下,把手递了过去。只见整个衣袖已经被撕烂,小臂上五道爪痕宛然,透着一种诡异的赤红色。

  巫斩楼先从药箱里取出专克百毒的神仙散细细地敷在伤口上,又一阵翻拣,才想起唯一一盒生肌止痛膏已经在上次给了景攸,他伸手在他怀中掏出来抹上,最后才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地包扎好。

  把把脉,巫斩楼终于放下心,好在景攸内伤虽然颇重,但是在赵家楼里及时自疗,大致上已经压住,只要回头找时间静养半个月一个月的,便可完好如初,不会留下什么病恙。

  景攸默默任他在自己身上施为,定定地看着修长的十指翻飞忙碌,一时马车中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心跳。

  「谁把你伤得这么重?」巫斩楼问

  「就是被我用匕首杀死的那人。」许是大战之后精神疲惫,景攸竟忘了一贯严守的主从界限,说话少有地未带属下教主一类的称呼,简单讲了他进入房间之后的遭遇。

  原来他一进门便率先发难,把攻势集中在黄袍道人身上,谁知那厮只是假冒的,隐在死角的阴山鬼叟趁机偷袭,他虽杀了其它人,却也吃了点儿亏。又怕他们在外面也有埋伏,便拚着生受一掌用匕首取了鬼叟的性命。只是没想到鬼叟的催心掌太过霸道,逼得他后振无力,不得不立刻疗伤。

  景攸说得淡然,但是在当时不过十五个瞬息之间双方你来我往以命相搏,实在是凶险无比。

  抬手两个巴掌抽在景攸脸上,打得他脸一偏,巫斩楼冷冷瞪着他,道:「料敌不明,其罪一;莽撞冲动,其罪二。若不是你大意受伤,本座又何须亲自出手?」

  「下次再有这种事,自己到刑堂领罚。」他余怒未消,挖了膏药以超乎必要的力度狠狠抹在景攸脸上,冷笑道:「哼!无论怎么说,这次算下来,还是他们吃的亏大些!」

  「你现在还能不能战?」

  「教主放心。」点点头,不用他说,景攸按动车内某个机关,外面双侍立刻停下马车。

  景攸先跳下车,巫斩楼随后而下,双侍也从车辕上蹦下来,欢欢喜喜地靠过来,抢着道:「教主和左护法这次好威风啊!」

  「他们中原人牛吹得忒大,还不是让教主杀得落花流水的!」

  「威风吗?」巫斩楼淡淡问。

  「当然威风了!」阿一阿二异口同声。

  「若真是威风,也就不会让人给骗进圈套里,自然更不会狼狈得落荒而逃。」

  「我只是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巫斩楼眼睛里神光凛冽,直直逼视两人。

  「什么为什么?」阿二脸茫然,阿二咬住唇不说话。

  「设这陷阱的人,必然是一个非常了解我的人,熟悉我行事方式——或者说,熟悉巫圣教主的行事方式。但是许君原所知道的我,只是巫斩楼,而非巫圣教主。他做不出这样的圈套,也无法给我错误的情报。」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整个中原只有三个人,景攸始终没有离开我身边,那么自然就是你们中的一个。」

  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谁?」

  「教主,您是说我们背叛您?」阿一终于反应过来的惊叫:「怎么可能!阿二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啊,从来没有分开……」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直直盯着阿二,好象在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我记起来了,在汉中的时候,你曾经说要去买吃的,离开过我半个时辰,但是却空着手回来……」

  「你当时去了哪里?」他的声音陡然上扬,尖锐凄厉。

  「我……」阿二张口欲辩,却说不出话来,「教主,我没有……」

  「太可怕了!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不是阿二,阿二从来不瞒我任何事情的。」阿一伤心欲绝地疯狂摇头,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巫斩楼身侧。

  「教主我真的没有!」

  「我本来也不信你会背叛巫圣敦……」巫斩楼面沉如水,「但是除了你,还会是谁?」

  「那自然是我。」一脸伤心的阿一忽然抬手,白光一闪,一梭梅花镖对着巫斩楼后心射去。

  这一下距离极近,又是出奇不意,按理应该很难避过,但是巫斩楼却像早有防备似的晃身纵步,竟是连衣衫都没有擦破。

  阿一咬咬唇,抬手又是一梭。

  「阿一不要!」阿二和身扑上来,同时扬手,一梭一模一样的梅花镖迎上去。

  两梭镖在巫斩楼面前对撞,本该一起落地,谁知阿二的梅花镖一敲在阿一的镖上,竟掉转了方向,齐齐以更快的速度向他疾射而来。

  巫斩楼静静站在原地,纹丝儿不动,清脆的破空声中黑影一闪,两梭梅花镖被击得倒飞,比原来更快地射向主人,阿二一跃而起,所有的镖擦着鞋底飞过,还没来得及换气,脚踝处一紧,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带得横飞出去,眼前红影一花,正和同胞兄弟撞在一起,两人五脏六腑一阵钻心似的疼痛,各自一口血喷将出来,不分先后狠狠摔在地上。

