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子龉【完结】(11)

2019-04-10  作者|标签:子龉

星君微微眯起了双眼:“我倒很想听听,澄澈如上仙,会有何等难解之惑。”

说着不知从何处摸出两只酒杯,又凭空变出个白玉酒壶,他捏着壶耳,慢慢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笑眯眯递给了方诸。

方诸接过,心忖,这喝别人倒的酒,若是一口气喝完的话,似乎不太好?正犹疑着,忽然又听到方才的鸟鸣,他一扭头,见白翎孔雀嘴里叼着一只精致木盒,往这边飞了来。

星君笑着接过那盒子,在方诸惊叹的目光中,将一只连一只的碗碟取了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石桌之上冒出一堆酒菜果品,甜点有之,咸酸有之,连辛辣也不缺,赤橙黄绿,煎焖蒸煮,挨挨挤挤摆了一桌子,也不知是真是幻。

星君眉开眼笑摸了摸孔雀的脑袋:“好越儿,今次表现真不错。”

孔雀闻言,仰天长嘶,一飞冲天。

方诸望着满桌子的食货,木愣愣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几片桃花打着旋,眼看就要跌进碗里,他赶忙作法,竖起一虹屏障,将满天飞花隔在外头。

不过,纵是他法术如电,还是有两片花瓣抢在他前面,落进了一道山药汤里。

方诸见状,赶紧将手伸向汤钵。一只手刚探到半路,忽的意识到,自己用手去取似乎不太合适,又一下子缩了回来。

星君看着方诸那飘了两片红云的脸颊,眼中的笑意愈发的浓了。他广袖一挥,一座翘角飞檐的亭子便笼在上方,接了那无边红雨。珠帘内,他闲闲举箸,慢慢挑起其中一片桃花,放到方诸碗里。

方诸正诧异,却听他似笑非笑道:“上仙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一句话让方诸更加头晕:“啊?”

星君托着腮道:“上仙不许我吃桃子,自己却想食桃花,你说,这是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

方诸立时哑口无言,只呆愣愣地回望着他。星君见了此景,微扬起下巴,笑得更欢了,弄得方诸愈加手足无措,等他真正清醒过来,重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那已是隔天的事了。

那天的酒菜,两人一直吃到黄昏方歇。其中一样盘丝状的点心,方诸盯着看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下筷子。星君见了,道:“此物色泽嫩黄,香脆松酥,色、香、味俱全的好东西,上仙为何踯躅不前?”

方诸老实道:“我在山里独居时,向来只食生果,这般烹饪之法,见所未见,且其形态秀丽,甚是可爱,不由……”

星君瞧着他,笑眯了眼:“此物名唤茶饊,乃凡间江南一带一道传统点心。若论做法,其实并不繁复,故上仙可放开大食,横竖很快即可再做一份。”

方诸垂眼默了片刻,终是将萦绕心头许久的那句话道出口:“此事于我,仍是略显复杂,或许……他日我可以再度登门,向星君请教?”

说完这句,心中竟有一丝忐忑。

星君望着他清亮的眸,眼角一弯,双唇轻启:“好。”

一语落,方诸忽然觉得,这满园的桃花绽得更欢了。

帘外风起,草卷花舒。

九重天宫之上,云起云落,看人间几朝更迭。天上地下,只有那桃花依旧,飘落无声……

方诸睁开眼,眼前暖风不再,桃花不复,惹了尘埃的布幔之上,只有一方掉了漆的画梁。

第十四篇

他一掀开身上厚实的被子,寒风立马灌了进来,激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他侧过眼,见边上放着一叠袄子,颜色式样,皆是陈款,视之颇为眼熟。他很快忆起,这是允梓墨穿了好几年的旧衣裳。

方诸忍着胳膊上的冻伤,随手拿了一件裹上身穿好,方捱到窗户旁边将窗叶子推开,霎时,一片凋败之色扑棱棱撞进眼来。薄雪之下,但见石桌冰冻,花木枯萎,一院窗棂凋敝,彩色剥蚀,放眼望去一派凄凉。

没错,此间便是允府无疑了,方诸叹了口气。

他拉着窗扉刚要阖上,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喊,似是从书房的方向传来的,心下不由一动,关好窗户便出了房门。

允府人丁单薄,自打允梓墨的挂名老爹归西起,家里除了他这个突然披麻戴孝从天而降的失忆少爷,便只庄叔一个管家,并三两个小厮厨娘,稀稀拉拉几个人凑活着过日子,而就在他与秦飞卿月白楼一会之前不久,家里最后一个年青仆人还请了辞,留下允梓墨与庄叔两个伶仃相依。所以,倘使允府此时还能有人,那便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来了贼。不过,允家连续三代都是两袖清风的小吏,一无丰厚的俸禄,二无馋人的油水,渐渐家道消乏,到了允梓墨这一代,更是只剩下了金银不名锦绣不饰的一穷二白,连自家少爷都穿了好几年旧衣赏了,宅子里又哪来值钱东西能让小偷惦记?

既非胆肥眼钝的贼,那就只剩下一种情况了。

方诸微凝眉,猫着手脚往书房去。

不知何故,满院花灯悬檐,红绸绕梁,门上窗上廊柱上,到处贴满了大红双喜字。在雪光照映下,那大红色愈发显得夺目,照的方诸连脑子都晕了起来。

离得越近,那喊声就越清晰,到了书房门外,方诸才听出来,那声音不是一般的喊叫,而是小童的朗朗读书声。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锦罗纱帐之中,一个白衣少年侧身卧于榻上,他一手懒懒撑着脑袋,另一手高高举着一册诗经,正拉长了调子一句句诵读。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字正腔圆,有模有样。

讶异之余,方诸暗暗赞叹一声,又掩嘴咳了咳。

少年眼光一挑,落到了方诸脸上,见他微微张口,吐出了两个字:“空雨。”眼光打个旋,又敛了回去。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蘀。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

一头狐狸念这么一句……方诸眼角抽了抽,轻叹一声,举步向那小狐狸走去。小狐狸似是压根没看到有人来,翻个身仰面躺着,依旧旁若无人地大声念他的诗,一条二郎腿翘得高高的,应着自个诵声摇来晃去。

方诸望着他,心情有些复杂:“救我回来的,可是你,空雨?”

小狐狸顿了顿,眼角重重瞥他一眼,声音扬得更高了。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

方诸再叹一声,心忖这位小爷脾气格外出众,还是改天问问他大哥罢,便转过身子。岂料这一转身,正好牵动了腰上的冻疮,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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