  「咳咳咳——」阿二阵猛咳,吐出的血里带着块状的暗红色物体,知道是已经被景攸鞭子中带的蚀心劲给生生震碎了五脏,不由一阵骇笑。

  「为什么?」巫斩楼俯视阿一,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有着童子样貌的侍从边咳边笑,「简单得很,欧阳小小答应,只要把教主骗到赵家楼,就把欧阳世家珍藏的还尘丹给我们,可以解我们身上断缘丹的药性,让我兄弟的身体能继续成长。」

  「当年服下断缘丹,透过抑制身体生长来换取武功进境的事,分明是你们自愿的,如今你们居然为了这个出卖教主!」景攸听了怒从中来,想起赵家楼中屡遇险境,险些令教主丧命,竟只是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原因?

  「当年我们确实是自己愿意的,但是现在却不愿意了。」阿一冷笑道,「难道选了便不准人后悔吗?左护法眼中心中只有教主,自然是他的一根头发也比我们的命重要。但是我们小人物难道便不能有自己的打算?我俩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却还是这十二岁的模样,天天故作天真,我早就厌倦得想要死掉了,有这个机会拼上一拼,又有什么不可以!」

  「还有,当日酒中的毒药也是我下的,许君原确实全不知情,教主当时的确是冤枉了他。教主你总是这样,眼中只看自己想看的,教中多少人爱你慕你,你全不在乎,为了一个男人扔下教务待在洛阳不回来,你道你是真的爱他吗?若是爱他,又怎么一句解释也不肯听,便定了他的罪?我一直想着,早晚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事,到时要好好看看你的脸色,问问你究竟后不后悔。」

  「休要胡说!」景攸心一紧,瞪着阿一呵斥,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盯着巫斩楼神情变化。

  「错如何?对又如何?」沈默片刻,巫斩楼冷冷道:「对错不过由心,我巫斩楼做事,绝不回头。」

  不管那杯毒酒中盛得是谁的恶意,他的爱情里也容不下那人的动摇,当他不惜损耗功力逆天孕子,却受了他为保护另一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那一掌时,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阿一愣了片刻,忽然大笑:「好!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我要是有这样的气魄……」言犹未尽,一股暗色的血自唇角溢出,竟是自断心脉而亡了。

  「阿一哥哥!」阿二挣扎着扑过来,胡乱探着他的鼻息,触手处依然渐渐冰凉。

  他猛地转身扑到巫斩楼脚前,拚命磕头,哭着道:「教主法外开恩,我哥哥已经死了,便是天大的罪也抵赎了,请教主赶快赐他御印,不要让他的灵魂永远飘荡,去不了常世之国!教主开恩,我给您磕头了!」

  「你们背叛巫圣教,害得教主险些丧命,早已不配做巫圣神的子民,还敢妄想去常世之国?」景攸道。

  「教主,我们并没有真的想害死您,哥哥知道牵机毒药根本不能把您怎么样的!今天也是,本来我们已经从欧阳小小那里拿到还尘丹了,因为担心教主才特意绕回去。」阿二泪流满面,激动的情绪牵引了受伤的内脏,不住咳血。

  「我们根本不想教主死,也很想一直留在巫圣教……我们只是……只是不想一直到死都长不大,只是这样……」

  巫斩楼的眼神从笑容凝固在脸上的阿一,又看看泪流满面的阿二,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一般的粉妆玉琢,原来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区别的脸孔下竟埋藏着完全不同的性情,一直以来,自己的眼睛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到底做错的是谁?

  他走到阿一身旁,右手结印,食指中指一起轻点他的眉心,口中低声念诵。一朵淡青色的小小莲花印,随着巫斩楼的声音绽放在阿一的额头。

  直到莲花完全盛开,他才收回手指。

  「太好了!」阿二惊喜交加地扑到哥哥身边,细细抚摸着莲花印,又为他擦净唇边血迹,转头欢喜地对着巫斩楼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教主。」

  「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了。」他擦净泪水,拣起一枚梅花镖,抬手送入咽喉。

  静伫片刻,巫斩楼把手点在在阿二额头,为他也加上御印,确保两人的灵魂可以被引导到巫圣神治下的常世之国,不会迷失在荒野。

  景攸默默上前,把两人的尸体摆在一起,以教内焚烧亡者的青硫弹引燃。

  怔怔地望着青白色火焰中仿佛在微笑的尸体,巫斩楼只觉得从来没有任何一天,过得像今天这样漫长、疲惫,即使是他喝下那杯从爱人手中递出的毒酒那一夜,也完全不同。

  景攸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脸苍茫的神情,默默无语。

  才停了一天的雨,转眼又落了下来,萧萧瑟瑟地淋了人一肩,一脸。

  雨下个不停,这样的大雨中,追踪固然是很难,赶路的人一样辛苦。

  两人索性也不急赶,干脆把醒目的马车隐在密林里,找了个山洞休息。

  不一会儿两人所换下的衣服已经烤得半干,金色的火光摇曳着各自的心思,洞中一时静极。

  「我还记得,你入巫圣教那年才刚刚七岁,那一年菊花开得特别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因为看着我发呆,被我抽了一鞭。」巫斩楼忽然幽幽道。

  「是,属下当时还说,将来一定要把鞭子练得比您好,到时就可以爱看多久看多久。」景攸微笑,那时候多好,单纯地仰慕着那高洁美丽的生物,一点儿私心也没有,自然地凝视,自然地交谈。

  曾几何时,自己已经连直视他的眼睛也不敢,言语恭谨,动作生硬,生怕不小心泄漏一星半点儿卑劣的心思。

  教主只道他是世间唯一一个绝不会欺骗他的人,却不知他瞒下的才是最惊心的秘密,那龌龊的心思,即使只是夜深人静时独自想想,都是天大的罪孽与亵渎。

  「不错,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当时我就想,这么有趣的人,一定要弄到身边来……可是你也变了……」

  「进入巫圣教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他突然问。

  「没有。」景攸斩钉截铁地答道。

  巫斩楼眼神投在半空中,像在问他,又像自问:「你说,人心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竟能变得这样快?明明还是那个深爱的人,为什么再见时竟可以波澜不兴,形同陌路?当初挣破头求来的,却成了今天宁死也要舍弃的?人人按自己的想法去解读他人心思,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是不是也已经悄悄地变了?就算回到百色,他真的还能做回那个超世脱俗、冷傲孤高的巫圣教主吗?

  想了又想,景攸把一段木头放到火堆中,很慢很慢地说:「属下没有想过那么多,也许有的人可以同时在心里装很多东西,每一种当时都很重要,但是一定也有人只能放很简单的一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还是这样。」

  「属下眼中,教主永远是教主,是一生忠心侍奉的人。不管发生什么,这点都不会变的。教主也这样想,就可以了。」

  默默地把他的话反复想了好久,巫斩楼深深地看了景攸一眼,忽然问:「阿一说我只看自己想看的,又说我不在乎教中人心,你可知他所说『爱我慕我』的人,究竟是指谁?」

  「教主是巫圣神的人间代理,圣教之人自然都是爱您慕您的。」景攸面不改色地道。

  「是吗?」他点点头,「既然如此,夜里雨寒,你就不要睡了,看住篝火,不要让它熄灭。」说完倒下,翻个身径自睡了。

  明灭不定的篝火辉映出景攸脸上的苦笑,这霸道孩子似的脾气,却是始终没有改过,一不满意便拿亲近的人撒气。

  这世上本就有些事情看着很简单,但真正要做出来,却是干难万难。

  阿一虽然聪明深沉,毕竟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若真爱他,便只想他好,爱他慕他,又何必让他知道?

  ***

  七月初七,风向东南。

  一叶轻舟顺风扬帆,破浪疾行。

  坐在船头,巫斩楼感受清冷的江风扑面而来,舒爽地半眯眼睛,那日洞中彻谈后已经又过了三天,虽然还有很多事情积在心里,但是他已经学会不去想,既然巫斩楼永远是巫斩楼,那么也无须自寻烦恼,他只要想最简单的事情就好。

  眼前最重要的,自然是安全返回百色,顺利地生下孩子。

  景攸想瞒,就让他再多瞒两天好了。明明是从小就不会说谎的人,虽然神情自若,但是眼神却会飘移,居然还想骗过他?

  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身后脚步声响,轻且沉稳,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和着温暖的大氅一起落下。

  不用回头也知道上来的是谁,他淡淡地问:「秦心传来的信上说了什么?」

  「右护法已经带教中高手在泸州恭候教主,如今顺风船快,最多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了。」景攸垂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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